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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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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蕭重的意思其實還真差不多,他從通州進京,沒有回景王府,直接就進了宮,對於景王殿下來說,進宮本來就算是回家,那是再熟也沒有的了。

當今陛下正在禦書房見朝臣,禦書房大太監餘立早迎了出來,這些內相跟景王殿下都是熟識的,先就給蕭重請安:“陛下正在跟幾位大人說事兒呢,您遠道回來自然勞累,是不是先喝杯茶歇一歇再進去?”

“我進去喝一樣的。”蕭重進皇帝的禦書房向來隨便的很,也不用通報,隨便說了這一句,就擡腿進去了,餘立哪裏敢攔,倒是轉頭吩咐送茶進去。

裏頭正說著今年秋闈的事,聽起來大約也說的差不多了,皇帝看見蕭重進來,本來沒什麽表情的玉雕般的容顏就露出了笑意,眾大臣趕緊都起身給景王殿下請安,禦前侍詔喬承安是蕭重當年的伴讀,交情不同,又格外多問候兩句,蕭重答了兩句好,就擺擺手:“不耽擱你們,你們接著說,說完了我好說我的。”

然後就在一邊坐下了。

皇帝雖然沒說什麽,卻把自己手邊的茶盅子遞給了蕭重。

禦書房小內侍進來送茶,看到景王殿下正喝著陛下的茶,沒敢吭聲,只悄沒聲息的把新茶放到陛下跟前去了。

景王殿下遠道歸來,皇帝就好像有一點兒心不在焉的樣子了,各位大臣都是人精,識趣的很,也就加快速度,早點說完,一一告辭出去,至於剩下還想議的事情,都很有眼色的留到下次了,只有喬承安笑道:“王爺在宮裏出來,就去武安侯府,錦名新買了一班小戲兒,請我們喝酒,我把人都約上,就便兒就給王爺接風吧。”

蕭重擺了擺手,示意知道了。

沒了外人,皇帝就站了起來,走到蕭重跟前,笑道:“你還敢回來?朕的旨意你也敢駁回,真是反了天了!”

話雖然這樣說,可皇帝的一臉笑,實在是一點兒力度也沒有,接著還說:“讓我瞧瞧你,聽說你在錦城遇刺受了傷,可大好了?那消息傳進來,我這裏倒也罷了,太妃都嚇哭了,一天就打發了三四個人來跟我說,立逼著我下旨,務必要叫你立刻回來。”

蕭重笑道:“我跟皇兄說兩句話就去給母親請安。我這不過一點兒皮外傷罷了,沒什麽了不得的,倒鬧的皇兄不安生,就是我的罪過了。”

皇帝見他神采奕奕,雖然是遠道歸來,看著還是容光煥發的樣子,心中便覺歡喜,蕭重遇刺的事情雖然確實是嚇了他一跳,可接下來黑騎衛每日上報景王爺傷情,快馬三日就能送進宮裏,知道他確實只是一點皮外傷,而且沒多久就好了,不過說是這樣說,可終究要看到人,心裏才安穩。

皇帝教訓他:“什麽大案都不如你要緊,你也是堂堂王爵了,身份何等貴重,還不清楚嗎?既然查到了關鍵之處,哪裏還用你再查,交給蕭祺不就是了?他是以皇子身份出巡的,配齊了人手,不比你好使嗎?你早些回來,也好叫我與太妃放心。”

蕭重立刻便道:“皇兄還跟我說這個,我還沒找皇兄說呢!”

“怎麽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皇帝詫異。

蕭重道:“您要叫我回京,那也罷了,什麽理由不行,非要回京賜婚,我就是本來要回來,看到這個,也不敢回來了。”

“賜婚有什麽不好。”皇帝被興師問罪了還笑吟吟的說:“你眼見的就要二十了,自該成親了,你瞧你侄兒,兒子都快要有了。”

“哪有不跟我商議就賜婚的!這樣大的事兒。”蕭重不滿的說:“這也太隨便了,必定又是我娘的意思。”

當今登基的時候,蕭重還在繈褓之中,比大皇子如今的齊郡王還小一點兒,從來就是在當今皇帝的膝下廝混長大的,皇上是嚴父,對兒子們一向嚴厲,反是對這個幼弟格外縱容寵愛,蕭重在他跟前說話,也就又親熱又隨便。

皇帝也向來不跟他生氣。

皇帝便笑道:“只是招你回京來,你遇刺的事不好明詔,免得有物議。你若是不情願泰寧姑母家,那再選就是了,誰按著你非要你答應呢?”

“我不喜歡她。”蕭重說:“不過,那泰寧姑母那邊怎麽辦?還不得惱了啊?”

都要把姑娘賜婚給他了,他如今不應,那姑娘名聲可就不大好了。

“是她去求的太妃,又不是太妃求的她。”皇帝道:“有什麽打緊的,你若是不肯,朕就讓泰寧姑母自己再選女婿,今後恩旨給封一個封號賜婚,自就無礙了。”

“這倒也行,就這麽辦吧。”皇家就這點好,權勢壓人,公主之女本無封號,恩旨一下,擡了身份,且又是諭旨賜婚,誰家還敢小看她呢?

皇帝笑看蕭重:“這麽生氣,還要跟朕算賬,怎麽著,你有心儀的姑娘了?”

皇帝本來是玩笑話,可蕭重卻應道:“嗯!”

嗯?皇帝意外了,可是蕭重確實露出了歡喜,而且好像還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皇帝當然也是個十分精明的人,立刻想到蕭重滯留錦城不歸,回來便說有了心上人,不由就更意外了:“難道是錦城的姑娘?”

錦城偏僻之地,無非一些普通世家,能有什麽出色的姑娘,能與京城相比?京城眾多貴女傾心景王殿下,蕭重還遲遲沒有擇一做景王妃呢。

而且,蕭重身份貴重,錦城哪裏有人家能配得上他,蕭重又不願意答應泰寧大長公主府姑娘的賜婚,可見他還想要錦城的那姑娘做正妃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真不愧是皇帝,立刻想到了核心之處。

蕭重一見他哥臉上的神情就知道他哥在想什麽了,不滿的說:“你都沒見過,怎麽知道好不好?”

連‘您’都不說了,果真是不高興了,這小子的壞脾氣!皇帝覺得自己真是太縱容他了,可是有什麽辦法,從小兒就縱容慣了,這會兒就是兇了他也不怕,皇帝只得說:“你既喜歡,想必是好的,只是錦城那邊,也沒什麽好人家……只怕配不上你。”

“那誰配得上我?”蕭重詫異的說:“我爹是皇帝,我哥也是皇帝,除了我姐姐,哪家姑娘能有相配的?”

“罷了,我是管不住你了。”皇帝又被他說笑了起來:“大不了賞一個爵位也就是了,你又不用靠著媳婦做什麽,倒是她能叫你喜歡才好,只要你自己不委屈,我也不管。只是我這裏好說話,這婚姻之事,終究是父母之命,還要看太妃可情願不情願了。”

他娘那裏確實不好說,蕭重心裏明白,趕緊討好的說:“皇兄不是可以下旨賜婚嗎?也別管我娘了,您下了旨,誰還敢不奉旨呢。”

這會兒就知道叫皇兄了,皇帝聽在耳朵裏只想笑:“太妃若是來請旨,倒是可以的,你不行!”

“我覺得我娘應該會喜歡她的吧。”蕭重說,可是他心裏難免有些不確定,而且正在這個時候,餘立進來回道:“聽說太妃娘娘已經吩咐了人,傳錦城方家的方四姑娘明日裏進宮了。”

“方四姑娘?”在這個節骨眼上長春宮傳人,皇帝就知道了:“那朕明日也去看看。你先去給你娘請安吧。”

蕭重是趕在宮門下匙前才匆匆出宮的,都沒有來得及再到他這裏來說句話就走,蕭重與他哥從小兒就好,且因為皇帝對他的縱容寵愛,倒比許多父子間更親近些,蕭重向來是出宮之前,常常會繞過來說一句:“我要出宮去了!”

此時皇帝一聽餘立的回話,就微微皺了皺眉,餘立說:“聽說景王殿下頗有喜色,與太妃娘娘相談甚歡。”

皇帝就嘆了口氣,舉步就往外走,餘立立刻明白陛下這是要去哪裏,連忙跟上去,且一個眼色止住了那些本來該跟上來伺候的小內侍。

袁太妃所居長春宮,本是她為袁貴妃時所居,先帝薨逝後,袁貴妃成為了袁太妃,本應遷往太妃頤養天年之所,可袁太妃卻不願意搬,說這裏是先帝所賜,住在這裏她才睹物思人,於是便留在了長春宮。

十幾年來,雖然偶爾也有人私下議論,可在這事上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再提過這件事,袁太妃依然住在那裏。

天色已晚,長春宮此時紅燭高燒,袁太妃斜倚在軟榻上,燭光映的她目如秋水,唇若點朱,近四十的人了,美貌依舊動人心魄。

袁太妃跟前的心腹宮女蕙蘭匆匆進來回道:“娘娘,皇上來了。”

外頭並沒有小太監一聲接一聲的通報,皇上顯然沒有帶什麽人,袁太妃心裏就有了數,點了點頭,顯然也沒有打算站起來預備接駕。

蕙蘭見狀,便也退到了外間。

“皇上怎麽來了。”袁太妃直到皇帝獨自一人走進內殿,才緩緩的站了起來,扶著一邊的柱子,微微笑了笑。

還是那個人,可這樣的淺笑輕柔,卻早已與二十年前不同了。

皇帝沒有立刻說話,袁太妃也不催促,站在燈下看著他,燭光透過幔子,明滅不定,她的那笑容變的似乎更加捉摸不透,皇帝這才開門見山的說:“先前蕭重到禦書房見我,說在錦城有了一位心儀的女子。”

袁太妃的微笑絲毫不走樣,輕輕頷首:“他也來跟我說了。”

“那你應了?”皇帝問。

“自是應了。”袁太妃輕描淡寫的說,又笑道:“我正想明日去見皇上,請皇上的諭旨呢,可巧皇上竟來了,可見皇上疼他了。”

皇帝是深知道眼前這女人的,見她這樣輕描淡寫,越覺得疑惑,想了一想,還是說:“重兒的意思,是想要娶她做景王妃。”

“重兒小孩子家,懂的什麽。”袁太妃笑道:“一個側妃,就足夠了,到底那姑娘與他有相救之恩,他又喜歡,我自是要遂他的意,不管正妃側妃,橫豎都是伺候他的,不也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皇帝說,一個妻一個妾,怎麽可能一樣。

“那也沒辦法,錦城方家四姑娘方婉,祖父與父親俱無官職爵位,家中有千畝良田,買賣若幹,也算富貴。這樣的出身,怎麽做景王妃?便是一個側妃,也是擡舉她了!”袁太妃說。

皇帝暗嘆,他這哪裏是為了擡舉那姑娘,這分明是為了蕭重。

袁太妃似看透了他的意思,說話的聲音依然很輕柔:“大皇子妃是成國公嫡女,三皇子妃出身長公主府,重兒難道就比他們卑賤,要娶一個這樣的姑娘?這也是他的大事了,皇上這樣隨意,無非就是因為他是我生的,自然比不得正經皇子了。”

正常人應該冷笑著說出來的話,用這樣輕柔的甜蜜蜜的聲音說出來,還依然微微的笑著,簡直叫人難受,也就只有皇帝還能繼續冷靜的說:“可是重兒心儀她,自是不想委屈了她。且今日重兒特特的來跟朕說了這話,若是賜為側妃,就不妥了。”

“皇上想要做主嗎?”袁太妃還是那樣柔柔的笑:“婚姻之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只要昭告天下,讓世人都知道重兒是皇上的兒子,那就自然是皇上做主,妾身再不置一言。”

皇帝臉色鐵青,看著咫尺之外的那笑臉,過了一會兒,心中還是軟了下來:“此事先擱著罷,明日且不提,只管賞些東西給她就是了。”

皇帝上前一步,撫了撫她的肩頭,聲音柔和了許多:“到底他是你的兒子,你也不必為了個姑娘,叫他心裏有了芥蒂。他如今正心熱,先擱一陣子,或許也就淡了下來了。”

皇帝先軟了下來,袁太妃停了一停,也不再那麽劍拔弓張了,斟酌一番,便點了點頭:“也好。”

然後她又笑了笑,有點沒頭沒腦的說:“不會的,他跟你一樣……”

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皇帝也沒有問,轉身走了出去,她其實是明白的,可就是因為太明白,她才一生都難以釋懷當年的事,而蕭重的身世,就是當年的事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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