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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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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唐氏那顆心剛剛落下去,第二日在老太太跟前說了會兒話,便帶著兩個姑娘在二門上坐車出門,卻見方婉也領著個丫頭,施施然的從三房那頭走了過來,衣服首飾都是仔細搭配過的,頓時一顆心又提了起來,難道方婉在這裏等著她呢?

還是因為鄭氏也勸她去?

要怎麽說才好呢?唐氏眼見得方婉穿一身粉色暗紋刻絲梅花竹葉立領上衣,藕荷色暗花寶瓶紋樣百水裙,烏鴉鴉的頭發挽了個垂雲髻,只用了一支百合花金釧兒,倒是還真簪了一朵新開的水靈靈的含笑,越顯得容光照人。心裏就更不情願了。

方婉早看見唐氏一見到她,表情就有點不大自然了,她故意笑著走上前去:“二伯娘這是要去賞芍藥呢?姐妹們也都去嗎?”

方家三姑娘方澄和五姑娘方瑩都站在一邊,方瑩明顯是盛裝打扮,果真容色過人,本來就是鮮花一般的年齡,一身茜色衣裙更添了幾分嬌艷。不過方瑩身材隨了二太太唐氏,個子不高,略微豐盈,腰身有點粗,不似方家其他女兒娉婷。

而方澄是長房庶女,論起衣著首飾來,自然比不過方瑩,就是模樣兒也都略遜一分,唐氏不怕帶她一起,反而更襯托得出方瑩來,卻是不願意帶上方婉的。

偏此時方澄聽了這話,便笑道:“王家的芍藥花是咱們錦城頭一份,聽說今年還養出了幾盆珍品,四妹妹也要一起去逛逛麽?”

連方婉一時間都沒明白方澄這是真大方,還是因為知道自己是去襯托方瑩的,是以特意拉她一起去。不過這不妨礙她微微一笑,好像有點心動的道:“新養的麽?什麽名兒?他們家養花的那嫂子果真能幹的很,舊年裏我看那臘梅就覺得比咱們家的花兒養的好。”

唐氏越急了,忙在一邊說:“也並沒有什麽了不得的花,其實與舊年裏也差不多兒,四姑娘要看花兒,倒犯不著今日去,今日人多,哪裏能得空看什麽花呢?”

方婉嘻嘻一笑:“可不,今日誰是去看什麽花的呢,二伯娘說是不是?”

說著她還隨手在方瑩的臉上捏了一把:“五妹妹今日真好看,只怕連京城裏也沒有幾個姑娘比得上的。”

方瑩這樣的小姑娘,立時就紅了臉,心中還有點兒得意。

方婉說的其實也是真話,她在京城的十幾年裏也見過無數貴女,若論顏色,多半都比不過方瑩,而且此時的方瑩雖然略微有點微胖,可胖的渾圓,更又多一分少女的鮮妍明媚,只她這樣只隨口一說,卻恰說中了唐氏心中的秘密,唐氏不由自主的就顯出了幾分不自在來。

方婉察言觀色何等精通,早看在了眼裏,心裏就有了點分數,看來這貴人是京城的,她倒也沒當回事,別說這會兒三皇子大約還沒到錦城,就是真的已經到了,王家那樣的人家也請不動這樣的天潢貴胄的,這想必是京城裏什麽世家豪門有人駕臨錦城了。

京官到了地方,見官大三級,京城裏的世家豪門也是一樣,到底是天子腳下,常見貴人的,地方上的人可不得捧著麽?若是能嫁到京城去,那自然也是榮耀了,方婉心中極快的轉了些念頭,也不再跟她們逗悶子了,便笑道:“二伯娘還不上車去?別耽誤了時辰,到的遲了,叫人說咱們家拿大。”

唐氏臉上雖還帶著笑,心裏頭早咬了幾回牙了,這還真是左右都是她的理了,明明是她自己過來說話的,可偏唐氏心中有鬼,見了方婉一早竟然走到二門上來,如臨大敵,還真不敢掉頭就走。

連綠梅這樣一心為主的丫鬟,都覺得自家姑娘這是故意的,回自己院子的路那麽多,姑娘非要特意彎過來在二門上走一圈,便勸道:“姑娘才出去兩三日又趕著回來,老爺自然也是要說兩句的。”

方婉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綠梅還以為是自己是被爹爹教訓了,過來出氣的。

“我又沒幹什麽。”方婉無辜的說。她一點兒也沒生氣,怎麽說得上出氣呢?

真的,父親的教訓,方婉哪裏放在心上,隔了十多年,見父親還是好好的,能板著臉訓人,已經足夠歡喜了,而且到底是女孩兒,方書餘不過就教訓幾句,又不好動手,加上鄭氏在一邊勸著,方書餘最後不過就說:“她這樣任性,都是你慣出來的。”

其實單聽這句話,父親希望妻女好好相處的心思還是很容易發覺了,方婉想,以前自己確實太任性了。

方婉回自己屋裏,春蘭交上銀子:“姑娘這個月的月錢,太太打發人送來的。”

二十兩銀子的月錢,方婉接過來掂了掂,又遞給春蘭:“去西街上德善居買幾包糖,把這銀子放裏頭,一總兒給那位公子送去。”

方婉覺得這是自己細心,總不好叫人家連點散碎銀子都沒得使,萬一還沒聯系上下屬,堂堂景王殿下,難道買點兒零食都要找陳二嫂要銀子不成?偏她又覺得不好直接給景王殿下銀子,好像發月錢似的,不得不買幾包糖配著。

可是連春蘭這麽老實的丫頭臉色也不免有點古怪,姑娘這也太周到了吧,要說那位公子,好像是挺俊秀的……

方婉當然不知道自家這丫頭心中的嘀咕,如今這位爺不提走,方婉也不敢叫人趕他走,救都救了,何必還得罪他,只是如今方婉不願與上一世那些人牽扯,她便不出面,打發春蘭跑跑路,不至於怠慢了他,只要伺候著這位爺自己走了,那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只是方婉不打算出面,那位爺卻要請她見面,蕭重的面前放著印著德善居字號的油紙包,這雖是市井大眾吃食,但用慣了王府精致點心的景王殿下吃起來卻也算是別有風味,而且幾個油紙包裏除了糖果,還有一小包銀子。

蕭重百萬銀子的身家,但這十兩銀子大約是他得過的最古怪的銀子了,他的眼睛看著銀子,聽著跟前站著的一個人回話,“三殿下……”

蕭重重覆了一句。

方婉才過了兩日安生日子,照例往紅袖胡同跑的春蘭帶了口信回來,說是那位公子請姑娘去一回,還把方婉嚇了一跳,也不知道這位爺是打的什麽算盤呢?

思前想後,方婉還是決定冒險去一趟,她早就學會了識時務,就算這位爺四年後就要死了,可現在還是得罪不起的。

這些年來,方家沒有官身,家裏規矩慢慢的松泛下來了,出門也沒什麽大礙,方婉走到二門上,還碰到大太太跟前的管事娘子在二門上分派送來的東西,見方婉走過來連忙上前請安,方婉笑問道:“什麽要緊東西,要林大娘親自在這裏瞧著。”

這位四姑娘平日裏向來不很理會人的,今日怎麽這樣和氣?林大娘心裏還略微想了一想,一邊笑著略躬身回道:“原是前兒太太們商議的,各家這些日子都在請客喝酒,咱們家去了好幾家,也得回請一回,才是道理,正好咱們家那片牡丹好,二老爺又買了幾本名種,便給各家下了帖子,初七日請賞牡丹呢。這會兒采買了東西,哪些要送廚房,哪些要送後頭園子裏的,我這裏正分派著。”

作為姑娘,這種事當然不會跟她商議,大約要明日才跟她說一聲,預備衣服首飾。方婉聽了就點點頭,很大方的說:“我出去買些繡線,外頭買進來的總是不好使。”

林大娘當然犯不著攔她,忙笑道:“那可不,外頭那些采買的,哪裏知道姑娘慣使什麽樣的呢。”

方婉一笑便上車走了,到了紅袖胡同,進門兒一看,蕭重看起來精神很好,才不過幾日功夫,就絲毫看不出曾受傷的跡象了,悠閑的坐在院子裏的那顆香椿樹下喝茶,見到方婉進院子,還微微一笑,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果真是溫潤如玉。

“我去買點兒繡線,恰從這裏過,進來看看。”方婉繼續睜著眼睛說瞎話:“看起來您也大好了,實在是好事,您只管且安心養著,缺什麽與他們說就是。”

您?蕭重聽的很清楚,連他這樣的人也實在很難明白這個小姑娘怎麽這樣捉摸不透,跟一般的小姑娘實在太不一樣,那一日驚鴻一瞥已經覺得她行事不尋常了,這會兒進來才說一句話,更叫人刮目相看。

單就這樣溫婉又無邪的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就不是一般小姑娘能做的這樣自然的。

而且這話雖然只是寒暄的口氣,偏卻很有意思,一頭說他看起來好了,一頭卻又叫他安心養著,蕭重心中就明白了,這是人家願意借地方給他住的意思。

偏說的這樣不動聲色,言語這般客氣,半點兒不帶施恩的,倒更叫人要承她的情了。

陳二嫂子趕著搬了椅子來請她坐下,蕭重親手倒了一杯茶給她,方婉看了他執壺的手,又忍不住看他的臉,很快垂下了目光。

蕭重眼中似有熠熠星光,自也註意到了方婉這樣的好奇,打從車裏看見自己,這個小姑娘就似乎總有一種掩飾著的好奇,有時候她似乎是實在忍不住,便迅速的一眼瞥過來,然後立刻就移開目光。

蕭重待她喝了一口茶,張口就道:“三皇子殿下……”

方婉不妨突然聽到這三個字,她心中重重一跳,仿遭重擊,竟跳的她整個胸腔都劇痛起來,她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位曾經無所不能的景王爺,難道竟然看破了她的前世今生?

她本來垂著目光,蕭重沒有察覺她的驟然間的失常,繼續道:“已經到了錦城,聽說前日見到了令妹。”

方婉耳畔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清蕭重在說什麽,恐懼深重,讓她幾乎失了常態,不過她終究是方婉,是在那樣的境況之下都掙紮著活下來,最終傾覆了皇子府的人,便是一時之間猝不及防,她也很快鎮定了下來,深深的吸一口氣,說:“舍妹?”

片刻之間,方婉的聲音神態都已經毫無破綻,便是蕭重目光如炬,也似乎沒有發現方婉在方才重新經歷了一次地獄。

“方五姑娘。”蕭重說。

方婉點點頭,蕭重真覺得這小姑娘鎮定功夫好,三皇子這樣的金枝玉葉,與這樣地方上的世家差別豈止雲泥,聽說了這樣的事,不管是驚喜還是驚奇,至少是好奇,總該有一點吧?可偏這位方四姑娘,只輕描淡寫的點點頭。

那件事這還叫他不好說的,想了一想,蕭重又換了個方向說:“三皇子殿下出京辦差,經雲城地界時,當地望族送上了幾位姑娘伺候三皇子,三皇子笑納了其中一位李氏。”

方婉又點點頭,她還記得李蓮兒甜美的小圓臉,嘴角一邊一個深深的小酒窩,好像盛了蜜一般,聲音也特別甜美,有一陣子頗得三皇子的意,走起路來揚塵帶風,連帶著李氏族人雞犬升天,在外頭行走都把自己當了三皇子的小舅子。不過兩年後就死於難產,無聲無息的消失於皇子府。

蕭重又給方婉倒了一杯茶,方婉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把杯子裏的水喝完了。

還是太緊張太恐懼了,臉上雖然看不出來,終究在這裏還是露了出來。

蕭重眼中含笑,不知為何,難免有一種贏了一局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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