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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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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歸墟根本沒有底嗎?萬丈海水奔湧而下,別說是你,就連我也很難在那裏停留多久。”

“知道……你之前說過。”

“那裏還有囚龍柱,夙淵被釘在上面,你救不出他!”

“……可是他就那樣被囚禁了幾百年,我死去的時候,他的眼睛還在流血……我怎麽能讓他再孤零零地被鎮在海底?”

“……罷了,你對他真是死性不改。”懷襄頓了頓,哀嘆道,“就像我對縈歌一樣。”

宗峻抱臂站在一旁,不耐煩道:“勸再多也沒用,既然她要去,就陪著走一趟。”

渤海之上雲層厚重,朔風卷起浪濤驚天,即便是乘風而行,惜月也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散著濕冷。

“主人不要怕!”腓腓抖抖長毛,渾身亮起紅光,如熊熊火焰帶來溫暖。

“歸墟就在下面嗎?”顏惜月不無憂慮地道。

懷襄乘著蒼鷹在海面上盤旋一陣,見海水雖聲勢浩大,卻並無異樣,只得搖了搖頭:“應該還不是。”

顏惜月望著遼闊無垠的大海兀自出神,宗峻道:“我去找找,很快回來。”說罷,便化為一道赤光穿雲而去。可說是去去就來,顏惜月與懷襄等了許久,也不見宗峻回轉。正著急間,遠處紅光穿來,落在雲間顯出了他的身形。

“好像找到了。”宗峻微微喘息著道。

在他的帶引之下,又往東疾行數百裏,直至天色昏暗,寒風淩虐,方才抵達更為暗沈的海域。

海水深藍至發黑,在朔風呼嘯中層層狂卷,腓腓才降得低了一些,就險些被巨浪掀下雲頭,淋濕了一身長毛。洶湧起伏的海面上,無數漩渦急劇旋轉,而就在海面中央,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就連上方的雲氣都被一股強力撕扯低垂,如雲柱般墜入這漩渦深處。

宗峻註視著前方道:“若沒猜錯,這應該就是歸墟。”

顏惜月望著那可怕的巨大漩渦,一時間悲傷難忍,竟不顧一切地往前飛掠。不料還未接近漩渦上方,那股強力便席卷而來,將她猛地吸去。懷襄急忙施法,袖中靈光翻飛如練,緊束住顏惜月想將其拽回,但漩渦底部的強力竟將他也一同牽拽往下。宗峻眼見不妙,淩空化出長刀猛然劈下,在空氣中震出無數波紋,懷襄與顏惜月才掙脫了那道強力,跌坐在雲間。

“要是被卷了下去,還沒等找到夙淵,你就先粉身碎骨了!”懷襄氣道。

她被強力撕扯過後,渾身好似散架一般,忍著痛道:“那怎麽辦?夙淵在下面豈不是每天都像受著酷刑?”

懷襄望著那不停旋轉的海面,也感到頭暈眼花。宗峻皺眉道:“有沒有辦法讓這漩渦減弱幾分?”

“海水無盡,漩渦就不會減弱。”懷襄憂慮道,“看來是沒有辦法進去了。”

顏惜月眼圈發紅,跪坐在雲霧間,只怔怔地望著下界。

懷襄正想勸解幾句,她卻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抽出蘊虹長劍。

劍鋒雪亮,寒芒飛旋,一道破冰融雪似的靈光縈繞其間。她倏然揮劍,靈光暴漲。海浪翻湧而上,被那靈氣所震,頓時化為無形。

“沒有辦法減弱,就讓它分開。”她凝視著巨大的漩渦。

“這柄劍雖然歷經化劍池靈力數百年侵染,但歸墟水勢磅礴,加之我們合力貫註其間,不一定能撐多久。”

懷襄檢視完蘊虹劍,還是對顏惜月的想法有幾分擔憂。她卻道:“只要讓我先看看夙淵,哪怕就一眼也行……”

他嘆了一聲,見顏惜月去意已決,便推掌施法,綿綿白光環繞她周身。

“這也只能暫時保你平安。”

“……多謝。”她看了他一眼,凝力出劍。蘊虹劍穿雲飛去,呼嘯著筆直懸墜於歸墟巨渦上空。懷襄與宗峻自南北兩側振袖施法,白光森寒,赤影淩厲,於空中倏然交匯,猛然綻出萬道光耀。浪潮扭曲外卷,蘊虹劍融匯了那兩人的法力,震蕩出一波又一波靈光。

腓腓揚起頭顱,身形驟然增長,周身燃起赤紅光影,甩著尾巴讓顏惜月躍坐其背。

蘊虹劍震蕩出的靈力已達頂峰,不斷旋轉的海水被生生震開。就在那一瞬,腓腓載著她猛然躍入,轉眼就消失於漩渦深處。

風卷浪潮撲湧而來。漩渦上層的強力雖被震開,但隨著腓腓飛速墜落,下方的激流依舊洶湧澎湃,若不是蘊虹長劍不斷震蕩,那一股股肆虐的強力頓時就會把顏惜月和腓腓撕裂開來。

腓腓還在急速下墜,漩渦餘下的空間已經越來越小,猛然間海浪沖來,腓腓已帶著她一頭紮進漩渦深處。

冰涼刺骨的海水瘋狂卷湧,顏惜月屏息凝神,才穩住了身形。漩渦激流仍在不斷旋轉,腓腓馱著她在深海中不斷下潛,一不留心就會在原處打轉。

顏惜月抓著腓腓奮力劃行,放眼望去,除了她自己散發的白光之外,其餘地方均是一片漆黑,毫無生機。

在這茫茫深海中,也不知會否潛伏著什麽怪物,可是她無暇多想,只是努力地往下游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腳早已凍得發麻,就連腓腓都累得遲緩了下來。然而漩渦未盡,海水依舊不住下湧,這裏竟真的無窮無盡,尋不到海底。

她的心裏開始著急,上面的懷襄與宗峻不知還能支撐多久,一旦蘊虹劍崩裂,漩渦急速覆原,只怕腓腓也會送命於此。

海水越來越冷,往上望去已經完全看不到一絲亮光,黑沈沈重壓覆落,旋轉急流撞得她呼吸艱難。

腓腓喘息片刻,又奮力往下一紮,這一次好似撞碎了堅硬的銅墻鐵壁,海水四碎,飛崩濺出。

轟然震蕩響徹四周,巨大的圓柱形黑影聳立於洶湧之中,她在震驚之餘朝下望去,一時竟望不到盡頭。腓腓也看到了這巨型圓柱的頂部,拼命朝下方潛去。

顏惜月借著微光隱約可見那圓柱粗達數丈,上面鐫刻著無數祥雲飛卷,再往下去,便是道道符文連貫,間有銅環鐵鏈,一任海水沖襲。

粗重的鐵鏈自圓柱間垂落,在浪潮中不斷晃動,她的心一分分墜下。

更深的下方,有龐大黑影盤繞在紫金圓柱間,寂靜無聲,仿佛沒有生命。

腓腓想要再往下沖去,可是在激流旋轉中,它已經耗盡體力,連連喘息。顏惜月摸了摸它的腦袋,低聲道:“我自己去。”

“嗷……”腓腓仰起頭來,顏惜月將它輕輕一推,奮力游向不遠處的黑影。

沈沈黑暗中,它就那樣盤曲不動,海水在周圍旋轉沖襲,鐵鏈隨波舞動,但是它始終寂靜,就好像與紫金圓柱已經合為一體。

每一道鐵鏈從紫金柱間生出,另一端都連在一根根狹長慘白的釘尾,顏惜月不知道那些長釘到底有多少,她只看到它們穿透了龍背,將它死死困在了柱上。

她的心臟都縮緊了,緊得壓出血來。

被釘在紫金柱的黑龍依舊毫無聲息,緊閉雙目,似乎對這冰冷海水的沖襲早已麻木。

幾百年來,它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態,仿佛死去一般。

她痛得無法呼吸,溫熱的眼淚流落下來,瞬間便與海水相融。

“夙淵……”顏惜月悲聲喚著,顫抖著伸手,觸到了它冰涼的鱗甲。

但她一聲聲叫著它的名字,卻得不到一點回應。

海水的震蕩越來越猛烈,腓腓在不遠處嗷嗷叫喚,示意她趕緊回來。顏惜月心急如焚,見黑龍還是毫無反應,抵住它的下頷道:“夙淵,夙淵,我來看你,你為什麽不理我了?”

帶著哭泣的聲音在隆隆海水間顯得格外渺小,以至於沈睡中的黑龍仿佛聽到了什麽,又仿佛什麽都沒聽到。

他已經封閉了所有的感知,沒有悲傷,沒有歡樂,也沒有希望。

萬丈海水年覆一年地奔湧旋轉,直落而下,他獨自承受著千鈞重力。起初是徹骨的疼痛,撕裂般的絕望,可是再後來,他不會感到害怕,也沒有憤怒。

因為那個願意乘在他背上,與他一同駕風遨游的少女,已經不在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了可以相互陪伴的人,也就沒有了寒冷與溫暖。

他甚至不願意反抗,不願意掙脫。歸墟是絕境,北溟難道不是?碧落黃泉,雲間海底,他去哪裏都剩孤身只影,了無生趣。

漫長的黑暗時光帶走了所有的痛楚,到最後只有麻木。

可是在這幽暗中,有時候還會想起她靦腆的笑,好奇的觸摸,縹緲淺淡,如同醒不了的夢。

就在現在,那個聲音又一遍遍地縈繞在周圍,是她在幻境中叫著他的名字,還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

他寧願活在這一場夢中,永遠不要醒來。

有人在觸摸他的鱗甲,抵住了他的下頷。他悲酸難抑,微微低下頭,靠在她身前。

“夙淵。”她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他,傷心道,“我好想你。”

他的心猛然震顫,吃力地睜開了雙目。激蕩不已的海水中,有一團白茫茫的光亮浮在近前,照亮了久已黑暗的世界。

透過那團光亮,他只能隱約望到小小的影子,有人溫柔地抱著他,貼近他的鱗甲。

他惶恐著,驚愕著,想要擡起爪子碰一碰近前的人。可是鐵鏈將他的四爪盡數困束,他動不了。

或許是感覺到了他的震動,身前的人大哭起來,拼力抱著他不肯松開。“他們怎麽能這樣狠心?!我一定要救你。”

夙淵忽然覺得這不是幻夢,他瘋狂地掙紮,想要再一次看清她的模樣。她慌忙安撫他說:“不要亂動,你的身上都是長釘……我,看了心痛。”

“……惜月?”他顫抖著,吃力地念出她的名字。

她將身子貼在他的臉頰上:“是我,我回來了,夙淵。”

他渾身都在戰栗,然而上方響起了震天的海浪翻湧聲,忽又有紅光沖來,猛然間帶走了那個人,拼命朝著上方游去。

“嗷,主人快走,撐不住了!”

懸在空中的蘊虹劍急劇震顫,迸發出刺目光芒。疾風旋轉間,漩渦上方已經卷起沖天巨浪,撕裂一切。水花飛濺,一團紅光自深海迅疾沖出,載著顏惜月躍至半空。

轟然震響,漩渦席卷海面,形成了更為可怕的吸力。懷襄與宗峻在風浪中撤力疾退,蘊虹劍呼嘯飛去,環繞在了惜月身畔。

“再晚一些就危險了。”懷襄剛駕風追來,深海漩渦下卻忽然傳來龍吟悲鳴,聲聲震驚天地。

腓腓從雲裏鉆出腦袋:“嗷嗷,黑龍!”

顏惜月聽著這滿是悲傷的吼聲,縱然咬著牙關,眼淚還是止不住湧出。可是漩渦飛卷,懷襄與宗峻已經竭盡全力,她想要再次進入歸墟簡直難於登天。

“他不會沖出歸墟吧?”宗峻也被這龍吟震住,望向顏惜月。她焦急道:“他被釘在了巨大的紫金柱上,只怕很難掙脫,我現在卻擔心他這樣發狂,那些穿透背脊的龍骨釘會讓他生不如死。”

說到此,她不由悔恨自己為何沒能早些發現夙淵,至少在離開前也該好好安撫。而此時歸墟深處的龍吟一聲悲似一聲,強大的吸力將海水瘋狂攪動,不出一時,竟連無垠的海面都開始傾斜。

“嗷嗷,難道要沖出來了?!”腓腓興奮地在雲間擺尾,卻被懷襄瞪了一眼,“要是他真沖出歸墟,那更要遭來天譴了!”

顏惜月又憂又喜地望著越來越大的漩渦,下方海水瘋湧,天色一分分暗沈。陡然雲霧翻騰,籠蔽白日,宗峻擡頭望去,沈聲道:“不好!”

話音才落,上界風起雲湧,金光流溢。

懷襄連忙帶著顏惜月與腓腓往後退去,雲端之上已顯出森嚴天兵,當前的神祇厲聲道:“誰人擅闖歸墟,驚動了罪龍?!”

懷襄拱手道:“只因思念心切,故此才不辭艱辛進入歸墟,並未做出妨礙天罰之事,神君還請息怒。”

那神君冷笑一聲:“此乃神界關押罪龍之處,爾等妖類怎敢隨意出入?若是再要放肆,定叫你們修為盡毀!”

顏惜月註視著神君道:“是我闖入了歸墟,與他們無關。”

神君振袖怒斥:“一介凡人,憑什麽能入歸墟?分明是勾結了那兩個妖物,難道你們還妄想救出惡龍?!簡直不自量力!”

“我強求他們出力,若有責罰就由我一人承擔!”顏惜月上前一步,眼圈微紅,“可是夙淵究竟犯下多大的罪行,以至於要以尖釘穿身,鐵鏈捆綁,數百年來受盡海浪沖湧?如果說他阻礙清闕渡劫,那麽清闕生前強奪縈歌的內丹難道不是更大的罪過?如果說他撞倒森羅塔放出妖魔無數,可那時夙淵雙目受傷,也不知森羅塔倒塌會造成如此結局,為什麽天帝就非要將他這般嚴懲?”

神君須髯怒張:“住口!天帝懲戒惡龍,竟還需要你這凡人來指點評說?!這妖龍本是應龍後代,如不加以苛責,只會越發肆無忌憚!鎮在歸墟千年正是要打消他的氣焰,滅了他的野性!”

顏惜月淚光湧動,嘶聲道:“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又怎會闖出禍患?!既然你們執意要困住他千年,那就連我一同沈入歸墟,讓我與他作伴……這樣,就算千年萬載,我們也不會分開!”

神君大怒,揮袖間白光籠罩,顏惜月周身已被金索重重捆束。

懷襄與宗峻情急之下發力欲救,顏惜月卻咬牙道:“你們不要再惹禍上身,我自去當面問問各位天神,這樣折磨夙淵可是因為怕他造反不成?”

“天神不講理起來你又該怎麽辦?!”懷襄急得化劍在手,明晃晃耀人眼目。卻在此時朔風旋飛,雲霧起伏,青袍長發的男子禦風而來,隱現出半身,沈聲道:“顏惜月,既然覆生何不惜命,居然還來攪鬧不休!”

顏惜月一怔,不禁道:“你是……禺疆大神?”

禺疆冷哂,寬袖一卷,原本還在翻騰沖撞的漩渦漸漸平靜,他又向近旁的神君道:“奉天帝之命特來將她帶走,有勞神君在此稍候。”

顏惜月沒想到天帝竟真的派出禺疆來將她抓回,但震驚後隨即恢覆了冷靜。倒是懷襄與宗峻聽後大驚,持著刀劍想要強行阻攔,禺疆叱道:“還真是不怕死?”

顏惜月回頭向兩人道:“上神是夙淵主人,他來帶我走,我心甘情願……何況我等不了千年期滿,若救不出夙淵,我……”她聲音喑啞了下去,話未說完便忍淚而去。

腓腓見主人被禺疆帶走,急紅了眼追趕上去,禺疆竟只看了一看,未曾將它驅逐。

九萬裏淩霄風聲迅疾,顏惜月被禺疆帶向天界,腓腓一路追逐,叫聲淒慘。

雲霧縹緲間,有仙山若隱若現,其間亭臺流光,花木飄香,只是空空蕩蕩沒有人影。顏惜月正在納罕,禺疆帶著她降風而下,落在了仙山之間,回頭道:“在此處等著,休要再生造次。”

“這裏……不是天庭?”

“怎麽不是?”禺疆皺了皺眉,“難道你非要讓天兵抓著去見天帝不可?”

她微微一楞,腓腓已從後方追來,沖到她身前朝著禺疆齜牙:“嗷吼!誰傷害主人,腓腓跟他拼命!”

空曠虛無的仙山上卻忽傳來嬌俏聲音:“咦,這只腓腓兇得嚇人,一點也不好玩。”

顏惜月聞聲望去,仙山雲霧繚繞,只隱約可見有小小身影坐在淩空的山巖上,卻看不清到底是誰。禺疆轉身向那人行禮:“顏惜月與腓腓已經帶來。”

“好,你先退下吧!”仙山上的少女笑盈盈道,“阿歡,去看看下面那只喜不喜歡?”

禺疆的身影隱沒不見,隨後又見白影一閃,有靈獸自仙山騰躍而下,乘著雲霧飛到近前。

顏惜月楞住了,這一只靈獸無論體態毛色與腓腓皆極為相似,只是雙耳與尾巴燃著五彩光華,雙目間也點染了一團艷麗火焰。它一邊圍著腓腓轉圈,一邊還搖晃著大尾巴,朝腓腓嗚嗚直叫。腓腓呆呆地看著它,小心翼翼地往顏惜月裙邊靠了靠,仙山上的少女拍手道:“好極好極!阿歡喜歡你的腓腓,你就將它留下,與阿歡湊成一雙吧!”

腓腓蹦起來:“嗷嗷,什麽湊成一雙?!腓腓不留在這裏!”

顏惜月亦警覺道:“你到底是什麽人?腓腓跟隨我已久,我怎麽可以拋下它?”

“腓腓本來就是靈獸,長在天界才最適合……我會好好照顧它,這樣瀚音就不會不理我。”少女說罷,身姿飄裊,如微風拂柳般輕盈盈飛入雲霧,飄到了距離顏惜月不遠的空中。

天青色羅衫綴著金光靈動,少女斜斜倚睡於雲朵間,眉眼稚氣未脫,嬌柔如初春花蕊。

“我的阿歡本來有夫君,可前些天他死了,阿歡傷心欲絕不吃不喝。我派禺疆打聽,他告訴我曾見過凡間也有腓腓,還跟著你上過天庭。這不是註定有緣嗎?”少女支著頭,見顏惜月還是神色低落,絲毫聽不進她的話語,便正色道,“顏惜月,你不是想要救出夙淵嗎?把腓腓給我,我就放他出來!”

顏惜月一凜,望著她道:“你……你說真的?”

“我是誰呀,怎能信口開河?”少女晃著雙足,腳踝紅繩懸蕩,銀鈴悠悠。腓腓卻嚇得抱住顏惜月,“嗷嗷,不要扔下腓腓!腓腓為主人去救黑龍!”

顏惜月已然猜到少女身份,耳聽她如此承諾,見腓腓瑟瑟發抖,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少女轉了轉眼珠,又清了清嗓子:“要是你不舍得腓腓,那就替我去將瀚音找來,我有話要對他講。”

“瀚音?”顏惜月怔了怔,忽而恍然,“夙淵的哥哥?他不是禺疆的坐騎嗎?為何要我去找?”

“阿歡和她夫君都是瀚音替我找來的,如今死了一只,他必定是因為這才不願見我……你既然跟他弟弟好,就去叫瀚音來,躲著我幹什麽呢?!”少女慍惱起來,直起身子才要發令,東邊天空忽而雷聲隆隆,烏雲翻湧。

疾風旋起間,有巨大黑影穿空而去,瞬間就隱入雲層深處。

顏惜月震驚不已,少女更是面色陡變,縱身掠向雲霄。風聲呼嘯,禺疆匆匆掠來,見了她便道:“瀚音服役早已過期,經由天帝允許,他方才已經自行離開,從此遨游四海不知歸期。”

少女聽了此話,淚珠竟頓時湧落:“是不是你們趕走了瀚音?!我這就去尋他回來!”

“怎會是我們趕走他……”禺疆話音未落,少女已抱起了她那只腓腓,頭也不回地朝著東邊追去。

顏惜月目瞪口呆,一時間理不清頭緒,回身望去,見禺疆倒是雲淡風輕地站在那裏,不禁焦慮道:“上神將我帶來此地到底是為什麽?我要求見天帝請他放了夙淵!”

禺疆卻平靜道:“你以為見了天帝就能說服他?天帝性情多變,只要他怒氣未消,你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幫不了夙淵。萬一再行觸怒,他將一千年懲戒增多至兩千年三千年,你能怎樣?”

“可是你讓我見帝女又有什麽用……”顏惜月沮喪。

“時機已到,瀚音一走,你就等著訊息吧。”禺疆拂袖,悠悠清風旋轉,升騰的雲霧將顏惜月送向下界。

天界片刻之事,渤海畔的懷襄和宗峻卻已等了許久。看到顏惜月毫發無損地騎著腓腓回來,兩人在驚喜之餘倒是意外,問及到底發生了何事,顏惜月將看到的聽到的說了一遍,他們也都怔然。

顏惜月回望海上,天兵與神君都早已離去,唯有漩渦不停旋轉,浪湧雲飛。

但既然禺疆上神叫她等待,她更不能離開。懷襄施法為她在荒灘上幻化出一間小屋,她帶著腓腓就住在了那裏。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時間緩慢流逝,一切似乎完全沒有變化。懷襄本還想陪著,但不久之後青丘國派人尋來,說國主離開已久,國中臣民甚是不安,力勸懷襄回去。

顏惜月聽後道:“長久在此也不是辦法,我都不知道要等到何時,你還是先回去吧。”

懷襄無奈之下只得先行告別,又過了一陣,顏惜月又勸說宗峻回去,他的狼群不能失去首領。

“那你難道要獨自在此等候下去?”宗峻道。

“有腓腓陪著呢。”她坐在高高的巖石上,依舊望著大海,“還有歸墟中的夙淵。”

他蹙眉,掌中慢慢浮現一顆顆赤色光球:“我過些時候再來,這些留給你,或許能解悶。”

“多謝。”她攤開雙手,靈光氤氳,將一顆顆光球融入其中。

宗峻走了,顏惜月只剩腓腓留在了身邊。她還是每天日出的時候就坐在海邊那塊高高的巖石上,對著掌心浮動的光球說話,然後用靈力將之放入海中。

她相信這些光球可以帶去她的聲音,讓被囚禁在歸墟深處的夙淵聽得見。

讓他知道,她一直在海邊。

在荒灘上的生活極其單調,她甚至忘記了時間,只記得冬去春來,才是一年又過。

懷襄與宗峻時不時會再來此處,可是每一次他們到來後,海洋還是沒有變化。懷襄等不及,恨不能沖上天界問個清楚,顏惜月反倒變得沈靜:“再等等吧,或許明天夙淵就出來了。”

懷襄嘆氣:“我只怕他們放了夙淵,你都已經變老……”

宗峻朝他瞥視:“休要說這樣的喪氣話,你不是法術精妙嗎?給她施法永駐青春不行?”

“那也……”懷襄忍下了心裏的擔憂,背著手去海邊了。宗峻取出帶來的美酒,向顏惜月道:“我們去外面。”

“好。”她帶著腓腓出了小屋,見懷襄沐著月色坐在那巨大的巖石上,便與宗峻一同躍上。“今夜月明,不要辜負這好時光。”她將酒杯遞給懷襄,又給宗峻倒滿。

“先幹為敬。”她飲下一杯甘香,見懷襄與宗峻各自舉杯,便又持著酒壺掠至海上,向歸墟方向道:“夙淵,可不是我不給你飲酒,誰叫你酒量那麽差呢?”說罷,顧自對著酒壺飲盡剩餘。

仰起臉的時候,月光清寒,她的眼裏微微泛淚。

深沈海面波瀾起伏,一層一層浪潮堆疊,明月高懸海上,灑落萬千清輝。風起蕭瑟,吹動衣袂飄舞,她怔然回首,卻望見雲層朝著兩邊漸漸散開,其間身影朦朧。

顏惜月細細一看,驚訝道:“禺疆上神!”

禺疆頷首,這一次身後並無天兵神將。“前番叫你等著,你倒果然還在。”

“我聽你的一直守在這裏,可是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我……”她眉間緊蹙。禺疆淡淡道:“自你上次離開之後,天界只經過了三天。只是這三天內風雨飄搖,天帝很是不悅。”

“什麽?”她一驚,唯恐又生出事端,“難道是我上次闖入歸墟被天帝知曉……”

禺疆搖了搖頭:“你上次來時,正是瀚音離開天庭之日,此後帝女追尋不到他的下落,竟流連人間不肯返回。天帝派兵將她帶回,但她成日哭鬧,天帝為此頗為無奈。瀚音有意躲避,為顧及帝女心意,也不能強行抓捕。於是我向天帝進言,放出夙淵前去尋找瀚音勸他回轉,以作為重獲自由的條件。”

顏惜月忽喜忽悲,緊張得聲音發抖:“可是,放出夙淵後,我們去哪裏尋得到瀚音?”

禺疆睨她一眼:“瀚音自然知曉什麽時候現身,你以為他真是只為了躲避帝女才離開天界?”

她忽然明白了一切,向禺疆下拜道:“上神恩情無以為報……”

“拜我作甚?”禺疆依舊沈著臉,“是天帝開恩縮減了期限,與我毫無關系。”

她按捺不住砰砰亂跳的心,急切道:“是,我知道!”

“至明日恰逢五百年期滿,囚龍柱與龍骨釘自然消除。”禺疆頓了頓,又道,“但夙淵傷重,即便重獲自由也不似以前,也正因如此,天帝才允許將他放出,你可知曉了?”

顏惜月緊抿了抿唇,道:“我知道,可他始終是夙淵,在我心中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

這一夜寒意襲來,她卻驚喜交集幾乎未眠。懷襄他們亦陪著一同等在海邊。

只有腓腓激動得累了,倒頭睡在顏惜月腿上,用身體給她遮擋寒風。

她註視著天幕從暗藍色漸漸轉為灰藍、淺藍,海面波瀾起伏,與天空相接處依舊籠著淡淡雲霧。慢慢的,自那雲霧深處露出了一小片紅光,將周圍皆染上緋紅。

在深藍海水的湧動間,那片紅光緩緩上升、變亮,最終光照雲海,燦若錦繡。

海風吹來,雲煙四散,浪潮卷湧,彩光萬變。

遠處的巨大漩渦下方發出隆隆震響,整片大海為之顫抖,滔天的巨浪沖上雲間,在紅日間紛揚飛濺,暈出道道虹影。

驚醒的腓腓朝著大海奔去,嗷嗷直叫。懷襄與宗峻隨即站起,凝望無聲。

顏惜月不假思索地疾奔而去,迎著撲面襲來的海潮。

天崩地裂似的一聲巨響,歸墟漩渦反卷入雲,挾著雪白飛浪,黑色的巨龍自深海沖出,一道道鐵鏈在浪潮間寸寸碎裂,化為烏有。

她不顧海浪洶湧地飛掠向前,沖破冰涼水波,朝著飛向空中的黑龍喊:“夙淵!”

它循著她的聲音轉過身子,利爪踏浪,金尾流光。

龍吟清絕,回蕩於浩渺海面。

顏惜月被海浪沖至它身前,噙著淚將身子緊緊蜷縮起來,就這樣近乎無賴地貼著它,抱住它,一分一寸也不願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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