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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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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山洞口還有很遠一段距離的時候,夙淵便感覺不對勁。他設下的結界還在發著微光,洞內卻傳來了腓腓驚慌的叫聲。他丟下剛抓到的野兔飛奔過去,只一望,心便沈了下去。

輕紗般的結界絲毫未被損壞,可是裏面卻只剩了腓腓一個。它正直起身子拼命亂跳,一見到夙淵回來,更是叫個不停。

夙淵猛一振袖,結界驟然消散:“惜月呢?!為什麽不見了?!”

腓腓蹦出來哀嚎道:“嗷嗷,腓腓也不知道!”

“你……”他氣急攻心,抓起腓腓追問,“叫你守護主人,難道你竟自己睡著了?”

腓腓眼淚汪汪:“嗷嗷,主人先睡著了,腓腓才打盹的。後來腓腓看到主人好像在做噩夢,剛想把主人叫醒,主人的身體就忽然變得透明,一眨眼就不見了!”

夙淵怔然,環顧四周還是找不到半點妖魔入侵的痕跡,也沒有任何打鬥跡象……就算玉京宮的人追蹤到此,也不可能越過結界將顏惜月瞬間帶走。

他穩定了一下心神,又問道:“你說她在做噩夢?”

腓腓連連點頭,“主人皺著眉頭很慌張的樣子!還在喊著師兄,師尊!”

“師尊?”夙淵蹙著雙眉,轉身望向洞外。

數不清的飛星迎面撞擊而來。

顏惜月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透明,寒風穿透她的身子呼嘯而過,她就這樣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強行牽引。夜空浩瀚,蒼雲逶迤,清闕皓白的衣袍在風中簌動,紫色衣帶灑金帶銀,翩飛如流煙。

星辰在身邊一一掠去,顏惜月莫名覺得這景象似曾相識,她哀傷地望著師尊的背影,卻發不出聲音。

他好像察覺到了她的驚惶不安,微微側過臉望著她。

“你不是跟著妖龍去過天庭嗎?”清闕語聲低沈,聽起來格外虛無縹緲,“為何現在竟害怕起來?”

她吃力地啟唇,清闕知道她回答不了,便顧自遙望向璨璨星河,“惜月,為師陪不了你多久了。”

顏惜月心中詫異,此時星光湧動,風卷寒涼,她忽覺腳下虛空,竟墜下九重雲霄。

漫長的下墜過程中,有無數過往片斷在腦海間一閃而過。顏惜月以為自己快要死去,就在她等著重重跌落周身粉碎的時候,卻又覺四周強力牽引,將她猛然間凝在了半空中。

然而周圍變得漆黑無光,她奮力掙紮,動彈不得。

倏然一點光痕劃過半空,繼而四周幽幽亮起了微白的光芒,如一粒粒的明珠浮沈在海裏。

她赫然發現自己竟已身處幽閉空間,整個人被透明發光的靈力困在半空,長裙下方的地面上則鋪射著詭譎奇異的符文。一盞盞琉璃明燈懸在遠近,緩慢升起又落下,映照出清闕的身影。

“師尊……”顏惜月吃力地發聲,身子卻還是被死死束縛,“我這還是在夢境?”

清闕站在符文近側,眼睫低垂,望著長袍邊緣那流轉赤紅的痕跡。“早已出夢。”

她驚恐地環顧四周,又聽他緩緩道:“你不認得這裏。這是森羅塔。”

“森羅塔?!”顏惜月心頭震驚。

作為玉京宮至尊之處,森羅塔內既收藏著各種靈器法寶,更兼有歷代祖師收服鎮壓的妖魔元神。正因如此,偌大的玉京宮中只有少數得到掌門賞識的弟子才有幸可進入塔內,但也只是最底下的兩層。

清闕沿著滿地咒文走到另一側,擡手間,明燈匯聚,又映亮了顏惜月的面容。

“靈霈他,是不是死了?”他忽而問道。

“是……”她頹然低頭,望著自己懸垂半空的裙子,忍著悲傷說了靈霈之事。清闕聽罷,沈默良久,才道:“他的身上滿是血腥,最後選擇一死,也是無奈之舉。只是沒想到,我曾寄予他厚望,他卻因為雲爍而瘋狂入魔……”

“可是師兄也是為給雲爍報仇才怒殺了村民……”

“為了自己的至交就能屠戮那麽多手無寸鐵的百姓?”清闕叱道,“凡事過於在意,只會攪亂神思惑人心智!正如你自從結識了那妖龍,竟也變得肆意妄為起來!”

她咬咬下唇,過後才低聲道:“師尊,弟子先前跟隨夙淵逃離靜思洞,還請師尊原諒。”

清闕聽後靜默片刻,才道:“此時道歉,是想讓為師再將你放了,給你自由?”

她哀聲道:“可是弟子與夙淵也並未做什麽錯事,他雖不是人類,卻也懂得是非……”

“住口!”清闕怫然回首,“擅自闖山強行將你帶走,這也算懂得是非?!龍族本該恪守本分駐守四海,他卻如此猖狂,可見野性難收,必定成為禍害!”

顏惜月爭辯道:“那也是因為他太擔心我……”

“擔心你?”清闕冷哂,盯著她道,“你們……打算雙宿雙飛?”

她語塞,楞了半晌才道:“是弟子……潛修不夠,亂了心神。”

清闕臉色霜白,滿地赤紅符文隱隱透出灼熱光芒,幾乎燒拂到顏惜月的裙子。“你跟他為何又去了昆侖?”

顏惜月猶豫片刻,道:“弟子想要弄清楚自己的魂魄到底為何缺少了一部分……”

清闕慍怒道:“先前為師不是告訴過你?你難道信不過為師?”

“可是弟子得知的事實,並不像師尊說的那樣簡單!”她鼓起勇氣望著清闕,“無論是靈獸腓腓,還是青丘國主,亦或是是昆侖杏仙,每個見到我的人都說我體內的魂魄來自鸞鳥縈歌!師尊,為什麽你當初不跟我說?是不是你將縈歌的魂魄給了我?”

清闕冷冷地看著她,眼神覆雜,一時沒有回應。

顏惜月焦慮起來,雙臂猛地一掙,裹挾在身子四周的透白靈力忽而震蕩,清闕這才側過臉寒聲道:“不必費力,你是掙不開的。”

“請師尊告知弟子真相!”她忍受著靈力沖撞帶來的痛楚,直直地望向清闕。他緊抿了唇,目光渺遠,“是我將鸞鳥縈歌的魂魄註入了你的身體。”

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清闕這樣承認,顏惜月還是渾身發寒。“……這是為什麽?”

他低沈著聲音道:“那時你的魂魄已經瀕臨瓦解,我為救你耗盡心思,最後只能用縈歌魂魄換回了你的性命。”

“那縈歌當時死了?!”

清闕眉間浮起一絲陰霾,“自然是死了,不然我怎麽取她魂魄?”他見顏惜月還要追問,便道,“我在很早之前就遇到這鸞鳥,她當時已經傷重不支,我看她頗有靈力,就此死去未免可惜,便收了她的魂魄……沒想到後來因此救下你一命,這些事情我不願細說,只是為了不讓你胡思亂想!”

“真是……這樣?”她遲疑不決。

清闕寒著臉道:“那你還希望聽到什麽解釋?”

“我……”顏惜月心中紛亂,清闕卻已然轉身欲走,她連忙叫道:“弟子已經知錯,請師尊放弟子出去!”

“放你出來,定然又要逃跑。你……好自為之。”他說著,顧自走向幽暗的石壁。顏惜月拼命掙紮道:“師尊難道要將我永遠關在這裏?”

清闕的腳步略微頓了頓,但並未回頭,身影漸漸消失。

空蕩蕩的幽暗石室中只剩了顏惜月一人。她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被關在了森羅塔的哪一層,在她以前的印象中,森羅塔高峻宏偉,裏面定然肅穆神聖,並不是眼前這般陰沈可怕。

師尊的身影雖然已經消失,可他留下的靈力與咒文還死死地束縛著顏惜月,任憑她怎麽掙紮,也沒法從半空中那個透明如繭的空間中出來。

她閉上眼睛積蓄體力,想到夙淵若是找不到自己,不知道會急成什麽樣子……她既急切盼望夙淵能猜到是師尊將她帶走,卻又怕他莽撞追來,倘若與師尊相拼,後果如何不堪設想……

顏惜月心亂如麻,而今身邊什麽幫手都沒有,要是以前還有蓮華……

正這般想著,卻忽覺懷中有微微的簌動。

竟正是她收放蓮華的地方。

“小七?”她驚喜交加,低頭小聲喚道,“是你蘇醒了嗎?”

透過淺紫色的衣襟,有星星點點的白光映射出來。

顏惜月焦急等待著蓮華的覆蘇,就在這時,她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微風拂過,又像是有人在輕輕顫抖,發出哀嘆。

她的身子為之緊縮,四周除了一盞盞還在浮動的明燈外,並無其他東西存在。

“是誰?!”顏惜月屏息探問,然而沒有得到什麽回音,幽閉的空間內似乎又恢覆了寧靜。

她攥緊了雙手,懷中寒意四射,原先零星散射的白光漸變清晰,猶如夜間明珠。七盞蓮華消無聲息地從她衣襟中飛出,停在了她的面前。

顏惜月歡悅道:“小七,你真的醒了!你不知道我多擔心……”

蓮華懸浮半空,依舊是最初的攢簇水精模樣,只是原先身帶藍影,如今卻周身泛著嚴霜般的白氣。

“你……怎麽不說話?”顏惜月怔怔地問道。

蓮華還是沈寂不言,幽幽然繞著她飛舞,白色的光芒如冰屑灑落,融入了顏惜月的身體。“你在幹什麽?”她不安起來,覺得蓮華好像與原先完全不一樣了。

話音未落,空寂中又有一絲波動,顏惜月只覺頭腦深處仿佛被尖利的針穿透一般,忍不住緊咬了牙關。

“小七,這裏不對勁,幫我……”她喘息著哀求還在飛舞的蓮華。

蓮華轉到了她身前,慢慢地幻化成重瓣睡蓮的形態,蓮心透出的竟是墨黑之色。

“為什麽要離開這裏呢?”蓮華的聲音跟以前還是一樣清脆動聽,卻平添了幾分詭譎,“你難道沒有感覺到嗎?你所丟失的魂魄正在呼喚你……”

“你說什麽?”顏惜月悚然。蓮華離她更近了幾分,竊竊道:“你聽。”

寂靜之中,低微而又顫動的聲音再度穿透了顏惜月的心魂,這一次,她終於聽清了那個聲音。

是一個女子在低聲哭泣。

她手腳冰涼,背脊生寒,可那哭泣聲始終縈繞不去,鉆入了她的頭腦。

纖弱的蓮華在白色光影的籠罩下漸漸舒展,墨黑的蓮心幽幽泛著寒意。顏惜月盯著她,咬牙道:“你……不是七盞蓮華!”

她冷冷地笑,笑聲嬌俏。

“為了對她並無深厚感情的靈霈,七盞蓮華居然舍去了數百年的靈力,最終飛蛾撲火,一無所得……”她慢慢飛到顏惜月眼前,“如不是這樣,我又怎能借由她的身子掩蓋氣息,瞞天過海進入了玉京宮?”

顏惜月只覺恐怖,忽然想到他們重新在積雪中找到蓮華時,腓腓曾說有一團白光閃爍,但當時她過於悲傷,竟沒有放在心上。

“你到底是誰?難道是幻界中存留下來的妖魔?!”

“問那麽多,對你而言有什麽用?你最該知道的,不應該是關於縈歌的事情嗎?”

蓮心墨色霎時間散如輕霧,環繞了顏惜月周身。

“一同去尋你丟失的魂魄,怎麽樣?”“蓮華”輕聲笑著,驟然耀出亮麗白光,如波浪般揚起,揉碎了裹挾著顏惜月的那團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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