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字還是央求了淮雅，才大概知道了楚宴辭最可能是受了重傷，被君綽安置在煉丹房了。可是那

煉丹房是不能輕易接近的。錦字算是一直安分守己，淮雅卻還是不放心的再三囑咐，讓錦字不要

胡思亂想，也不要輕舉妄動，這件事上，君綽可不會含糊，若是錦字不小心觸了逆鱗，怕是輕易

了結不掉。淮雅又多少擔心，錦字都懂，她只說有些擔心楚宴辭，旁的事情她當然是不會亂來，

淮雅拍拍她的手，讓她不必擔心，若還有什麽消息，一定來告訴她，錦字這才露出笑容來，對淮

雅道謝，心中暗暗有了計劃。

她是一直安分守己，事情紛擾非她所願，能避則避，並且事不關己，己不勞心，不失為一個自保

良策。可是事到如今，她早已卷入其中再難脫身，君綽明白，她自己也明白，所以此時此刻，還

要讓她置身事外無非只是欲蓋彌彰，她自認不是什麽任人擺布的女子，所作所為也大都是按照了

自己的意願，所有選擇的後果，她皆能一力承當，現下是避無可避，她當然不能再一味被動了。

更重要的是，那個她心甘情願為之一再避讓的人，隔絕著所有的問題和真相，留給她擴大到難以

再平心靜氣自我開解的疑惑和不安，既然再難排解，便不得不動。她本就是自身自長的花，安分

只是表象，她堅韌卻固執，坦蕩又狹隘，一旦下定決心，哪能輕易阻止得了？他們都信她安分守

己，當真不是他們只需要她安分守己嗎？低下頭去，淮雅沒有看到她唇邊那個嘲諷的笑。

淮雅陪著錦字去荷塘邊轉了一圈，天氣不好，水邊風大，吹得池中的花葉搖擺不定，起起伏伏

的，吹得荷香彌散得更遠了。

“今日的荷香似乎更加濃郁清新了”

嗅進肺腑中心曠神怡。院中常年荷香逸散，住的久了，這般如影隨形的氣息也就很是習慣了，只

是今日的嗅起來確實更重了些，卻不惹人討厭。淮雅就此感嘆了一句。

“該是因為長了些新的骨朵兒”

指著一水面點了點，淮雅霍然發現水面上果真是冒出了許多新芽，許多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還

沒有舒展開，可是氣息已經出來了，一起風，氣味自然更重了。

“回去吧，風大了”

錦字撫過吹散到臉頰邊的發絲，往後別到耳後時壓了壓鬢邊的月白小花。淮雅應了一聲，便扶著

錦字回房去了。

想著君綽應該是天黑以後會回來，她動作就不得不加快一些。坐在窗邊看著淮雅的身影消失在回

廊後，錦字作沈吟狀，而後揮袖起身，這個時候袖中的紙箋掉了出來，她是真給忘了，盯了一會

兒，才彎腰將紙箋撿起捏在手中，楞楞無言，她一時真是有些無所適從，該放放不下，該丟不忍

丟，不由得嘆了口氣，終於還是轉到書桌旁的博古架邊，拿起那只描纏枝寶相花的青花瓷盤，絲

帕在下面已經被壓得服服帖帖的了，錦字將紙箋對折，剛剛好能夠壓進去，便將之放在了絲帕上

面，又將青花瓷盤擺好，恢覆原樣。

在此之前，錦字是不知君綽的煉丹房就在這個庭院內，更不曾踏足過，不過現下找起來也沒有多

困難，只管往她平時沒有去過的地方去尋，再加上如今她也還算能在這等範圍中探查出明顯的靈

力強弱聚集之地，有一個地方，明顯被結界隔絕起來了，稍微釋放靈力探查，立刻就被阻絕，趁

著風中荷香最盛，錦字便順跡尋了過去，果然就是煉丹房所在，方才她釋放了靈力過來查探被結

界所阻，必然已經打草驚蛇，只要這結界不是封鎖，只要她能夠進去，那這一次，她是勢在必

行，再往前去，並沒有收到阻攔，那這結界便應該是對靈力有阻絕，並且一旦有人觸發施術者便

會立刻察覺，也就是說，如果結界是君綽設下的，那他應該是知道了，如果他就在裏面，那他是

不是會立刻出現在她面前來阻止她呢？然而都沒有，她穿過花木掩映的小徑，徑直走向煉丹房，

沒有人前來阻攔她，甚至她沒有看到任何人，卻正是在她沒有看到其他人的時候，長兮站在花木

深處，沈默的，一動不動的緊盯著她，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目光中，毫不掩飾的袒露出怨毒和嫉

恨來，這種強烈的情緒刺激得長兮雙目赤紅，面目可憎，她自己卻全然不知，下手折斷了就近的

掰著的一截樹枝，發出刺耳的聲響，她僵直的強硬的命令自己偏過頭去，再不看錦字一眼。

出乎意料的，門邊沒有設任何禁制，一推便推開了，只是門開以後撲面而來的灼熱卻燎得錦字十

分不適，灼心灼肺的，仿佛是要從內裏被焚燒一樣，實在難以忍受，她一下子就又將門關上了，

後退了兩步，原地猶豫起來。她算是有些猜到了這個地方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麽設防了，當真要接

近，可不是那麽容易的，剛剛那感覺，她十足的相信只要進入裏面，不消片刻，她真的會自燃起

來。心中不免狠狠腹誹了一句君綽老謀深算，一招就搓了她的士氣，讓她如此踟躕不前。出師不

利，也不知後面再來，還能不能走到這步，錦字心中游移不定，退是不想退，前是不敢前，再三

思量。那邊長兮即便不看，也完全知道錦字面臨的狀況，什麽都不知道，還敢亂闖，當真傷及性

命，又能怪誰，無非就是又給君綽添一莊麻煩事，嗤笑一聲，即使非她所願，現下她也只能是幫

著這位矜貴的小姐就此結束這段“無驚無險”的“冒險”。

長兮舉步欲動，那邊卻又傳來了動靜，竟是煉丹房的門打開了，從中走出一位面容端肅的男子，

且不說錦字，就連長兮都沒有見過，不過一想到在裏面的那位，這一位大概也可以猜得出來歷。

長兮只好又在原地不動，繼續看著那邊。

門一開，錦字就下意識的又退了兩步，看著那名男子出來，門扉又合攏，剛剛令錦字極其不適的

感覺卻似乎對男子絲毫不會造成影響，也似乎能被他阻擋住，沒有再洩露出來。兩人相對而立，

互相打量，都沒有言語，半晌，還是錦字先說話了，她問

“楚宴辭，在裏面嗎？”

問出這話，她沒有太多的把握，最多只能算是試探一下，如果此人是貼身照顧楚宴辭的，身份也

就自然而然能確定，而對於楚宴辭的情況，多少能探聽出一些也好。聽了她的問話，男子緩緩點

點頭。錦字向前兩步，面前的男子並不是像他想表現出的那般端肅冷然得無懈可擊，舉止眉眼

間，都有些揮之不去掩飾不下的焦慮燥郁，錦字也看得出，他乃是自肉體凡胎修煉，與他們相

比，他活過的時間那麽短，遠不能做不到那般不露聲色。錦字卻記得清楚楚宴辭說起他這個小徒

弟的時候，“聰穎踏實，肯吃苦，是個能幹的孩子”，聽得出楚宴辭對他愛護有加，也十分信任

看重，還未見過面，錦字就對他留下了不錯的影響，卻沒想到第一次相見是這樣的情形下，也算

是天意弄人。她今天在這，主要就是想要見見楚宴辭，可是如今又有人出現在眼前，她不知他是

否是來攔她的，更不確定如果她提要求來，他是不是會幫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問

“他情況很糟？”

他不用回答，但是他愈加明顯的表情依然回答了一切，然而眼前男子打量著她的目光中逐漸夾雜

進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秦衍很清楚了，他在看到這個女子的第一眼的時候他便清楚了，原來不

過近在眼前。楚宴辭之前和秦衍笑著的說過，君綽身邊有了個能讓他心心念念放不下女子。原來

這個人，才是君綽的顧慮，秦衍不知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可是他卻難以再去顧忌這麽多，風

流恣意名滿天下的玙霄仙尊，又怎麽會被某個人某件事所牽絆住呢，是這樣的吧，是這樣的才對

的吧，他也知道，並且是這麽多年，楚宴辭一直讓他堅信的事情，君綽與楚宴辭相交多年，可謂

是莫逆知己，君綽是值得信任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對楚宴辭見死不救的人。那麽眼前的女

子，就算不忍，他也不得不忍下去，就算天罰，他也會心甘情願的領受。秦衍拱手躬身對錦字作

了一大禮

“姑娘大恩大德，秦衍沒齒難忘”

他這個動作始料未及，錦字不明所以，秦衍卻不再多留，轉身回屋去了。迷霧之後的事情似乎在

明晰起來，只是還未到眼前，錦字心中惻怛難安，迷茫不定，眼皮忽地猛跳了幾下，錦字擡手揉

了揉眼睛，她是真不知道現在要怎麽辦了，先前的信誓旦旦現在好像一下子漏了氣，顧慮也顧慮

不上了，而上一刻的執拗也松懈開。她在門前呆立了一會兒，若這是君綽的安排，那他確實高

明，根本不用露面，輕易就使得錦字節節敗退。到此為止，她才知道她的行動或許都只是徒勞，

而她自己所謂的堅定和勇氣，只是被一些得不到慰藉的不甘支撐，而這種不甘，並未強烈到義無

反顧。沒錯，她的戒備，猶豫，心防，都被君綽一一瓦解，但是所有的顧慮和不安，卻都被無限

放大開，她徘徊在兩種截然不同的境地，隨著有些事情的愈加清晰，另一些卻愈發迷茫。她也想

不到，原來只需要一次退讓，她進而就一直退讓，直到自己囿於其中，也說不清楚，這應該責怪

君綽，還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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