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陽光很幹凈，明亮的光線穿過鏤刻著花紋的回廊花漏，被分割成一塊塊大小不一的剪影，落在青黑色的水磨地磚上。

陸薇薇抱著懷裏的東西，踮起腳，在幾塊陽光的投影中輕盈跳過，回頭向著走廊那頭小步走動的沈雲心笑道：“十七娘，快來，快來，我們今日可以借著采購茶會要用的東西，出宮去逛一逛臨安城！”

沈雲心踏著細碎的步子，飛快追上陸薇薇，輕聲細語，“陸娘子，可是皇後娘娘不是前日才訓誡過我們，不可……”

“嗨，這打什麽緊？”陸薇薇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那……”沈雲心擡眼望了望四周，這宮禁並沒有她想象的那樣沈悶，除了每日晨起侍奉皇後，午後到尚茶司當值外，她在宮中大多數地方都可自由行動。

“我與你說，不必向皇後學。”陸薇薇撇了撇嘴，帶著沈雲心穿過花園中的小徑，一直來到西側宮墻附近，隨手將腰中令牌一甩，便輕松帶著沈雲心出了宮門，“徐皇後是古往今來第一位女德的典範，跟她學做什麽？也要做紅粉骷髏麽？”

沈雲心低下頭，與陸薇薇走在空無一人的皇城街道上，不由抿了抿唇。

徐停雲待人溫和大度，幾乎沒什麽情感，的確缺少一些生氣，只是陸薇薇將她稱之為“骷髏”也太刻薄了些。

想不到那個在平江為人稱道，與沈家嫡長女沈蘅比肩的陸娘子，竟是這樣有趣的性情。

“你看，你也笑了。”陸薇薇揚了揚眉，“那個沈蘅也是如此，一心想做徐停雲第二，傻不傻？我才不幹這事，雖然皇上是我表哥，但同我差了那麽多歲呢，平江那麽多好兒郎，足夠我挑花了眼，誰想做他的妃子啊？”

沈雲心怔怔，“那陸娘子到宮中……”

她只知道自己入宮為官，為的是光耀門楣，可是陸家已是富貴之至，為什麽也要將陸薇薇送來呢？

“你猜！”陸薇薇飛快地看一看周圍並沒有人，低聲問道，“你知道我姑姑吧？”

“陸娘子是指太後嗎？”沈雲心點頭。

“對。”陸薇薇低下頭，將屈起來的食指抵著下巴，皺起眉，“十七娘，我信得過你，今日將這件事告訴你，往後……你能不能幫我一道？”

沈雲心又點了點頭，“我在宮中只識得你一人，你做什麽，我定會相幫。”

“啊呀，好高興。”陸薇薇滿意地笑道，“不知怎麽，我第一眼見著十七娘，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的。”

沈雲心低下頭，不好意思地扯扯衣角，聲音細得蚊子一般，“所以，是什麽重要的事？”

“是這樣的……”陸薇薇略一沈吟，收起笑，肅容道，“當年阿青表姊在塞上的時候，太後姑姑回過一次陸府，那時我六七歲的樣子，她還抱過我呢。”

“可是，太後回宮之後不久，長公主的死訊傳來，太後很快因為悲痛過度，也臥病去世。”沈雲心輕聲道。

“對，就是這樣的，簡單地說，我們家都不相信這件事。”陸薇薇擡起頭，一雙手握成拳頭，“姑姑歸家省親時，分明一切皆好，並無任何隱疾。再說姑姑雖然喜愛阿青表姊，但表姊幼時並未養在姑姑身邊，比起她，倒不如說姑姑最喜愛的是死在了兩江戰事中的小郡王，也就是我那筠表弟。”

她說起話來又快又輕，差點將沈雲心繞暈。

“十七，你想，姑姑也是經歷過許多大風浪的人，怎麽可能因為這些離喪就一病不起？”陸薇薇憤憤向前走去，一邊道，“所以，我們家沒有一個人信姑姑是因悲痛而死。”

沈雲心漸漸明白過來，點了點頭，“那麽，陸娘子，或者說……陸府的大老爺們派你進宮，就是為了……”

“不錯，十七你真聰明。”陸薇薇讚賞道，“我進宮來，就是查清姑姑當年的死因。”

“可……已經過去了十年之久。”沈雲心低頭思索，喃喃道，“塵封了十年的舊事，也可以查清嗎？”

“我相信事在人為，只要有心，一定可以弄明白當年發生的事。”陸薇薇信心滿滿。

“再說，提刑司不也在查十年前忠烈廟那樁舊案子嗎？”陸薇薇點頭，“他們可以查清，我們也可以，這沒什麽難的。”

兩人說話間上了馬車，陸薇薇回望一眼皇城景色，吩咐車夫，“先去鹽鐵司的陳大人府上。”

…………

“南北二年七月是麽？”沈青青坐在青石桌旁，有一下沒一下地叩擊著桌面，一手毫無目的地翻看著從方扶南那裏借來的卷宗，一邊擡頭看著廿五，“哥哥只告訴了你這些？”

廿五點頭：“是的，殿下。”

“吶，我知道了。”沈青青支起面頰，側身望著坐在另一頭的顏晗，笑了笑，“很有趣的真相。”

“讓我猜一猜……”顏晗輕輕叩著青石的桌面，“十餘年前，與忠烈廟有關的那些兇案，在南北二年七月之後，再也沒有發生過，對不對？”

沈青青抿唇一笑，不置可否。

翠芽端著一盤點心上來，放盤子時，偷偷打量顏晗一眼，暗自揣度這位看起來不算年輕的郎君是何來頭。

“這是大方糕，清水玫瑰口味的，你一定沒見過。”沈青青用小銀刀破開印著“吉”字的大方糕，裏面的餡料呈現絳紅色，透出馥郁的玫瑰花香，“我跟你說過，還記得麽？”

“記得。”顏晗點頭。

她曾說，清水玫瑰餡兒是江南很常見一種糕點風味，用的是酸甜可口的梅子鹵汁腌制出的玫瑰花做餡料。

只聽起來，已是五光十色，聲色俱全。

曾經在荒涼的大漠上，沒有見過秀麗江南的他們，倚靠桐廬的敘說，在心中構築了一個虛幻的美麗水鄉。

等到真的來到這裏時，發現原來她比想象中的更好。

“嘗嘗看。”沈青青將另一盤遞給廿五，“你和廿九也嘗嘗，是不是與從前的口味一樣？”

廿五悶聲應下，端著盤子戰戰兢兢地走了，似乎生怕走得太快，那用糯米粉壓出來的糕便會散架一般。

翠芽沏上第二遍普洱，問道：“娘子，方才二門上來報十七娘和陸家娘子從宮中來，要請她們進來嗎？”

“好。”沈青青點頭。

顏晗起身，“阿桐，我先走了。”

沈青青點頭不語，待他走出去幾步，輕聲道：“顏晗，我想和你一起，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用原本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而不必像現在這樣，就算見面也要避著許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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