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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夢丨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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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桐廬公主被帷帽遮蔽了視線,只聽到耳邊羽箭的聲音挾著風聲而過,馬蹄聲淩亂,似有千軍萬馬在後追逐,“不行,硬闖不過去的,就算你不要命了,也過不去的,你不知道薛家軍的主帥是怎麽死的麽?!”

“別說話,你要讓羌人知道你在這裏麽?你可別忘了,北都被攻破時,羌人懸賞萬金購求你與魏玲帝姬。”顏晗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半句。

他當然知道薛家軍的主帥,也就是巾幗將軍蔣氏的丈夫是怎麽死的——薛主帥護著吳越王的第二子越筠渡過大江時為羌人追擊,以一敵百,最終力竭戰死江邊。不滿十歲的小郡王越筠曾在薛帥重傷之際,擋在薛帥身前,被亂箭射死時,臉上都沒有一滴淚。

顏晗一怔,那倔強勇敢的孩子,正是懷裏少女的親弟弟。

“我看到了!我和哥哥都看到了,我們在江左,他們就在對岸!”桐廬公主掙脫顏晗的手,摘下帷帽拋遠,長發在風中飄散開,聲音發顫,“筠兒、筠兒對薛帥說,他要保護薛帥,因為我們淌著皇室的血。”

羌人退去後,她和哥哥、薛老太君一道渡江為薛帥和越筠收斂屍骨,她一支一支拔下羽箭,一一計數,那孩子幼小的身體上,整整五十七支羽箭。她那時隔著浩茫江水,遙遙望見,卻不能救他,甚至不能為他擋去一二。

羌人停止了追擊,將兩人圍困起來,兵馬分出一路,馳入兩個衣著華麗的人,正是方才在折柳坡上望見的北羌首領。

羌王饒有興致地打量馬上少女,些微憔悴掩不住她秀麗的容色,那一雙璀璨如星的眼眸中滿是恨意。

少女神色鎮定,提高了聲音道:“北羌的君主,我乃邾朝長公主桐廬,故北邾帝姬越青。”

北邾孝清帝視若掌珠的兩位帝姬,才情出眾,容色絕世,價值萬金。

羌王覷著她的容色一笑,“桐廬公主美色無雙,果然當得起萬金之價。”

羌王身後的青年見那少女氣得面色慘白,手顫到抓不住韁繩卻還滿臉倔強,問道:“父王,那些人說的沒錯,邾朝公主果然在此,是殺、還是擒?”

羌王擡起手,喝令眾人退後:“放他們走。”

當年殺了一個小郡王,北羌被殺回七百裏,如今這炎和帝唯一的親妹子,他若敢動她分毫,只怕整個北羌都不夠殺的。

至於生擒……他已見識過一回那小郡王的犟脾氣,小小孩童,寧可被亂箭射死,也不願離開薛家軍主帥身邊半步,何等有膽氣——面前的少女,大抵也是如此寧死不折的脾氣。

“桐廬。”顏晗握住桐廬公主緊緊攥著長弓的手,“不要意氣用事,我們走。”

北羌騎兵齊齊退開,讓出一條狹路。

冰冷的夜色中,快馬濺起塵沙,向著圓月的方向而去,很快消失在連綿沙丘背後。

塞上大營,仇秩捧著一份文書,急急沖進軍帳。

桐廬公主跪坐在一旁,雙手捧一枚精鐵令牌,身前攤著一塊滿是血跡的布片,目光怔怔望著尚未蘇醒的顏晗。

“殿下!”仇秩大步踏來,“羌王遞了文書來,說要……要求娶殿下!”

仇秩氣得將文書擲在腳下,那羌王一把年紀了,比故去的先帝還年長,竟有臉在那裏說什麽傾慕桐廬公主容色,願以塞外諸城為聘,化解兵戈,結為姻親,永修和樂。

他們羌人不要臉,他們漠北軍還要臉呢!說的仿佛漠北軍奪不回城池,要靠公主去和親才能平息幹戈似的,真是好大的口氣。

“……我知道了。”桐廬公主心平氣和地看過文書,從書案上抽出一封信件,“仇將軍,你將這兩樣東西送回京中,讓哥哥決定。”

仇秩點頭,這麽大的事情,自然要請示皇上。皇帝只這一個妹子,愛如珍寶,想也知道不可能同意送她去和親;而且桐廬公主早聘與薛家,羌人也不想想,薛家軍答不答應這事。

“……”桐廬公主低頭看著托在掌心中的令牌出神,過了片刻,寫下另一封信件。

仇秩不明所以地退出軍帳。

那令牌上有一朵雲的紋飾,他認得。

當年徐家軍的主帥是當今皇後徐停雲的父親,徐帥以愛女的名字,制成雲令,那是徐家軍中權力最高的信物。不過徐家軍全軍覆沒後,這東西就此銷聲匿跡。

不知桐廬公主為何會有一枚,近日還時常望著這令牌發呆,莫不是追憶當初徐家軍和薛家軍的悍勇無匹?

仇秩摸摸額頭,那日三軍在沙丘湖旁等至半夜,快馬載著顏晗和桐廬公主歸來。

顏晗傷重,回到沙丘湖後至今未醒,桐廬公主雖未受傷,面色卻憔悴得嚇人,她只說在途中遇到了北羌兵馬圍困,羌王亦在其中,於如何脫困,只字未提。

仇秩猜不透他們究竟是如何沖出重圍回來的。

顏晗枕著縹緲的琴聲醒來,燈火昏黃,恍惚記不清自己身處何地。

桐廬公主跪坐在案前撫琴,琴曲聽來悠遠從容,其中究竟是何情緒不甚分明。

顏晗恍惚想起這琴是桐廬公主來到塞上一月後,皇帝巴巴地遣人送來的,說是怕妹子無聊因此送了她的琴來,實際還不是低聲下氣地認個錯,想叫妹子盡快回京去麽?

戰事繁忙,琴掛在那兒,人來人往,眾人都以為那是個擺設。

“顏晗,你醒了啊。”桐廬公主轉過頭,琴聲一停,手指拈起一封封了口的信件,收回膝頭。

“這是皇伯父教我的曲子,是皇伯父親手替我斫的琴,琴銘刻著我的名字。”她擡起雙手,落回琴弦上,原本拿在手中的信件不知被藏進了何處,“我把琴從北都帶回江南,哥哥又把它送來塞上……”

顏晗不知她何意,掙紮起身,問道:“殿下心中好些了嗎?”

他還記得,他們縱馬離開北羌的包圍後,她緊緊抱著他,哭得泣不成聲。她是恨不能當場殺了羌王,為慘死的幼弟報仇吧?

她看見了,隔著一道大江,親眼看見幼弟死於箭下,甚至數得清是多少支箭,對於一個才十餘歲的女孩來說,這是多麽痛苦不堪的回憶?結了痂的舊傷疤,被再次揭開的痛,比之剖心刮骨如何呢?

“嗯。”桐廬公主擡起頭,望向顏晗,“我沒事。我把這琴送給你,一定要保管好它,可以麽?琴的名字,叫做‘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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