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就算如此……”沈雲心支支吾吾，沈青青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反正她也沒有辦法嫁一個普通人，何必在意外間的那些傳言呢？

沈青青靜靜望著她，很純粹的女孩子啊，雖然明知道將來的命運，卻依然藏不住眼中對於世間最美麗的情絲的向往和憧憬。

“表姊也是這樣想的嗎？”沈雲心忽然問出這一句話，“因此表姊與方大人……”

雖然旁人或許沒有看到，但她那時枯坐在茶案前，可是將對面方扶南和沈青青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那時就將她羞得滿面通紅，心中既覺得方扶南委實孟浪，又覺得沈青青著實大膽。

當著許多人被一個男子這般調戲，她怎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仍舊安安靜靜坐在那裏畫出最精巧的茶上丹青畫卷？

就是因為她自己所說的那種不在意嗎？因為知道無論如何薛家都會聘她，可她就這麽自信薛家回任她如此胡鬧嗎？

“我？”沈青青垂下眼皮。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麽多事情。什麽三從四德，什麽授受不親，那些都是虛禮，只要不是有意冒犯，在她眼中都無所謂。

北邾孝清帝膝下無女，她曾經是皇伯父最寵愛的侄女，自小被抱養在他跟前，後來又成了南邾的公主，就算醜成無鹽，胡鬧成山陰公主，都沒有人會指責她半句。

她從來不習慣去看別人的眼色，聽別人的評價。

高傲了十六年，反正她改不過來。

沈默中，柯沅楓走過來，臉上帶著欣欣然的笑意：“十八娘子，嚴九爺判我們兩組皆可參與明年春的春茶會。”

“真的？”沈雲心一掃愁容，展顏笑起來，雖然這個消息方才沈青青已經暗示過她，但怎及得上自己親耳聽到欣喜？

柯沅楓含笑看著她欣喜的模樣，又道：“而且，兩組皆拔得頭籌。”

“頭籌！”沈雲心先是吃驚，旋即雙手交握在胸口，高興得幾乎跳起來，“真的是頭籌！”

“不過，一組之內兩人並列，倒是海棠苑頭一回破例呢。”柯沅楓的目光不由望向安安靜靜立在那裏的沈青青。

那少女暗青色的華服掩在花葉下，落上了樹葉的影子，斑駁有趣。

她只這麽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便稱得上一句儀態萬方，這樣出色的年輕娘子，為什麽如今才震驚了整個平江城？難道真如沈雲心所說，之前數年，這位漠北歸來的女郎，藏愚守拙，甘心在沈家伏低做小，只是為了今日的一鳴驚人？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如此絕世茶藝，海棠苑自然須得破一回例了。”沈青青笑著向兩人點點頭，籠著廣袖，轉入院子深處，消失在月洞門內。

“是啊，柯先生，我表姊說的沒錯。”一舉摘得頭籌，沒有辜負父母的希望，還能在沈蕊面前揚眉吐氣，沈雲心此刻的心情極佳。

柯沅楓卻有些疑惑，海棠苑破例，只是為了絕世的茶藝嗎？可他心裏總隱隱覺得，這裏面與那位驚人的娘子脫不了幹系……

但看沈雲心這麽開心，他也懶得提起這些猜測。

轉身前，目光落在幽深的月洞上，久久才收回。

據說是死而覆生的娘子、提刑司最年輕的提刑官、海棠苑的神秘主人，還有忠烈薛家，都是離他太遙遠的東西，不想也罷。

嚴九爺在後堂等待著沈青青。

“九哥。”沈青青尋了個地方坐下來，背倚著書案輕輕地晃著，“好多年不見九哥了。”

“阿青和從前一樣。”嚴九爺並不諱言，的確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只不過從前見的都是她一身常服出游，並沒有見過她嚴妝華服的模樣。

沈青青慢悠悠地飲茶，“九哥先前似乎並不相信。”

因此有了相贈名花，有了受邀參加茶會。

嚴九爺捋須打量著她，末了“哈哈”一笑：“阿青是在怨我嗎？這些年，也沒聽聞你的音信，你去了哪裏？”

“睡著了啊。”沈青青調皮地霎了霎眼，手肘支在書案一旁，眼中神色如同飛雲繾綣，“我在大漠裏迷了路，睡著了，誰知道一覺醒來的時候，大家告訴我現在已經是炎和十年，而我早已死了。”

“……”嚴九爺默然，一雙眼掩在陰影中，默然不語。

她一點也不諱談過去的事情啊。

“九哥。”沈青青頓了一下，輕聲道，“你相信天意嗎？”

是天意送她回到了生她養她的江南。她只能如此相信。

“如果我相信的話……”嚴九爺盯著她，和十年前的女孩子一模一樣，真是詭異的很，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一點痕跡，“如果我信，你就是十年前死了那位殿下，若我不信，你便永遠當沈青青麽？”

“不。”沈青青搖頭，好聽的聲音沈下去，似乎要一直沈進幽深的寒潭裏，“不論你信或是不信，我都是‘沈青青’。”

十年前，她聲勢煊赫，與哥哥何等親密之時，尚且有人膽敢殺害她，如今若是公然號稱自己死去的公主，可想而知會引來多大的禍事。

“不能說嗎？”嚴九爺若有所思。

雖然奇異了一些，但他染指黑白兩道之間，接觸了官場上、江湖上許多不能說的事情，或許當初塞外情勢緊急，桐廬公主騙過所有人詐死逃脫，另有奇遇，又或許……真是她口中所說的天意。

總之，他願意相信面前的少女。

“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我並不是害怕那些。”沈青青闔起眼，恢覆了有些活潑有些調皮，又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只是啊，我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在想明白之前，我暫時不想提起那些事。”

隨著一場風沙，一夜烽火被永久地埋葬了的那些事，在沒有絕對明晰的證據之前，她不會去發掘它們，給還活著的人帶來麻煩。

“那我應該怎麽做？”嚴九爺皺起眉，他的主意很多，為人處事從沒出過差錯，但眼前的事情實在令他也不知所措了。

若說面前的女孩子是在大漠中屍骨無存的桐廬公主，倒還有一分可信，若是這女孩便是沈家的表小姐青青——他親自著人去田莊裏打聽過了，當日沈青青重病，的確咽了氣，半日後卻忽然蘇醒。

這簡直是死而覆生的奇跡，當真可能嗎？

或者說……容顏不老，和死而覆生，哪一個更能令人信服呢？

“九哥手下那個李運。”沈青青托著下巴，仔細想了一回，“他曾經是顏晗手下的人吧？他來此，是因為顏晗認定我未死，著人來江南打聽消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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