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不是表弟嗎？”小鈴看著那個被霜官兒扭進來的狼狽男孩，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你怎麽弄的小泥猴似的，又哪兒瘋去了？”

男孩擡起小泥手抹抹臉，眼淚汪汪地看著範二娘，“娘……”

範二娘眼裏冒火，瞪著霜官兒就罵：“你這小饞貓，小兔崽子！偷了我家的雞蛋，還敢打我家石頭！”

石頭是範二娘那寶貝兒子的小名兒，在村裏出了名的貪吃愚笨，常被人取笑長了一顆石頭腦袋。

“我才沒有。”霜官兒氣鼓鼓的，一張小臉仿佛鼓囊囊的包子。

範二娘哪裏把這麽個小不點放在眼裏，一邊大呼小叫，一邊搶上前要看兒子有沒有哪裏傷到。

“且慢。”沈青青擡步擋在範二娘跟前，“範二姑，你一口咬定霜官兒偷了你們家的雞蛋，也該聽聽霜官兒他怎麽講。難不成做大人的，便因為孩子還小，就能什麽事都賴給他們了？”

“就是！就是！”

人群之外，響起此起彼伏的稚嫩聲音，都是村子裏的孩子們在小鈴的帶頭下起了哄。

孩子們呼聲這麽高，大人們一時也不好說什麽。

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霜官兒看看沈青青，又看看沈老太君，清了清嗓子，奶聲奶氣地說道：“今天早晨，姊姊教我認字，我見到幾個不認得的字，就跑到村長爺爺家裏去請教他，爺爺誇我認字認得好，還叫了小蝴蝶和我一起來認字。後來嬸娘給小蝴蝶拿煮雞蛋吃，也給了我兩個，我就帶回家來了。老太君常說，姊姊的病才好，要多補補身子，我就把一個雞蛋溫在了竈頭上，另一個就拿在手裏吃，不想範二嬸見了我，就大呼小叫起來，說我偷了他們家的雞蛋。”

霜官兒說到這裏，委屈地看了沈青青一眼：“姊姊……”

“好，霜官兒好樣的，姊姊相信你。”沈青青將他拉到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你既然這麽說，也容易，請村長來問一問就是。”範二娘算是能屈能伸，見霜官兒說得頭頭是道，想必不假，急忙換了指責的方向，“但你打傷了我家石頭，這筆賬我們還得另算。”

“我才沒打他！”霜官兒不服氣，握起一雙小拳頭，氣咻咻地瞪著範二娘。

“石頭，你說，那小兔崽子是不是欺負你了？”範二娘推搡了兒子一把。

石頭畏懼地縮了縮肩，擡頭看看他娘親，楞楞地不敢答話，哈喇子掛著嘴邊，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擦一擦。

人群裏早有孩子起哄：“嘶，二嬸，你家石頭可真成石頭腦袋了！”

範二娘對自家孩子寶貝得很，哪裏容得人說他傻，柳眉一豎：“小孩子家懂什麽？！我家石頭定是上哪兒撞了邪……”她目光一轉，落在霜官兒身上，哭天搶地沖上前，“對，就是你這個小兔崽子，克死了親娘，又克親姊姊，現下都克到我家石頭身上了！趕明兒就要克我們全家，克完了還禍害整個村子！快給我從白雲村滾出去！”

霜官兒被這架勢嚇到，急忙躲到沈青青身後，紅著眼眶兒不說話。

小鈴氣不過，跳上前反駁：“二姑，你也別太過分了！霜官兒不過是個小孩子，哪裏當得起你這些話？說到底，你不就是緊巴著青青他們的院子嗎？做什麽指東家罵西家，鎮日裏摔摔打打罵罵咧咧，滿心眼裏想著的不就是排擠走青青嗎？！”

“你……”範二娘再想不到今日當著眾人被自家侄女兒訓了一頓，氣得面色又紅又白，理也顧不得搶，一甩帕子，就坐在院子裏哭嚎起來，“我過的什麽日子呀這是？生生受這來歷不明的破落戶欺負，現在連嫡嫡親的侄女兒都瞧不起我！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範二娘的男人是個靦腆的莊稼漢，平日勤勤懇懇，話不多，幼時被人販子拐了，路過天平山時自己趁販子睡著逃出來，被村長收留，在村子偏僻處蓋起一所小屋，就這樣住了下來。他那時只記得自己本家姓林，年輕時在村裏被稱作“小林”，現在被人叫做“老林”。

範二娘鬧成這樣，早有人拉了他來：“老林，你去勸兩句，你家這婆娘也太不像話了，一會兒驚動了村長不好看。”

老林搓了搓手，大步走到院心，訥訥道：“好了好了，人老太君小娘子也不容易，我們做鄰居的，家貧不能接濟，何苦這樣揉搓人家？”

“揉搓人家？！”範二娘氣得跳起來，“我看今日是大家夥來揉搓我！你這沒骨氣的男人，就知道這樣任著人欺負？活該一輩子爛在土裏！”

沈老太君重又坐在藤榻上，面無表情地繡起手裏的花樣。

她在沈家三十年，從老太爺到如今孫子輩當家，什麽樣的雞飛狗跳沒見過，那時候沈家娶的還是生意上大戶的女兒，商賈人家的娘子個個認得幾個字、做得生意，一張利嘴比一介村婦不知厲害到哪裏去，一屋子大嫂小姑吵起來，能把屋頂上的瓦都掀翻。

還是近幾年沈家淡出生意場，步入仕途，娶了個大戶人家出身的吳氏，內宅的紛爭才從大呼小叫變成了鬥心眼。

沈青青也沒閑著，將霜官兒安撫了一通，便依著沈老太君坐下，給她穿繡線，渾然不管在自家院子裏吵起家常的鄰居夫婦。

“這樣鬧下去也不是頭啊。”小鈴搖頭，“青青她們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娘子，論嗓門就沒我二姑大，吵起來多累……還是等我回家把我奶叫來吼她兩句才清靜。”

“誒，小鈴。”蘇晴急忙一把拉住她，輕輕搖頭，“小鈴，別去，哪有小兩口吵架找娘家人來訓閨女的道理？”

“那怎麽著？”小鈴錘了錘額角，“我們範家只怕遺傳的石頭腦袋，我也是一點法子也想不到。”

“去找村長爺爺來，範二嬸想在村子裏過下去，村長的話總得聽。”蘇晴點頭。

“好，我這就去。”小鈴一聽有理，急忙擠出人群，登登登往村長家跑。

院子裏的對罵已經轉向範二娘單方面吼自家男人沒用，老林向來好脾氣，但也禁不住她當著幾乎全村人的面，盡撿著雞毛蒜皮的小事罵，一張臉憋得通紅。

“你虎著一張臉做什麽？”範二娘將氣全都撒在了男人身上，破口大罵，“石頭正長身子，你有給他一口好吃的？天天過著緊巴日子，一塊餅恨不得掰成兩塊吃，你不難受，我還難受呢！若不是我那些嫁妝，你和你兒子就喝西北風去吧！我當初真是葷油蒙了眼，才嫁了你！”

秋收已過，村莊裏正閑著，有這些閑話聽聽，正好解悶，圍在沈青青家院子外的人更多了。

範二娘見人多，更來了勁，指著自家男人，從十年前成親罵到現如今被沈青青老少三人占了院子。

“給我閉嘴！”範二娘正說得口若懸河，臉色愈發陰沈的老林一個巴掌就重重呼了上來，範二娘沒有一點防備，直接就給扇到了地上，連哭都忘了。

“說夠了沒有？！”老林怒視著她，“潑婦！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趁早滾回家去！”

範二娘可沒被打蒙，回過神來一把抱住他一雙腳，淒淒慘慘地哭嚎起來：“當家的，你只知道好面子，就不管管過日子了！我的命怎麽這麽苦？我那好面子的爹娘，怎麽就貪圖你看起來老實巴交，把我嫁給你這麽個沒用的東西……”

霜官兒湊在沈青青身邊，悄悄吐了吐舌頭；那邊石頭早就被爹娘這個架勢嚇傻了，眼淚鼻涕掛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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