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有一條罕為人知的狹道，隱藏在兩座偏房緊鄰的墻壁之間，只半肩來寬，需要側著身子才能通過。這條路一直通往府外，平江河的南岸。

沈青青正微側著身子在兩面高墻之間行走，這條出府的捷徑是當初她在陸府時，暗地裏結識的一個年輕頑皮的小廝告訴她的，那些自小長在府中的小廝，常會從這裏偷溜出去，滿大街地瘋玩。

這麽多年過去，這條狹小的通道依然存在，只是似乎荒廢已久，裏面橫七豎八地堆放著零散的雜物，生長著不知名的野草和瓦花，再無人跡。

沈青青一矮身，穿過最後一道橫截在面前殘破的斷垣，眼前豁然開朗，人已經站在了陸府外，緊鄰著平江河的街道上。

初秋時節，沿河的柳樹依然是碧綠顏色，細長的枝條隨著微風不時拂過河面，漾起圈圈漣漪。

臨河的欄桿旁，一老一少正在輕聲交談，青年身上朱紅色的官府在一片柳色的映襯下尤為醒目。

年老的是管家陸符，年輕的是尚未離去的方扶南。

陸符為難地搓了搓手，看向面前年輕的提刑官，終是迫於他目光中的威嚴，說出實情：“方大人，小的方才並非有意相瞞，只是聽聞秦家十八娘急於尋找的人證便是那位菱娘子。”

他挺了挺佝僂的腰背，隨後顯出幾分鐘鳴鼎食之家管家的氣魄來：“我們陸府沒有藏匿人證的念頭，但人證輕易落到秦大人手中，受到威逼做了偽證的事情我們陸府也不想看到。”

秦玄海如此急於找到沈青青為秦十八娘洗脫罪狀，誰知道是為了維護家族名聲，還是為了毀去證據？在事實水落石出之前，他們陸府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嫌犯。

“這也是人之常情，陸管家不必自責。”方扶南收去眼中森然的神色，面上帶著春風般的笑容，和氣地安撫面前吹胡子瞪眼的老管家，“秦大人與當案嫌犯有親緣關系，本就該避嫌，陸管家並沒有做錯。不過……”

他轉頭看看沿岸垂柳，將飄到面前的一枝拂開，淡淡道：“不過本官認為，秦十八娘的確並非殺死碧蘭的兇手。”

“大人，您這是……？”陸符面色一僵，不是秦十八娘的話……事情可就更覆雜了。

這位年紀輕輕卻仕途順遂的提刑官是在暗示什麽？

想進一步詢問，但方扶南又只是定定望著河岸那頭的垂柳，一言不發。

陸符也是會看眼色的，見他並不想詳談此事，岔開話題：“那麽大人，菱娘子那裏……”

“本官會親自向菱娘子詢問秦十八娘之事，秦大人也是明事理的，我自會向他解釋清楚，你們不必憂心。”

陸符見他說的滴水不漏，知道面前的青年雖年輕，但在官場上可不是浪得虛名，恭恭敬敬地躬身作了一揖：“小的還有許多府中的事情要照管，大人，失陪了。”

等到陸符走進了角門，沈青青才緩步走近河堤：“方大人，平江的垂柳，比之臨安京的如何？”

“人生何處不相逢，菱娘子，我們又見面了。”方扶南背倚橋欄，看向她走出來的狹道，“菱娘子對陸府如此熟悉，怕是那個陸十一郎告訴你的？”

“方大人對陸府的事情這麽感興趣？”沈青青笑而不答，岔開話題，“聽說秦十八娘被誣為兇手，我同她過去關系很不錯，自然要為她明證一下，她並未殺人，方大人自可記入卷宗，沈青青絕無虛言。”

“案情你都知道了？”方扶南漫不經心地問道，似乎對誰是兇手並無興趣。

“不知道。”沈青青搖頭，走上前扶著橋欄，“我只知道，秦十八娘這個人，殺不了人的。”

方扶南看向她：“據我所知，過去的菱娘子，可不會挺身而出為旁人作證。菱娘子答得這麽肯定，我能不能懷疑秦府的人已經找過菱娘子串供了呢？”

“這個麽……”沈青青微笑道，“方大人可不能以‘過去’來論人，從前是從前，如今是如今，我如今願意站出來為秦十八娘作證，便是已經想明其中的利害了。”

“菱娘子，人命關天，可不是你口中的利害關系那麽簡單。”方扶南聽到她這樣說，神情不悅。

“方大人，各人有各人的難處。”沈青青撚著一片柳葉，輕輕道，“我們平民百姓，除了辨明利害，明哲保身，還能怎樣呢？”

“但是菱娘子知道麽？這世間不論多麽縝密的兇手，都會在不經意間留下證據。”方扶南道，“只是有的時候，兇手認為證據留在了一個軟弱的人手中，不足以威脅到他。我們要做的事情，就是將這個證據，從那個人的手中找到，給予兇手致命一擊。”

沈青青默然。

“若是每個人都像菱娘子這麽想，明哲保身，退居是非之外，那麽……誰來主持世間的公道？”

“方大人。”沈青青直起身，轉身欲走，“主持世間公道，那是你們提刑司和刑部的事情，同我有什麽關系？我只想帶著霜官兒，和老太君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菱娘子！”方扶南搶到她面前，“有什麽事情是不能說的？你既然願意站出來為秦十八娘作證，為什麽不願拿出手裏的證據來？哪怕只是一句話……”

“……秦十八娘對我還算友好，我自然要為她作證。”沈青青停下腳步，低頭笑了笑，“方大人想問的是當年塞外的事情吧？抱歉，那件事……我現在還不能說。”

方扶南不死心：“那麽，其中果然另有隱情？菱娘子不必擔憂，我自可以護你周全。”

“不，時機還沒有到呢。”沈青青搖頭，“我自己的事情，自然會放在心上，不勞旁人費心。”

“菱娘子，這豈是你一人的事情？！”方扶南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回身前，“你知不知道，十年前桐廬公主一死，十年後、二十年後，還要有多少無辜的人為她陪葬？！”

“……！”沈青青瞪圓了眼，反手將他推開，想也未想，脫口而出，“真是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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