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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七章 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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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清早,女真大軍拔營而起,身穿著一身牛皮甲的完顏宗翰冷漠地翻身上馬,虎背挺直,整個人宛若戰神一般,一雙眼眸伸向極遠的方向,開始緩緩驅動坐馬前行。

在他的身後,無數騎兵如長蛇一般湧動,連綿數裏。

清晨的濃霧讓天地都變得模糊,目力所及,也不過穿透前方二十丈的距離。這樣的濃霧,本不適合行軍,可是完顏宗翰此時一肚子怨氣,更確切地說,是一股不願服輸的怒意。以他的超然地位,一個患有隱疾的侄子就敢如此簡慢,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要被人笑話?

“今日,一定要給那小子一點顏色看看。”完顏宗翰幾乎可以料定完顏宗雋在看見他從天而降時的愕然,而他作為族叔,又該如何呢?

完顏宗翰一邊打著馬,一邊想著。

身後一名萬夫長勒馬上來,道:“將軍,霧氣這麽大,是不是歇一歇再走?”

完顏宗翰冷冷一笑,道:“不必,附近不會有宋軍,我們現在就入城,省得被那小子取笑。”

那小子指的自然是六皇子,完顏宗翰敢如此稱呼,萬夫長卻是不敢,便不再勸說,緊緊尾隨完顏宗翰。

這一路跋涉,由於昨夜下了雪籽,所以地上滿是泥濘,馬跑不起來,只好慢吞吞地蠕動,幸好這裏已經距離大定府不遠,所以女真騎兵們也都放松了戒備,頗有幾分結隊踏青的心情。

只用了一個半時辰,霧氣才散了一些,已經可以眺望遠處仿佛浮在半空中的山巒,可以看到那濕漉漉的松林滴答滴答地淌著霧水。五萬騎軍開始加快速度,轟轟……轟轟……萬馬奔騰,仿佛要天崩地裂一般。

而在大定府南門的城樓上,穿著金軍裝束的宋軍水師已經感覺到了這種異樣,雖然命令早已下達,女真騎軍今日要來,可是當城樓下出現密密麻麻、幾乎一眼看不到頭的金軍時,還是被震撼住了。

守衛南門的營官神經繃緊,從女墻之後探出頭去,不由咋舌,對身邊的一名女真裝束的人道:“這麽多……”

這穿著女真裝飾的正是昨日去了金營,自稱是六皇子使者的索木耳,當然,索木耳只是他的女真名,他的漢名叫柴昌,因母系是女真人,此後舉家隨父親搬到汴京居住,所以會一口的女真話,對女真的規矩和風俗也都熟稔,再加上其父曾帶他去過遼東,因此只要剃了頭留了鞭子便是活脫脫半個女真人了。

柴昌如今的身份乃是錦衣衛幽雲千戶所百戶,這一次奉命,自然是身負著重大使命。他見營官咋舌的樣子,便也探出頭去,不禁道:“來了再多,無非也是送死而已,大人還是叫官兵們小心一些,不要露出破綻才好。”

營官略帶幾分驕傲地道:“這個不怕,水師一向號令如一,不會有事的,接下來的事倒是勞煩柴兄了。”

柴昌淡淡一笑,道:“慚愧。”

二人正窸窸窣窣地對話,轉眼之間,那完顏宗翰就已經到了護城橋橋頭上,只是這吊橋已經收起,湍急的護城河擋住了完顏宗翰的來路。

完顏宗翰心中大怒,自己遠道而來,非但沒有見到城門大開,竟是連吊橋都不肯放下,那六皇子當真得了失心瘋嗎?還是這家夥以為流著阿骨打的血脈,就可以將自己不放在眼裏?

完顏宗翰臉上浮出冷意,回頭一看,身後的騎隊也漸漸都勒住了馬,再不能上前。薄霧之中,無數個人頭攢動,戰馬在嘶鳴,無數個人呵著氣,仿佛讓空氣都變得暖和了一些。

“哼!”完顏宗翰毫不客氣地冷哼一聲,他的眼睛已經可以眺望到在城樓上那模模糊糊的身影,完顏宗翰中氣十足地朝著城樓大吼:“開城門!”

完顏宗翰這一聲怒吼爆發出來,身後的女真騎兵亦都高呼:“開城門!”

如此大的動靜,宛若是水溫突然沸騰,平靜的大定府驟然驚醒,連遠處的松林也飛出無數驚鳥,發出不安的鳴叫。

站在城樓上的人沒有動靜,冷冷地看著薄霧之下那萬千個攢動的人身馬影。

見城樓上無人理會,完顏宗翰立即明白了,心裏想,這一定是那小子的安排,他這是故意要給自己這個族叔立馬威,這小子一向懦弱,可是聽說性子也古怪得很,今日看來是要和自己較勁了。

越是這樣想,完顏宗翰就偏偏非要入城不可,對完顏宗翰來說,入城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歇腳這般簡單,這事關著他勇士的尊嚴,事關著族人看他的態度。

鏘……

長刀反手拔出,刀鋒一閃,仿佛連薄霧都被劈開一般,坐在馬上的完顏宗翰神色冷冽,發出更大的吼聲:“開城門!”

“鏘……”金鐵交鳴聲宛若交響樂一般嘩啦啦地響起,身後的女真騎兵紛紛拔出刀劍,隨著完顏宗翰一齊大吼:“開城門!”

萬千人爆吼出來的聲音,氣勢如虹,天地為之黯然失色。

……

巨大的聲音,傳到了行宮,沈傲穿著一件簇新的尨服,含笑著跪坐在正殿的一處軟墊上,在他的身前,是對弈的棋坪,與他對弈的對手正是六皇子完顏宗雋。

完顏宗雋顯然沒有太多心思放在下棋上,他走的是白子,可是觀這棋局,白子其實早已輸得一塌糊塗了。

“皇子殿下似乎不肯用心?”沈傲哂然地抱著茶盞,臉上浮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雙眼睛戲謔地看著完顏宗雋。他實在想不到,在金國居然還有這麽個皇子,果然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原以為完顏阿骨打的子嗣,應該都是一群弓馬嫻熟的武夫,誰知這位六皇子卻是個精通琴棋書畫的雅士。

沈傲識英雄重英雄,如今好不容易覓到一個知音,當然要請完顏兄好好對弈一局不可。

完顏宗雋哪裏敢不肯?只好心不在焉地應付。

聽到沈傲說他不用心,完顏宗雋的額頭上已經落出淅瀝瀝的冷汗,連忙道:“慚愧,慚愧,是……是我學藝不精,平西王高才……”

沈傲撇撇嘴,打斷他道:“罷了,既然你沒心思下,本王也就不勉強,拍馬屁的話就別說了,本王沒興致聽。”

完顏宗雋默然無語,沈默了很久,才咬咬牙道:“殿下假借我的名義去激怒完顏宗翰,是早有預謀的吧?”

沈傲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喝了口茶,含笑地看著他,道:“怎麽?完顏兄也看出來了?”

完顏宗雋臉色蒼白,冷冷道:“若是不激怒完顏宗翰,這麽多大軍入城,必然會發現異常,到時候殿下這請君入甕的計策只怕也使不上了。所以殿下才假借我的名義去激怒完顏宗翰,以我那族叔的性子,你越是不讓他入城,他就非進不可,所以……”

沈傲又是微微一笑,道:“看來完顏兄也是個聰明人,那麽本王不妨直說了吧,完顏兄一人,抵得上五萬女真鐵騎,完顏兄就等著瞧好戲吧。”

完顏宗雋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整個人像是抽幹了一般,隨即,他長嘆了口氣,道:“殿下好算計,我那族叔身經百戰,外表雖是魯莽,卻也不是個粗枝大葉之人,可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殿下的計劃有破綻,他也絕不可能發覺了。殿下打算用什麽去對付我那族叔?”

沈傲並不瞞他,含笑道:“火油如何?”

完顏宗雋的眼中掠過一絲駭然,道:“這是有傷天德的事。”

沈傲好整以暇地斂了斂長袖,危襟正坐,正色道:“有傷天德?天是誰的天?德又是誰的德?這天德二字,天下誰都可以談起,偏偏你們女真人卻不能談。就算……”沈傲的嘴角揚起漠然的冷笑,繼續道:“就算這樣做是有傷天德,那麽本王並不介意,天若是不服,但管來尋本王就是!”

完顏宗雋默然無語,沈傲的話字字如刀一樣剜著他的心,他和他的父兄並不一樣,他讀書,也明事理,知道他的族人做過些什麽,只是立場不同,不得不站出來辯護而已。可是面對自己族人的行徑,便是有三寸不爛之舌又有什麽用?天下最大的道理靠的不是舌頭,不是雄辯。

完顏宗雋艱難地吞了口口水,籲了口氣,仰面朝向屋宇,道:“殿下所說也未必沒有道理,可是……”

沈傲直視著他,道:“可是你也是女真人,所以你不願意看到你的族人受難,所以你不得不站在他們的立場上說話,去為他們狡辯是不是?”

“我……”

沈傲的臉上浮出冷笑,道:“本王也是一樣,本王也有族人,本王也有兄弟姐妹,可是本王的族人,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被人驅殺,被人淩辱。你看這燕雲十六州,這裏雖是遼國故地,可也是我大漢的故土,這裏生息繁衍的,多是本王的族人。你再看看,那些橫行在這裏的儈子手,那些自詡為勇士的飛禽走獸,是如何糟蹋這如畫江山的?你為你的族人狡辯,本王則是要保護自己的族人,一切殺害他們的儈子手,一切摧毀他們家園的侵略者,本王都要統統清除幹凈,一個不留,這就是本王的立場,也是本王的道理。為了這個道理,便是你們女真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又與本王何幹?便是有違天道,有傷天德,本王照樣義無反顧。你們女真人觸犯了本王的道理,本王就誅了女真一族,天若是觸犯了這個道理,本王便敢逆天!”

沈傲一番話,如連珠炮一樣說出來,完顏宗雋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痛苦,仿佛每一個字都如鞭子一般,狠狠地鞭撻著他的身體。他沈默片刻,道:“我明白了……”

沈傲的臉上又露出笑容,道:“可是不管怎麽說,本王並沒有將你當作豺狼,你還算是一個好人。”

“嗯……”完顏宗雋的臉上卻閃露著痛苦之色,好……人……,這兩個字從沈傲口裏說出來,在完顏宗雋的耳中聽來卻不知有多諷刺,他期期艾艾地道:“我寧願做殿下眼中的罪人,也絕不敢被我族人的仇敵當作好人,殿下的雄心,我已經知道了,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我已經累了,請殿下容許我歇息吧……”

沈傲註視了完顏宗雋一眼,哂然地推了棋,長身而起,道:“那麽完顏兄再歇一歇,將來本王還有借重之處。”說罷按著劍,旋身出去。

出了正殿,周恒已經帶著數百名校尉集結,沈傲朝他們掃了一眼,昂首道:“走,去城門那邊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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