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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九章 九鼎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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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個內侍擡著兩個大箱子出現,這箱子倒是頗為沈重,外頭是尋常的紅漆,和這雕梁畫棟的宮殿相比寒磣了許多。可是這個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這木箱上。

木箱雖然大,卻不沈,四個內侍擡一個,健步如飛,頃刻之間,便放到了殿中的位置。

沈傲已經站起來,撫摸著這密封的木箱,不禁笑道:“陛下,太原的真相,就在這箱子中。”

趙佶也不由地從鑾椅上站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木箱,心裏在猜測,這木箱所裝的到底是什麽。

兩班的文武大臣,心中也在猜測,只兩個箱子,就能得知太原的真相?許多人半信半疑,可是想到平西王一向以急智著稱,倒也並非沒有可能。

李邦彥臉色蒼白,硬著頭皮道:“陛下親自禦審,尚且不能得知太原的真相,平西王的兩口箱子,就把真相帶了來?”他冷笑一聲,道:“殿下未免也太托大了。”

站在左邊上首位置的太子趙恒嘴角也勾起一絲冷笑,想要說什麽,身後的吏部尚書程江卻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道:“殿下慎言。”

趙恒只好作罷,抿了抿嘴,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吞回肚子中去。

趙佶帶著好奇的目光,道:“來人,打開箱子。”

內侍們二話不說,捋起袖子將厚重的箱子打開,這時候,一股濃重的血腥氣瞬時彌漫開來,聞之令人作嘔。裏頭還有一層黑色的氈布蒙著,也不知是什麽,可是這一股怪味,已經令許多人不禁掩鼻了。

“大膽!”李邦彥朗聲道:“平西王,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將這汙穢之物帶到禦下,沖撞了聖駕,你有幾顆腦袋賠罪?”

李邦彥起了頭,鄭楚也如抓到了救命稻草,高聲道:“這裏頭莫非藏著屍首嗎?”

這一聲大叫,立即引起滿殿的嘩然。從古至今,鑾殿之中一向是最聖潔的所在,如今平西王帶著這麽兩口滿是血腥的箱子進來,莫說聞之令人作嘔,且鑾殿充滿血腥,也有不祥之兆的意味。幾個方才彈劾沈傲的言官這時候也站出來,紛紛鼓噪。

沈傲冷冷地看著李邦彥,正色道:“李門下說這是汙穢之物?”

被沈傲這麽反問,李邦彥這時候也不太確信起來,又打量箱子一眼,箱子裏頭蓋著一層氈布,實在看不到裏頭到底是什麽,可是散發出來的血腥氣味實在太重,估計是儲藏太久,氣味又散不開,這時候一揭開,就實在讓人吃不消了。他扇了扇鼻尖下的惡臭味,道:“難道不是?”

沈傲朗聲道:“可是在本王看來,這箱子裏卻是世上最寶貴的東西,李門下指鹿為馬,不知到底是什麽居心?”

寶貴……

李邦彥冷笑道:“老夫倒要看看,是什麽東西這般寶貴。”

趙佶生怕又吵作一團,再加上好奇心作祟,便道:“將氈布掀開。”

內侍們捏著鼻子,小心翼翼地揭開氈布,霎時間,所有人忘記了這惡臭,都踮著腳,直勾勾地看過去。

氈布之下,是一卷卷白紙,白紙上,是一個個帶血的指印,殷紅的血已經幹涸了,可是留在紙上的紅色印記卻清晰可見。

“這是什麽?”有人忍不住問道。

沈傲擡眸,莊重無比地道:“民心聖人說,得民心者天下,可見民心便是國之根本。微臣今日要彈劾門下令李邦彥,竟然敢將這大宋朝最寶貴的東西,顛倒黑白,斥以為汙穢之物……”方才都是言官們發揮,可是這時候,沈傲動用三寸不爛之舌的時候到了,他臉上升起怒色,繼續道:“在夏桀商紂的眼裏,民心才是汙穢之物,可是在聖明之君,在聖人君子眼裏,李門下所指的汙穢之物卻是世上最珍貴的珍寶,微臣說一句悖逆的話,便是陛下座下的金鑾椅,也未必有這箱中之物珍貴。陛下以為呢?”

這句話冠冕堂皇,不管是哪個君王遇到這個問題都只有點頭的份,否則豈不是和夏桀商紂還有這李邦彥為伍了?這個時候也絕對不能含糊,不能猶豫,這麽多雙眼睛看著,趙佶當然要表明自己的態度,沈聲道:“不錯,在朕的眼裏,這箱中之物便是我大宋的九鼎,先祖太祖皇帝馬上而得天下,何也?民心使然而已,那時候宮室為修,冕服珠冠未戴,可是天下人都沐恩稱頌。可見這民心,莫說比朕坐下的鑾椅珍貴,在朕心中,可與社稷等若。”

沈傲滿是感佩地道:“陛下聖明,此話必然流傳千古,令後世君王效仿。唐太宗曾說過,君為舟、民為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陛下今日的言談,與先朝太宗皇帝彰顯得宜,必然流放萬世。”

趙佶面上生出紅光,如此一想,居然還真是這麽一回事,心裏大喜,卻不好露出喜色,正色道:“朕不過有感而發,愛卿言重了。”

沈傲道:“正是有感而發,才彌足珍貴。”

這一對君臣一唱一和,居然還上了癮,一個自我陶醉,一個頻送‘秋波’,當著數百個文武顯貴的面,居然來回奏,忘乎所以。沈傲心裏暗笑,果然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趙佶的性子,最是好大喜功,但凡有一點能和前朝明君媲美的,都能鼓起他的勁頭。

現在已經解決了箱子的問題,正如趙佶方才所說,這箱子與大宋的社稷等若,既然是與社稷等若,當然不能等閑視之,這不是箱子,裏頭裝的也不再是血跡斑斑的紙張,而是聖物,是大宋的至寶,比之尚方寶劍還要鋒利十倍百倍,是殺人的利器。

箱子在沈傲的手裏,沈傲的目光已經如刀鋒一般落在李邦彥身上,正色道:“陛下說著箱中的聖物,與九鼎等若,鼎之輕重好壞,是人臣該議論的嗎?李門下,你方才說什麽來著?”

李邦彥一時啞口。

沈傲冷笑了一聲,看著李邦彥道:“狗東西,還不快退開?攔在這聖物面前做什麽?”

李邦彥這時又急又怒,卻也不敢說什麽,抿了抿嘴,退到班中去。沈傲才正色道:“微臣懇請陛下禦覽太原城民心民意。”

趙佶道:“不必呈上來,朕自己去看。”他站起來,從金殿的臺階下一步步過來,也不嫌腥臭,屈身彎腰在箱中拿出一沓沓厚厚的紙,這些紙大多數沒有文字,可是每片紙上都有數十個血紅的指印,指印的紙張足足有上萬之多,難怪要裝在箱子裏。趙佶的目光最後在一張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紙上停下,將這張紙抽出來,站在箱邊認真地看起來。

紙上的字其實不過五百,可是每一個字都是用血寫就,血書猩紅觸目,格外的耀眼。

“太原代職都督梁建直陳上聽,曰:中和二年,建亥之日,天降危厄,太原瓦解。百姓惶惶如置身虎口,官倉無糧,百姓餓殍、凍死者無以勝數,此一害也。又有太原都督、太原知府等人,不思緩解災情,救民水火,反阻擋百姓於外,日夜笙歌……太原鄭家米鋪米價日升,鄭家乃國戚,本該開倉賑濟,以緩解災變,使太原上下感念其恩,頌吾皇恩德……”

這一封血書,將太原城的事原原本本地寫了出來,既沒有浮誇,也沒有刻意貶低,血書最後寫道:“臣梁建日幕途遠,人間何世平西王引罪,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鐘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釣臺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

這句話最是精彩,意思是說:微臣梁建年歲已高,這是什麽人間世道啊平西王鎖拿回京,大樹即見飄零。荊軻壯士不回,寒風倍感蕭瑟。平西王懷著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卻不料為不守信義之徒所欺;又想象毛遂橫階逼迫楚國簽約合縱那樣,卻手捧珠盤而未能促其定盟。平西王只能象君子鐘儀那樣,做一個戴著南冠的楚囚;其悲痛慘烈,不藏於申包胥求秦出兵時的叩頭於地,頭破腦碎;也不減於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繼之以血。

趙佶看了,心中忍不住叫好,雖說這句話多是廢話,不斷的引經據典,不斷的訴說平西王的冤屈,將沈傲比作荊軻、比作藺相如、比作毛遂一樣的壯士,為了太原的百姓,去和本不該去面對的敵人決鬥,得來的卻是天大的冤屈和悲憤。

趙佶仔細又看了血書兩遍,才在血書的上角看到一行字:“太原十萬人陳上書。”

十萬人……趙佶不禁倒吸了口涼氣,他這才發現,這足足一箱子的紙張裏,那一個個染血的指印,便代表著一個人,這箱子裏,裝著的是十萬人的血,更是十萬人的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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