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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逆水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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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穩穩停在蔡府,王黼頂著一輪圓月下了車,望著這幽深的府邸以及門房處的大紅燈籠,隱隱的燈光露出來,在這靜籟無聲的夜裏頗有些詭異。

王黼對長隨使了個眼色,長隨頜首,帶著拜貼到門房處投遞。門房的人提著燈籠進入重重院落前去稟告。待過了半刻,便有一人出來。

來人是蔡棠,蔡棠和王黼是相熟的,此人是蔡絳的長子,算是眼下蔡家的嫡孫。蔡棠已年近四十,卻沒有入仕,許是受了蔡絳的牽連,另一方面只怕也是蔡京的意思。

見到王黼,蔡棠立即大笑起來,朝王黼道:“少宰大人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王黼開門見山,道:“不知太師在不在府上。”

蔡棠頗有些為難,遲疑道:“在,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祖父說了,今日不見客,王大人,還是請回吧。”

不見客?王黼眼眸幽深,望著蔡棠追問道:“怎麽?太師身體有恙嗎?若是如此,我既來了,無論如何也要去探望。”

蔡棠搖頭:“祖父身體康健,並沒有染病。”

王黼聽了,心裏頗為不悅,他與蔡京雖是同黨,可他畢竟貴為少宰,與蔡京平輩論交,這一次蔡京起覆他是出了大力的。現在蔡京閉門謝客,莫不是知道自己要來拜訪,故意不肯和自己相見?他本就是個老狐貍,心中猜疑不定,換了許多念頭,才故意慢吞吞的道:“哦?既然身體康健,卻為什麽閉門不見我?”

蔡棠很是為難,咬咬牙道:“王大人,實話和你說了吧,祖父不是不肯見你,而是不敢見。”

“不敢見?”

“祖父說了,王大人精明一世,糊塗一時,這一步棋走錯了。”

王黼心中暗暗吃驚,想:“莫不是蔡京已經知道我今日入了宮?”臉上古井無波,淡然道:“太師是怎麽說的?”

蔡棠將蔡京口中的只言片語搜出來,道:“祖父說的也不多,只是說王大人莫要將身家壓在宮裏頭,小心引火燒身。”

王黼聽他這般說,更生出了一定要見蔡京的心思,道:“不如勞煩你再去稟告,就說門下王黼求見。”

蔡棠嘆了口氣,王黼不是別人,他的請求又如何推拒?只好進去,這一次回來,對王黼道:“王大人請進。”

王黼熟門熟路的隨著蔡棠進了一處小廳,剛剛過門,便看到蔡京屹然不動的坐在太師椅上闔目養神,立即行禮道:“太師。”

“噢,是將明啊,來,坐下說話吧。”

王黼欠身坐下,道:“太師的氣色好像差了些,要不要門下送些藥來……”

“不必。”蔡京直接打斷他,這平時慢吞吞性子的老狐貍今日有些急不可耐,直接開門見山道:“你今日進宮去了?”

“是。”

“見到的是太皇太後吧。”

“太師神機妙算。”

“算不得神機妙算,太後跟前的太監是敬德,此人和楊戩是一鼻孔出氣的,對楊戩最是忠心耿耿。你要去見太後,他一定會從中作梗。太皇太後那邊怎麽說?”

王黼道:“太皇太後那邊倒是很讚成門下的建議,這件事畢竟不小,朝臣們早就心懷不滿了。陛下那邊自然不好說什麽,晉王位高權重,又是天子同胞兄弟,只有沈傲是個軟柿子,反正總要人來頂罪,太皇太後已經說了,過兩日就下懿旨,一定要懲戒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以儆效尤。”

蔡京眼眸一張,迸發出一絲精光落在王黼身上,抱有深意的道:“王大人認為是將太皇太後做了槍使呢,還是自己被太皇太後利用?”

這個問題有些突兀,且很不客氣,王黼畢竟是聰明人,微微一楞,道:“太師的意思是太皇太後早就想收拾沈傲了,因此門下去尋了她,才一拍即合?”經蔡京一提醒,王黼仔細回憶與太皇太後的奏對,心裏恍然大悟。

蔡京道:“太皇太後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要借著收拾沈傲的名目,去奚落欽慈太後,你連這些都不明白嗎?”

王黼冷汗淋漓,他原以為自己利用了太皇太後,卻不知道太皇太後是要拿他做一桿槍,表面上是去和沈傲為敵,可是真正的對手卻成了太後。

欽慈太後乃是陛下的生母,地位崇高,在宮中地位與太皇太後不遑多讓,一個身份高貴,一個與陛下是血親,這兩個人主掌著後宮,偏偏王黼撞了過去,一不小心,竟是做了宮中兩後鬥爭的導火線。

王黼想通了此節,腦中豁然開朗,這才知道,自己竟真是糊塗,一心要去害沈傲,還巴望著去利用太皇太後,誰知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成了太皇太後的馬前卒。那欽慈太後得知還不將他當作眼中釘、肉中刺?難怪太師方才不肯見他,太師是要明哲保身,不肯牽涉進那宮中的兩後爭鬥中去。

王黼不禁口唇青白,冷汗將他的後襟都浸濕了,他艱難的舔了舔幹癟的嘴唇道:“太師,為今之計,門下該當如何?”

蔡京籲了口氣,叫人端了參湯來,用調羹慢慢的攪動著參湯道:“破釜沈舟,勇往直前!”

破釜沈舟……

王黼欠著身,有些無力道:“還請太師明示。”

“這宮裏已是兩虎相爭,你就算現在退縮,自信能保全自己嗎?你若是勇往直前,還有太皇太後站在你的身後。可是你後退一步,非但太後嫉恨你,便是太皇太後你會當你作是棄子,木已成舟,你已經沒有選擇了。”

王黼臉色灰白的頜首點頭。太師說得有道理,他已經無路可退了。咬咬牙:“那麽門下便做一回太皇太後的馬前卒又何妨。”

蔡京頜首點頭,揮揮手:“好啦,該說的老夫也說了,送客!”

他端起參湯,小心翼翼的用調羹餵服入口,再不理會王黼。

王黼咬咬牙:“太師,告辭了!”

王黼前腳一走,蔡京慢吞吞的喝完參湯,叫人用濕巾擦了嘴,微顫顫的道:“叫蔡棠來。”

蔡棠小心翼翼的進來:“祖父。”

蔡京有氣無力的躺在太師椅上,慢吞吞的道:“告訴門房,往後王黼再來,不須通報,也不用請他進來。還有,家裏頭誰和他聯系緊密的,立即與他斷絕關系。前年他不是送了我一幅閻立本的《職貢圖》嗎?叫人送回去,順便把我送他的幾幅行書討回來。”

蔡棠道:“祖父,這樣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你去辦吧,不要多問。”

……

洪州的事顯然沒有影響趙佶一行人的心情。離了洪州便一路向北到了星子縣縣城,這裏距離廬山不過數十裏。只是那星子縣縣令聽說陛下出巡要來廬山,早就做好了準備,竟是派了人將整個前去廬山的路徑封鎖,讓這一行人只能望山興嘆。

趙佶一路來總是遇到許多不順心的事,聞言這縣令竟封鎖了廬山,又是一陣怒不可遏,倒是沈傲安慰他一陣,這才作罷。

趙佶現在才知道原來微服私訪並沒有想象中的悠閑自在,一下子成了‘百姓’,才知道普通人的心酸,可見那些感嘆什麽何苦生在帝王家的家夥,都是吃飽了撐著的抒情文人。連帝王都何苦,那平民百姓豈不要一個個去死?

悄悄的在廬山腳下游覽一番,趙佶已失去了最後一點興趣,並沒有預想中的那樣當場潑墨作畫,只有一種身心透支的疲憊。

倒是沈傲和趙宗仍是精神奕奕,這一路沈傲引誘趙宗打葉子牌,趙宗已欠了沈傲七千貫,從此見了沈傲這個債主,趙宗便渾身不自在。

眾人回到星子縣,叫人去亮明了身份,那星子縣縣令立即趕來迎駕,趙佶根本沒有興趣見他,直接叫他拿了份邸報來,看最近朝廷的動向。

“太師這幾日辛苦了。”趙佶放下邸報時,不由感慨:“想必朝廷裏已鬧翻了天,虧得他還在主持大局,將言官的奏疏壓下來。”

沈傲在旁一聽,並不發表意見。

趙佶忽而問他:“沈傲,你看看你,離太師還差得遠呢,看看太師如何處置國政的,事無巨細,滴水不漏。將來太師致仕,朕再難尋到這樣的左右臂了。”稀裏糊塗被趙佶訓斥一頓,沈傲大是委屈,真是躺著也中槍,實在沒有天理,義正詞嚴的道:“陛下,在其位謀其政,微臣在鴻臚寺做得也不是很好嗎?”

趙佶淡淡然道:“好是好,就是太鬧,三天看不到你,你準是去上房揭瓦了。朕在宮裏頭,你隔了幾日不覲見,心裏就有些發慌,知道你一定要鬧出事來。還是太師懂規矩,不用朕操心。”

見沈傲有點兒沮喪,趙佶又道:“其實在朕心裏,蔡京是個全才,而你呢,是個奇才,兩不相幹,也不好比較。這些事你不要記在心上。”繼續翻了翻邸報,隨即笑道:“童貫那邊倒是打了個勝仗,斬首七百,你來看看。”

沈傲接過邸報,果然看到童貫在熙河的消息,反正是一些誘敵深入、重重圍堵之類的話,最終擊潰西夏一部,大勝而歸。

趙佶笑道:“好的很,聯遼是我大宋的國策,西夏人與金人狼狽為奸,是該好好教訓教訓,叫他們不要輕舉妄動。”隨即面色一板,指著下一條邸報的消息道:“只不過事情沒有這麽簡單,西夏人的國使已經到了汴京,說是我大宋破壞宋夏和議,要我們給他們一個交代,哼,真是無恥之尤。”

雖說宋遼、金夏各自結盟,可是宋夏之間也曾有過議和盟約,雖說一直以來雙方的邊界相互爭端不斷,可是這和議的架子總算還能維持,如今雙方爆發了激烈沖突,西夏人先聲奪人也是難免的。

沈傲笑道:“理他們做什麽,不過依微臣看,童貫公公這一次還真是打痛了西夏人,否則西夏人不會叫得這般厲害。”

趙佶頜首點頭:“讓他們叫一叫就是了,朕不理他們。”

趙佶想了想,繼續道:“朕出來了這麽久,也是時候回京了,這一趟出來看了許多景色,也看盡了人間冷暖,倒是長了不少見識。”

“陛下打算什麽時候回京?”

“明日一早就走,從這裏坐船回程。”

“是不是先知會下去,叫那星子縣做好準備?”

“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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