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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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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早起來,玉考還有兩個時辰,倒是一點也不著急,沈傲先去尋了陳濟一趟,陳濟作為恩師,雖然深居簡出,可是對沈傲的消息卻也是極為關心的。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正可以形容沈傲與陳濟之間的幹系,沈傲帶著最近寫的文章到陳濟住處時,陳濟倒是對沈傲經義考時的破題頗為滿意,稱讚道:“你能破那怪題,且用詞達意,可見你的才思極為敏捷,有了這個,經義文章便比別人優勝了一籌,往後該在用詞和列比時加以用心,須知一個好文章,絕好的破題固然重要,可是要取悅於人,文章的美感亦需要多多磨礪。”

沈傲頜首點頭,道:“那是學生突發奇想,靈感乍現,才想出的破題,若是再讓學生考一次,並不見得能想出來。”

陳濟搖頭:“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最大的優勢在於思維敏捷,視野開闊,能想人之所未想,這是做好經義的第一步。不過一個經義考,你也不要沾沾自喜,須知真正的科舉,強者如過江之鯽,花團錦簇的經義數不勝數,大浪淘沙,以你那篇經義,能否中第都是問題,所以更該勤加練習。不可因為藝考,便荒廢了自己的學業。”

沈傲連忙說是。

陳濟擡眸,卻是淡然地深望沈傲一眼:“據說這一次書試的主考是蔡京?”

沈傲點頭。

陳濟嘆了口氣:“大智若愚,蔡京此人是老夫生平所見最有心智之人,知道為什麽他明知你與我的關系,卻仍推你為書試第一嗎?”

沈傲道:“沽名釣譽,以顯示自己的胸襟。”

陳濟捋須呵呵一笑:“這只是其一,說到底,還是你盛名太過保護了你自己。你的才名太大,就是他想掩蓋你的光華,卻又能瞞得住誰?就是當今天子,亦是看過你的行書的,官家浸淫書畫,豈會連你與蔡倫的行書都分不出高下。現在風聞蔡京又要起覆,這個時候,他又豈會因為一時意氣而故意為難於你。”

陳濟似笑非笑地道:“莫說你的行書比之蔡倫要高明得多,就是不及蔡倫,以蔡京現在的處境,也只會將你排在蔡倫之後。只怕這一次書試,蔡倫故意藏了幾分拙,從一開始,他便沒有想過要在書試中與你一爭高下。”

沈傲恍然大悟,他雖是聰明,可是這種政治之間的鉤心鬥角,卻不及陳濟想得深遠,心裏情不自禁地想:“是了,就算自己是鬼畫符,要想不讓人詬病他蔡京睚眥必報,蔡京也一定會將自己在書試中高高捧起。所以從一開始,書試不過是個過場罷了,真正的好戲,應當是在殿試,到時是皇帝親自擇才,那蔡倫先是示弱,以配合蔡京沽名釣譽,再在殿試中拿出全部實力,極有可能是想在殿試中壓自己一頭。”

沈傲心中暗暗一凜,又想,這個蔡倫,莫非已經得到了極大的進步?他的書法在此前其實就已經突破了瓶頸,水準雖是十分高明,卻因為總是臨摹蔡京的行貼,反而沒有了自己的特色。而對於書法大家來說,這種瓶頸幾乎是難以逾越的,有的人終其一生,到了這個程度也是止步不前。難道蔡倫只在短短數月之間突破了瓶頸,竟是融合了蔡體,將自己的風格融匯進去?

若真是如此,這個家夥倒是個可怕的對手,不但心機深重,先向自己示弱,而且水平自是不差,若是自己一時疏忽,說不定還真要馬失前蹄不可。

到了那個時候,又有誰會說蔡京睚眥必報,只會說他心胸寬闊,可是若是蔡倫在殿試中擊敗自己,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只怕要遭天下人笑話了。既可打擊,又可以沽名釣譽,這彎彎繞繞的心思還真是深沈的很。

沈傲正色道:“學生有了準備,就一定不會輸給蔡倫,蔡倫就算有蔡京的水平,學生也有一拼之力。”

陳濟頜首點頭:“你能有所警惕,自是極好,切記,到了殿試,一定要用雷霆手段,發揮最好的水平,一舉將蔡倫擊潰。這不是為老夫覆仇,而是為了你自己。”

沈傲道:“這又是什麽緣故?”

陳濟呵呵笑道:“唯有這樣,才能讓全天下人知道,你是踩著蔡倫的肩膀登上的書試狀元,天下人也都知道蔡京必不肯罷休,人言可畏,蔡京又豈會不知?所以,你越是給蔡倫難堪,反倒能令蔡京投鼠忌器,不會對你輕易動手。”

沈傲明白了,微微一笑道:“謝先生指教。”他舉一反三,心裏便明白,蔡京現在的處境很微妙,一方面,皇帝既想起覆他,又怕有人詬病,而蔡京,在這個節骨眼上,是絕對不能讓人尋出攻訐把柄的。越是去摸老虎屁股,至少暫時來說,對於自己最為安全。反正自己已將蔡家得罪,不管如何示弱,蔡京也絕不會放過自己,等他地位鞏固之時,便發難之日,所以自己也不需客氣。

沈傲笑著道:“若說踩死蔡倫,卻是學生最喜歡做的事,先生聽學生的好消息吧!”

這一番談話,算是師徒二人最開誠布公的一次,陳濟和沈傲沒有偽裝,更沒有任何啞謎,沈傲告辭而出,心裏唏噓一番,這個老師整日將自己封閉在小院落裏,卻當真有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的味道,外界一切與自己相聯系的事物都沒有瞞過他的耳朵。

由此可見,陳濟對自己倒是頗為關心,沈傲心裏一暖,拜了這個師父就算是與蔡京那老賊反目也值了。

匆匆去了考場,今日是玉考,考試的方式與前幾次不同,采取的是輪考方式,每一個考生進考棚,只限兩柱香之間,辨別出古玩的真偽、年代等等。若是辨別出真偽,則為合格,斷出年代,評語則是尚可,若是還能斷出其他細節,則是優異。

兩柱香時間斷玉,時間很倉促,很大程度的考驗考生的知識積累。好在能參加玉考的人並不多,數來數去,也不過三十幾個,畢竟這玉考先要考經義,已是唰下了一大批人,因此,沈傲與這些人都在太學景逸閣裏安坐片刻,每人分發了一個號碼,胥吏來叫時,被叫到得考試再進入考場,倒是頗有後世應聘的味道。

沈傲望著這景逸閣裏的許多人,心裏卻在想,誰才是那個大皇子?

他一個個人的悄悄打量,在座之人中,每個人都是凝神閉息,端坐不動,斷玉之人與作書作畫的人不同,這些人往往性格較為深沈,不善言辭,卻是讓沈傲一時憋得慌,心裏頗為郁悶。

其實論起靜坐的本事,沈傲自也不差,當年要偽造一個藝術品,他曾一天一夜端坐不動,手拿著小刻刀在房間裏雕刻了一夜。

只不過明明是無所事事,卻要他繃著一副危襟正坐的樣子,倒是難為了他。

閑著無聊,沈傲朝鄰座的一人拱拱手道:“敢問兄臺高姓大名?”

這人相貌平庸,眼眸清淡如水,穿著一件尋常的儒衫,約莫也不過三十歲,沈傲一開始,倒是猜測此人極有可能是大皇子,因為此人雖然顯得略有落魄,可是一雙手卻是白皙的很,想必平時一定養尊處優。不過沈傲最終卻打消了這念頭,須知他也算是進過宮見過世面的人,見過皇三子,也見過兩個公主,這些俱都是極出色的人物,皇子倜儻風流,公主清新脫俗,皇家的基因,自是非同凡響。再看這人,不但相貌平庸,甚至可以用略醜來形容,若他是大皇子,那必是這家夥出生時是被上帝踹下來的,臉蛋先著的地。

這人微微擡首,打量沈傲一眼:“在下王放。”

他說話時顯得漠不經心,顯然並不想和沈傲搭訕。沈傲呵呵一笑:“我叫沈傲,哈哈,這玉考還真是沈悶的很,等的令人心焦。”

王放聽到沈傲自報了姓名,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卻是道:“噢,我聽說過你。”便不再說話。

沈傲見他愛理不理,卻是再沒有說話的興致,過不多時,終於有胥吏叫到了沈傲的考號,沈傲心中一喜,慶幸自己終是脫離了這苦海,興沖沖的進入考場。

所謂考場,便是一個廂房,廂房中並無多餘器物,六七個官員坐在兩側,而沈傲的位置,則被官員們包圍,沈傲大方落座,有一名舉筆書記的官員擡眸:“來人可是沈傲?”

沈傲頜首:“正是學生。”

官員立即眷寫上沈傲的名字,正色道:“點香。”廂房內煙霧繚繞,一直三尺長香燃起,發出沁人心脾的氣味。

有一名官員拿出一方玉璧來,放置沈傲身前,道:“請公子明斷。”

沈傲頜首,拿起這方大玉觀看他的大小、色澤,此玉玉質較雜,兩側扁平,近圓形。兩面飾對稱陰線盤龍紋,首尾相銜,尾含於口內。以“臣”字形彎繞,前眼角下勾,大耳,長角後披,爪彎折,身飾鱗紋及雲紋。

只看這質地和風格,便可看出應當是東周時期的古物,玉身雜質頗多,也正符合周玉的特點,因為在周時期,由於生產工藝的滯後,雖是精雕細琢,可是玉質對於後世來說,仍然不夠無暇。

其實年代越久遠的古物,辨明真偽越難,因為年代久遠,記載就越少,只能憑斷玉者的直覺去判定真偽,沈傲細細看了這玉璧的細微接縫處,將玉璧放下,道:“此玉是盤龍玉,乃是東周末期祭祀下葬的冥器,多用於公以上的貴族,且玉質用的是墨品玉,產地應當在今日的荊州一代,若學生猜的沒有錯,此玉應當是東周荊楚一帶王侯下葬的冥器。”

他隨即一笑:“荊楚一帶最大的諸侯國是楚國,只不過楚玉的特征與這玉璧又有不同,那麽它應當不是楚玉了。”

幾個考官聽沈傲分析的頭頭是道,俱都含笑點頭,其中一個道:“既不是楚玉,那麽該是哪個諸侯國的下葬冥器?”

沈傲笑道:“周武王滅商後,周文王的兩個弟弟分別被封為虢國國君,虢仲封東虢,虢叔封西虢,兩虢起著周王室東西兩面屏障的作用。西周末年周宣王初年,西虢東遷,乃至荊楚一帶,因此被世人稱之為南虢國。”

“這副玉璧有很明顯的中原工藝特點,也即是說,這玉璧雖用的是荊楚材質,可是工藝卻明顯比之荊楚更加細膩,唯一一種可能,便是這玉璧,乃是東遷之後的虢國人所鑄造,他們在荊楚開的山石,卻繼承了中原的技藝,由此,才能鑄造出如此玉璧。”

幾個考官紛紛點頭,心裏暗暗佩服,這個沈傲果然不同凡響,古時的歷史竟是爛熟於胸,那虢國在經史之中其實也不過寥寥數語罷了,大多數人都會自動將它忽略,尤其是東遷之後的虢國更是勢微,不久之後被吳楚吞並,更無人對它有多大的興致,偏偏沈傲說出來卻是娓娓動聽,將虢國的興衰一句道盡。

“這麽說,這塊玉璧是真的咯?”其中一個考官饒有興趣的問。

沈傲曬然一笑,卻是楷了鍇手,很是郁悶的道:“玉璧仿造的乃是虢國的盤龍冥玉,可是學生卻沒說它是真品,這玉璧,是假的。”

“假的?”眾考官紛紛望著沈傲,如癡如醉,沈傲的口才極好,品鑒起來娓娓動聽,分析的極為精彩,看他鑒寶,倒是一件有趣的事。

沈傲呵呵笑道:“諸位大人請看,這玉璧的縫隙之間,竟是沒有絲毫礦物攝入,它既是冥器,自該深埋地底,何以一點行跡都沒有?美玉最容易被色質侵蝕,非但顏色會發生變化,就是細小的接縫處,也一定能看出蛛絲馬跡,再如何盤玉、清洗,不可能如此無暇,是以,學生斷定,這玉璧是贗品,只不過是一個比較高明的贗品罷了。”

上首的考官卻是皺眉道:“你既說它是贗品,何以它的玉質卻如此古樸,明明它是歷經千年之物,莫非也作的假嗎?”

沈傲微微一笑,望著眾人投來的殷切目光,心知自己猜對了,正要不徐不慢的揭開謎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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