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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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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雷震震,天色早昏, 阿悅放下數書望去, “先生為何這樣看我?”

今日習數,因天色轉到了屋內, 阿悅發現這位荀先生總會時不時用一種打量的目光瞧來, 並不隱秘, 甚至很是光明正大。

荀溫一笑,“我在想,翁主因何如此聰敏。”

“……先生謬讚。”很明顯的敷衍, 阿悅對荀溫想的什麽不好奇,只是疑惑他今日怎麽對自己這麽感興趣, 莫非是因為小表兄不在?

“翁主九九歌早已背熟,無需再拘泥尋常問題, 不如看看《算經》下卷, 興許有驚喜。”

荀溫提醒了句,隨之也收回視線。

他這是第一次以長輩的視角去看這位學生。

自從在王氏那兒知道魏昭身份後,荀溫興奮過後思索頗多,其中自然包括了聖人傳位和如何相認一事。

早先他不知魏昭身份,自覺兩人性情不相宜,因這位郎君不好投誠更不好哄騙,他自然而然要選擇泰王魏璉。現如今真相揭曉, 荀溫既喜又嘆, 喜的是阿昭果然像自己一般才智非凡, 嘆的是阿昭性情太過君子, 如明月抱懷,不納汙垢啊。

為子、為友皆可如此,但為君卻稍顯不足。

再看這婚配一事,雖然荀溫對泰王提議聯姻前朝權貴,但他心中明白以長久來看,此舉並不可取,必將為以後埋下外戚之患,到時候又是一樁煩心事。以如今的形勢和魏昭的地位來看,他也無需去娶士族之女來穩固位置,是以荀溫當然不會建議魏昭這麽做。

娶何人為佳?荀溫思忖起了這位聖人屬意的翁主。

這位翁主只有聖寵,母族扶持甚微,說來不能算好人選。可在立儲一事上,聖寵大過天,況且荀溫教習她三年,對這個學生也頗為欣賞喜愛。

年歲是小了些,但性情、容貌、才華都堪堪配得上阿昭。

思緒百轉,荀溫此時依然算是魏璉的人,但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阿悅抱書回屋時,聽蓮女道:“荀先生當真喜愛翁主,聽說以藥物制點心工序繁瑣,荀先生入夜就得準備,清晨再早早蒸制,這一大食盒,想必花了不少心血。”

阿悅恍然,也意識到了哪裏不同。平時這位荀先生對自己和小表兄沒甚麽不同,只這幾日好像尤其得好,有時候自己解出難題或者說句什麽話,他似乎隱約……還有種老懷欣慰的感覺。

奇奇怪怪,令人捉摸不透。

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而是準備休一段假專心陪外祖父。

魏蛟的病癥再度覆發,且更嚴重了,如今批閱奏章都只能口述,著人代筆。

平日是文夫人陪同,但文夫人近日也身體不適,阿悅自告奮勇,試圖為外祖父效勞。

她的字是魏昭親自教習,說是手把手一點也不為過,勤勤懇懇練習三年,也算有所小成,至少不像剛開始那樣軟趴趴無力。

魏蛟自病後就不得受寒,是以殿內通火龍外,另擺置了八個火盆,槅扇盡合,軒窗緊閉,屋內暖融融似火,阿悅不由脫了襖衣一起坐在小榻上。

今歲大雪,有人歡喜有人憂,臨安城瑞雪兆豐年,三百餘裏外的涼郡卻因雪成災,致使郡中半數百姓無飯可食、無衣可穿,時日一長必將動亂。涼郡太守請求開糧倉撥賑濟糧外,還請聖人派兵鎮守,以免流民四竄,影響周邊郡縣。

魏蛟皺眉沈思,將開糧倉、免稅賑災、著人清道等方法道出,在提到帶兵前去賑災鎮守的人選時著實猶豫許久,最後緩緩道出“皇長孫魏昭”幾字。

阿悅筆尖一停,略詫異看去,“阿翁,要讓阿兄一人去嗎?”

“嗯。”魏蛟垂眸看來,“阿悅舍不得?”

搖搖頭,阿悅眨眼道:“只是覺得奇怪。”

長子逝後魏蛟根本不舍輕易讓兒孫遠行,忙碌也只在臨安城內,這一遣,卻直接遣走了最倚重的長孫。莫說阿悅,誰看了都要驚訝。

魏蛟一笑,沒答這話,轉而道:“阿悅覺得,是你三舅舅坐上這皇位好,還是讓你阿兄來坐?”

“我覺得阿翁坐最好。”阿悅道,“其他人都比不上。”

這話使魏蛟大笑起來,“小乖乖說得對,其他人自然比不上阿翁。”

語調一輕,“可若是非要做個選擇呢?”

他看著小外孫女臉上猶豫的神情,“三舅舅和阿兄都是一家人,誰坐都一樣罷。”

對一個八歲小童來說,自然是沒區別的。魏蛟心憐於自家小乖乖的稚氣可愛,又不免生出疲憊之感,阿昭看來倒是無爭位之心,可他的三子……近來動作是越發大了。

魏蛟並非不滿他有這個心思,男兒有野心很正常,只是年紀到了以後看到兒孫為此相爭未免覺得失落、心煩。

他屬意長孫,夫人卻道應該給二人同等機會。於是魏蛟決定派阿昭前去賑災,而臨海一城有小動亂,則遣三子魏璉前去平亂,誰做得更出色,他就考慮讓誰繼位。

當然,不得不承認魏蛟此舉的私心。賑災容易得民心,平亂一個不小心卻是無功反過,真論起來他心中其實早有決定。

至於另外兩個兒子,魏蛟也很了解。老二魏柏心思淡然,只想安安穩穩做個輔佐郡王的賢臣,老四頻頻有小動作,但到底不敢越過嫡兄,只要老三還在,他就不敢真正做什麽。

所以關鍵在於三子,假使讓阿昭繼位,只要他能心悅誠服,剩下的都不成問題。

說到底,若是他能多活二十年,不……只要十年,魏蛟也能確保無論這位置傳給誰都沒問題。

只可惜蒼天留給他的時間太少,時不我待啊。

魏蛟長嘆一聲,忍住了咳意,對阿悅道:“不批奏章了,取紙來。我說,阿悅寫,快。”

阿悅應聲下榻,飛快取了紙趕回,在魏蛟沈沈的聲音中一字一句下筆。

…………

魏昭在兩日後得知自己將去賑災的消息,聞訊一楞,“聖人派我去賑災,而遣三叔去涼城平亂?”

親隨應是,而後道:“明旨未下,但泰王殿下那兒也已得知了消息,郎君和泰王同為五日後出發。”

魏昭皺眉,久久不曾松開,而身旁的寧彧在親隨不住示意下終於緩緩開口,語調沈靜,“看來聖人心意已決,殿下該高興才是。”

另一人奇道:“寧大郎這話是何意?這分明是在同時考校殿下和泰王罷。”

寧彧搖首,“聖人有心,賑災和平亂哪個更容易,哪個更得民心?此舉擺明了偏愛殿下。”

寧氏將前朝的五皇子偷梁換柱,被寧彧大膽地養在身邊當作書童。他本以為無人能想到此舉,更不會註意一個小小書童,沒想到被溧陽翁主和這位皇長孫殿下一同識破。

大罪之下,寧彧不僅保不住五皇子,更可能全族受牽連。無法,他同這位殿下多次商議後,選擇戴罪立功,為其和各世家牽橋搭線,以修舊好。

平心而論,寧彧十分敬佩這位皇長孫的心胸。換作平常人絕不敢用自己,何況自己曾經的舉動分明能算作是包藏禍心,任何人都應先除之而後快。

這位不僅沒急著給他治罪,反而瞬間想到最適合的方法,當真把物盡其用四字運用得爐火純青。

忠不忠心暫且另說,至少寧彧很欣賞這位殿下。

有人道:“殿下但凡有一點心思,就不該顧慮其他,這次賑災說難不難,說易不易,殿下要想的是如何做得出彩,不能簡簡單單了事。”

“哦?”魏昭看向他,輕淡道,“該如何做得出彩?”

此人立刻舉出諸例,隨後聽得寧彧輕輕一笑,他立刻惱火,“寧大郎笑甚麽?我說得難道不對!”

同時心中嘀咕,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罷了,還是“前朝餘孽”,偏殿下也能用他!

寧彧立刻噤聲,作出認錯的手勢,安安靜靜傾聽。

魏昭平靜聽罷,不作任何表示,隨後也沒再接受任何人提議,而是遣退眾人去了樂章宮。

阿悅暫時未回,他便在書房等候,期間瞥見阿悅隨意散在案上的幾張畫,不由靜靜看了起來,唇邊含笑。

“阿兄在看甚麽?”阿悅松開韁繩,手中肉肉立刻撒著小腿兒奔去了別處,“方才肉肉在鬧,我便帶它出去走了走,這才消停下來。”

魏昭點點頭,“我見阿悅這幾張畫在案上散置,不知是風吹還是棄置,便來收了收,未經允許看了幾眼,不想阿悅工筆如此出色。”

阿悅起初還不知他說的甚麽,反應過來後當即小步跑去,小小聲道:“這是我隨意畫的,當不得真。”

她實在不擅長用毛筆作畫,無論山水人物都需要極其細致精巧的筆力,所以無聊之下便草草描了幾個Q版小人,人物自然是魏蛟、文夫人、魏昭等。

不想竟被人瞧見,阿悅臉色通紅。

許是被肉肉鬧騰了一路,阿悅鬢發略顯淩亂,襯著烏黑的眉眼和細白肌膚,頗有些寫意山水畫的意味。

魏昭擡手想幫她理一理,繼而想到小表妹年紀不大,卻也不可算懵懂稚童了,祖父還曾與她議過親事,確實不好再像以前那樣冒然親近。

若因此叫她誤會,以為只要親近些的郎君都可如此,卻是不妥。

是以魏昭方向一轉,自然而然取起毛筆,在自己的那幅畫上添了幾字,“我極為喜愛這畫,此去賑災應當要些時日,不知阿悅可否贈我,讓阿兄途中解悶?”

阿悅還能說甚麽,他連小小的請求也這麽溫柔,任誰都不人心拒絕,並道:“如果阿兄喜歡,我還可以再畫幾幅。”

魏昭輕輕笑了,他如今已及冠,成年男子聲音的略為低沈,便是這樣笑著也極賦磁性,叫人聽來耳梢微癢,“那就勞煩阿悅了。”

“阿兄尋我,是有什麽事嗎?”

“嗯。”魏昭斂了神情,“我此去賑災,少則大半月,多則二三月,三叔時日更長,如此祖父怕是政務更繁。”

阿悅當他擔心魏蛟身體,“我一定讓太醫隨時守著,也會看著祖父,不讓他太過勞累。”

魏昭想的卻並非此事。

不知為何,在知道自己和三叔都將出臨安時,他心中一直隱隱不安,仿佛風雨欲來。真正認真去思忖,又想不出會有何事發生。

祖父祖母那兒自有許多人在,四叔雖有些小動作,但和二叔都還算孝誠,相信他們並不會鬧。

唯有小表妹,她雖受寵愛,但近日祖父母他們身體皆抱恙,恐怕會有所忽略。若當真有異動,恐怕她便要首當其沖。

魏昭也不欲讓阿悅害怕,只囑咐道:“若我不在,阿悅有甚麽事要外出而不便,不妨讓蓮女拿此令牌去城中,尋寧氏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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