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陰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武蘿的目光，依舊伸長身體探向廚房。

客人沒有直接點明要怎麽做，蘇翊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忌口的，不同菜色，食材的處理方式也不相同。蘇翊轉頭正準備找武蘿讓她詢問一下客人的口味偏好，就看到了已經快伸到自己肩膀的腦袋。

腦袋後面連著的蛇身又粗又長，巨大的紅色鱗片散發出細碎的光芒，仿佛龍鱗一般。

好在她的承受能力一直非常強大，身後猛地出現這麽一個腦袋，她也沒有慌張，只是表情淡定地問道：“麻煩客人在座位等著就好，下一道很快就會上。不過請問客人有沒有忌口的食物，酸甜苦辣鹹喜歡什麽口味？”

燭陰沈吟了一下道：“我從前很喜歡吃並封，我的子民供奉我的時候，都會擺上並封。”

蘇翊的腦門上亮起一排問號，她並不知道並封是什麽動物，可以肯定的是，店裏絕對沒有。

武蘿這時跑過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解釋道：“並封長得跟黑毛野豬相似，但是它前後都有頭。”

蘇翊詫異地問：“就是前後都是腦袋的野豬？”

武蘿額了一聲點頭：“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店裏雖沒有並封，但是豬肉還是有的，她偶爾也會去福華街的農貿市場去買些菜回來，一大清早過去，能買到當天現宰的豬肉。昨天買牛肉的時候她也順便買了豬肉回來，還沒有吃，正在冰箱放著。

想到此，她打開冰箱扛出了還沒被切開的整半只豬，豬頭豬腳都在，豬頭丟進鹵鍋煮，豬腳排骨筒骨全都丟到高壓鍋裏煮。一個人要做完所有食材著實是個大工程，武蘿也不招呼燭陰了，站在旁邊給她打下手。

沒工夫做的很精細，大塊大塊的肉在鍋裏燉煮炒。燭陰覺得烤魚好吃，適合烤的魚全都擺到了架子上。

菜一道道上，燭陰就張大嘴堵在廚房門口，也不用武蘿端上桌，盤子剛捧過來，他就舌頭一伸一咽，不需要嚼，直接進了肚子。辛苦半小時做出來的菜就這麽牛嚼牡丹地沒了。

武蘿覺得自己就像是在餵豬一樣，自開店以來，接待的客人雖然不多，來來去去也有大幾十近百，這還是第一次讓她如此有挫敗感。

蘇翊一直在忙碌沒回頭，也沒看到燭陰進食的方式，不過就算是看見了她也不會有什麽心裏波動。

就這麽從兩三點一直做到六點天黑，外面的雨稀裏嘩啦的下個不停，原本已經幹掉的青苔又重新恢覆精神長了出來。

武蘿端上最後一盤菜，燭陰張嘴吞下，然後慢吞吞地往後退，縮回了座位上。

約莫是覺得被知道了真身，他也不掩藏了，長長的身軀直接伸展開，在店裏的桌椅上盤亙開來，占據了所有空間。可能地方太小，他的身體足足盤了三個圈，堆疊成小山高，看起來既壯觀又可怖。

忙碌一下午投餵進去的食物早就不見了蹤影，蛇身一點鼓起來的地方都沒有，顯然這些份量還不夠他塞牙縫的。

但是現在店裏已經沒有食材可做了，哪怕是一棵蔥一瓣蒜都沒了。

蘇翊感覺自己的肚子在咕嚕嚕地抗議，她摸摸肚子，接了一大桶水灌了下去，這才稍微緩解了一點。

燭陰縮回座位上沒多久，伸展開的身體開始收縮，又變成了一開始的模樣。

他直立起身體，看著蘇翊從廚房走出來，笑著道：“小女娃，你做的食物很好吃。”

蘇翊回了個淡淡的笑容：“喜歡就好。”

燭陰又期待地問：“那下次會有並封麽？雖然這個相似的也好吃，可我還是懷念並封的味道。”

蘇翊原本在聽說之後就對並封感興趣了，聞言道：“等我抓到並封之後，我通知給計蒙神，讓他告訴你，你可以過來吃。”

燭陰眼睛一亮，原本就赤紅的臉似乎更紅亮了幾分：“好，一定。”

然後他又朝武蘿點了點頭：“計蒙在喊我了，那我先走了，回見。”

說完，身體就直接消失在了屋內，蘇翊甚至連他離開的方式都沒有看清楚。這些厲害的神著實不是她這個普通人能對付的。

武蘿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出了一會神，一天之內就見到兩位原先攀不上的高階山神，這讓她這個沒什麽神通的小小山神有點悵然若失之感。

等到終於回過神來時，武蘿猛地尖叫了一聲：“啊，他沒有付款！！！翊翊，他沒給錢啊！”

她說著就追出門去，門外雨勢更大了，瓢潑一樣的大雨砸下來，形成厚重的雨簾。但雨卻沒有絲毫滴落在她身上。

武蘿在外面張望了一會，確定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之後，這才跺著腳進了屋。

蘇翊這時已經回廚房去刷鍋了，聞言戴著塑膠手套從廚房走出來，手上還沾著水。她捏起桌子上一片赤紅色的鱗片問道：“這個是他留下的麽？”

武蘿見到那鱗片眼前一亮，立即奔了過來左看右看，臉色這才終於好看了起來。

“這是龍鱗。燭陰是我們山神中修為最頂尖的一位，乃上古神獸。你將鱗片帶在身上，低階妖獸都會忌憚鱗片上的氣息而不會輕易攻擊你。就算是高階兇獸碰上了你，也會考慮一下要不要得罪燭陰。如果是放在妖管處兌換，至少是百萬積分起步。一頓飯就換來了，不虧不虧，你快點收好。”

蘇翊又看了鱗片幾眼。這鱗片有嬰兒拳頭大小，摸上去冰涼涼的，雖然輕薄，但卻有種金屬的質感，摸上去很厚重，在偏暗的地方能看出鱗片上散發的光芒。

不過可能因為她是普通人，她只覺得鱗片好看，卻沒有從上面感受到什麽氣息。

隨手把鱗片塞進了口袋裏，她就要繼續去刷碗。

武蘿見狀趕緊搓了條繩子把鱗片拴住，然後掛在了她脖子上。

“放在兜裏不保險，萬一掉了呢，這樣就好了。下次你自己出門我也放心了。你只是個普通人，別太逞強了，遇到今天那樣的妖獸，萬一不是想偷吃而是要攻擊你呢，你豈不是就不明不白地交待了。”武蘿絮叨地念了兩句，態度倒有些像是操心自家女兒的老母親。事實上對蘇翊她也確實有幾分這樣的感覺。

第一次見到蘇翊的時候，這孩子不過才五六歲，卻瘦弱的像剛兩三歲一樣，穿的破破爛爛一身汙泥，腳上甚至連個鞋都沒有，赤著腳在山間跑來跑去。

可能是很久沒吃過東西，她也不管生熟，撿到果子就往嘴裏塞，抓住一只雞也不拔毛，直接咬住雞脖子就開始喝血。

不像是人，倒像是個野獸。

洪荒界破碎後，武蘿意外的沒死，但是周圍還活著的山神只剩了她一個，原本無邊無際的大陸消失，只剩下小小的一塊，滿天仙神也都消失不見。她整日惶恐不安，在山頭附近盤桓。

然後就在半路上遇到了趴在河邊抓魚的蘇翊。

小孩子好容易抓到了一只大魚，那魚還拍著翅膀撲騰，她一把掰斷了魚翅膀，撕開魚皮就開始啃肉。

見到有人靠近，她非常警惕地擡起頭，生怕會被人搶食一般，嘴裏的動作加快，一條魚就那麽被她吃了個幹凈。吃完後發現武蘿並沒有靠過來，她就迅速跑開了。

那是武蘿等了許久見到的第一個人，便一直追在她身後，那片山海界真不算大，不過十幾個山頭而已，不到一日就跑完了。

武蘿中間開口想喊住人問兩句，但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跟著跟著，人就突然憑空消失不見了。

後來蘇翊隔三日會進來一次，每一次進來她都像餓極了似地到處找東西吃。

武蘿開始對她上心起來，會提前收集食物等她來了之後推給她，肉也會提前烤熟。小小的孩子最開始很警惕地後退，後來才慢慢接受，兩人就這樣一點點熟悉起來。

蘇翊最初並不說話，武蘿一度以為她是個啞巴。

直到相處了一年多，她才說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武蘿斷斷續續地知道了她的身世。

無父，出生時母親難產而死，跟著外婆長到四歲，外婆去世，她便成了孤兒，開始被人收養，但是她飯量實在太大，又被那家人給棄養了，並到處說她是個怪物。之後她在村裏就真的像個怪物一樣，吃不飽穿不暖。

如果不是發現山海界的存在，又意外闖了進來能找到食物，她大約早就餓死了。

一路看著她長到這麽大，蘇翊對武蘿來說，就像是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而武蘿對蘇翊，也同樣是視為唯一的親人。

只是蘇翊越長大越沈穩，反倒是顯得武蘿才是受照顧的那個一般。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蘇翊已經刷好了鍋碗，解了身上的圍裙手套，抓著錢包正要出門。

武蘿忙問道：“你要去哪？”

“出去吃飯。”

想要吃飽估計得多跑個幾家才行，現在天晚又下雨，農貿市場早就關門了，也不可能再買菜自己做，超市倒是有，但是不太新鮮，她等著吃飽了之後再去山海界補充食材。

見她沒有帶自己一起的意思，武蘿立即抱住了她的胳膊：“帶我一起去！我也好餓，不信你聽我肚子都咕嚕叫了。”

蘇翊聽著那明顯就是用法術模擬出來的聲音斜了她一眼，卻沒有說什麽。

另一邊，剛接到燭陰的重明和計蒙此時有點恍惚，燭陰已經對著他們說了半個小時剛剛吃到的東西到底有多好吃。

傳說中強大無匹的燭龍是這種性格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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