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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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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大姐的院中。

一個甫留了頭的丫頭站在游廊下探頭探腦,分明有事要回稟,卻想起府中前幾日發生的爭執,遲遲不敢出聲。東廂房裏出來個方臉細眼的中年婦人,悄沒聲地走過去一把揪住丫頭右邊耳朵,喝道:“在姐門前鬼鬼祟祟地做什麽,是想偷奸耍滑還是想偷東西?”

那冷不丁被扯得皮肉生疼的丫頭,回頭看清了人,將一句罵聲咽回喉嚨,只敢好聲好氣地討饒:“曹媽媽,求您老松松手,是老爺叫我來的!”

曹媽媽是韓大姐院子裏的掌事,丈夫是韓大老爺跟前最得用的長隨,是以這丫頭雖是別處當差的,曹媽媽教訓起來也絲毫不手軟。

“老爺出門前特意吩咐,今日天氣晴好,讓咱們姐帶張姑娘去園子裏逛一逛。”丫頭疼得淚珠子在眼眶裏打轉,口裏忙不疊解釋:“但是姐前幾日才為那事兒和老爺鬧了一場……”

丫頭的這事兒,韓府可謂無人不知。

丫頭口中的張姑娘是韓大老爺救命恩人的女兒,兩個月前張姑娘守滿父孝,韓大老爺感念張父的救命之恩,又憐張姑娘孤苦無依,便將張姑娘接進了韓府,一應用度比著韓家大姐韓清瀾,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幾天之前,韓大老爺索性向韓老夫人提出要將張姑娘認作女兒,老夫人還未發聲,家裏嫡姐韓清瀾頭一個就急了,當場出言頂撞,父女兩個大吵一場之後,韓大老爺氣得當場將女兒禁足。

韓清瀾不肯向父親服軟,在自個兒院子裏整日板著臉,動輒大發脾氣,這幾日下人們很不好過,生怕一個不心惹毛了這位主子。

“罷了,你去吧,我去和姐。”曹媽媽自然知道這些緣故,聽完丫頭的話松開手,皺眉片刻,堆起個笑臉往韓清瀾屋子裏走去。

丫頭得了饒,即刻揉著被扯痛的那只耳朵出了院子,走兩步發現耳朵眼裏紮著的銀丁香沒了,心知是曹媽媽順走的,不敢回去討要,只能對著地上呸兩聲。

屋子裏的韓清瀾睜開雙眼,拿開面上放著的書本。映入眼簾的是草木蔥蘢的院,院子裏有一株木棉花樹,這棵樹是亡母韓夫人生前所植,鮮艷的花朵掛滿枝頭,蔚然紅霞裏蘊藏著蓬勃的生機。

紛繁往事歷歷在目,前世今生,已闊別多年。韓清瀾重生已經有兩天,神思早已清明。

結合前世的記憶,韓清瀾梳理了眼下的狀況——她今年十三歲,她命中最大的劫數,扶雲居裏那位“張姑娘”,也就是後來的韓清茹,已經按著和前世一樣的路子進了府。而她的父親韓大老爺,此時正謀劃著將韓清茹收為養女,並且掛到她四年前去世的、出身名門的母親名下,從此韓清茹將一躍成為韓府大房的第二個嫡姐。

“姐,您怎麽在這個時辰睡著了?”曹媽媽進屋,沏一碗茶水放到韓清瀾面前,“您喝點茶,醒醒神,老爺傳話今日天氣好,讓您去園子裏逛逛。”

韓清瀾的母親生前指定了陪嫁的管事娘子掌管女兒院子裏的事務,那原本是個極穩妥可靠的婦人,卻在主母去世一年之後被人檢舉監守自盜,偷拿了韓家不少值錢物件兒,當時人證物證俱全,絲毫沒有辯駁的餘地。韓大老爺看在亡妻的面子上並未報官,只將其趕出韓府,在這之後曹媽媽就接掌了韓清瀾院子裏的事務。

曹媽媽的嗓子有點粗,喜歡刻意放軟了話,在韓清瀾面前總是慈愛和善,關懷備至,所以韓清瀾從前很親近她。

韓清瀾將方才院子裏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她接過茶杯,低低笑了一聲,她爹竟然還是和前世一樣天真,妄想著她能和那一位“張姑娘”姐妹情深呢。

曹媽媽不知韓清瀾這一聲笑是什麽意思,想著要怎麽把話拋出來,眼睛瞥到旁邊幾上的帕子,立馬找到了現成的頭,“姐,您看這帕子上的花兒繡得鮮靈靈的,就跟園子裏剛摘下來的一樣。這些細致的繡活兒最是熬人,也不知張姑娘費了多少功夫。”

三張帕子並一雙繡鞋,針腳細密,花樣繁覆精致,韓清瀾心中一哂,前世未經世事,著實是有些感動的。

“老爺好不容易解了您的禁足令,您可千萬別拂了老爺的意。”曹媽媽覷著韓清瀾臉上似乎有笑意,遂又進一步:“奴婢聽我家那口子,為著姐被禁足的事兒,張姑娘求了老爺好幾回,老爺才松了口的,您不如就帶張姑娘一同逛逛。”

韓清瀾知道求情這話不虛,只不過卻並非出於好意。那位張姑娘,也就是韓清茹,不過是摸準了韓大老爺和韓清瀾都是性驕心軟的人。在韓大老爺面前情,既可以博一份善解人意的好感,又能讓韓清瀾心軟內疚。

“咱們姐一大早起來就挑了幾樣貴重的首飾給張姑娘送過去,張姑娘不過回了兩張帕子,倒被曹媽媽誇到天上去了。再了,老爺解了咱們姐的禁足令自然是因為和姐父女情深,何需旁人求情。”外間進來個著蔥綠比甲的丫頭,十七八的模樣,笑得嬌俏討喜,嘴裏卻不饒人:“曹媽媽莫不是收了張姑娘的短兒,這一大早地變著法兒地幫她賣好。”

不過是句刻薄了些的玩笑話,曹媽媽卻氣極了,向韓清瀾叫屈:“姐,奴婢……”

韓清瀾端著茶杯意味深長地註視著這位能幹的掌事,上輩子也是一樣,從韓清茹進府開始,曹媽媽就時常為她好話。還沒進府就籠絡到了她這清荷院的掌事,那位“張姑娘”也是有手段。

少頃,韓清瀾淡淡地揮手道:“老爺的吩咐我都知道了,媽媽下去吧。碧月,替我換身衣裳。”

明知眼前的主子不過是個不谙世事的十三歲半大姑娘,曹媽媽仍被看得有些氣弱,她有些悻悻然地退出去,擡腳跨過門檻時在背後狠狠剜碧月一眼。滿院子當差的,唯這個丫頭仗著韓清瀾的寵,三不五時就要落她臉面叫她下不來臺……偏偏兒子還鬧著要討這丫頭進門。

“姐,奴婢句僭越的話,如今大夫人去了已有三年,老夫人那裏又養著少爺,沒有精力再管別的事。”鴉青的頭發順滑如絲,金包背的梳子很容易便一梳到底,碧玉覷韓清瀾臉色並無不好,續到:“就算老爺認張姑娘作義女,她也越不過您去,您何必為了一個外人壞了和老爺的父女情分。

韓清瀾知道碧月話裏的未盡之意:身為父親的韓大老爺是她唯一的依仗,不必為這種事惹怒他。

她看向窗戶,外頭驕陽灼灼,薄雲悠悠,是很適合游湖的天氣,隱約記得前世似乎也是如此。

韓清瀾眼兒微微一掃,見屋子裏、廊檐下俱都無人,讓碧月附耳過來,悄聲吩咐了兩句。

碧月面露驚色,“姐,你……怎麽……?”

韓清瀾面色平靜,伸手握住碧月的手:“你只管按我的做,我總不會害我自己。”

自家姐打性子就有些倔,是個有主意的,而此時又多了一分不清的沈穩和自信,碧月猶豫一瞬,點了頭。

……

碧月幫韓清瀾梳好發髻,如往常一般拉出妝匣第一層讓她挑頭簪,韓清瀾剛出母孝半年,日常裝扮依舊以簡淡為主,平日裏最常用就是這一層放著的珍珠和玉石料首飾。

前世記憶浮上心頭,韓清瀾挑選的動作一頓,合上抽屜,轉而拉開第二層,從滿目璀璨中挑出一支做工繁覆的金累絲嵌綠寶蝴蝶簪,然後從衣櫃裏挑出一件藍色半臂配淺紫色齊胸襦裙。珠寶華光流轉,衣裙鮮艷秾麗,得虧她眉展目深,上了身不見俗氣,還更添了些少女的嬌俏活潑,越發襯得她明眸秀眉,現出世家女兒的高華氣度。

她在前世毀容之後,二八年華便是一臉枯槁容色,在那些被人嫌棄容貌的日子裏早已忘記自己也曾是個美人。此刻韓清瀾照著鏡子,美而自知,心情極好。

韓清瀾的手指輕輕滑過光滑的鏡面,鏡中少女姣好若春花,清麗似秋水,今生若以這副容貌進京,想必和前世境況會大不相同吧?

前世,韓清瀾回京之後受盡譏諷嘲笑,韓清茹卻以美貌躋身“京城雙姝”,出盡風頭。但若不是毀容,韓清瀾的容貌是勝過韓清茹的。

前世的毀容到底是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意外,同樣的劫難必然已經在前路上等著她。不過,意外也好,陰謀也罷,她不會再給韓清茹那樣的機會了。

韓清瀾一撣袖子,往韓清茹的扶雲居走去。今日,韓清茹怕是要唱一場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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