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影那張美人臉此時有些難堪，她也是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了，可惜有求於人，不然以憐影的慣常脾性，定要與穎欒一爭高低。

穎欒看著沈默了好一會兒的憐影，也意識到是不能做得這麽絕，便換了口吻說道：“若說真有這本事也不為過。小姐能在醉香雅軒裏經手前朝事宜，即便沒有王爺的相助，也能將這天下事盡收眼底。不過可惜，小姐看透得太多，對我來說無疑是一種威脅。我是個靠著秘密而活的人，不比小姐這般素凈純白。”

憐影實在拿穎欒沒辦法，只好順著穎欒的話說下去：“這醉香雅軒的人沒有一個人是活得素凈純白的。說到底，贏兒是不放心我罷了。”

穎欒再不給憐影臺階下，事情便圓不回來了。“那小姐又何嘗對我放心過？一路走來，小姐一直都在試探我。不放心倒也還好，道不同不相為謀。可小姐又那般舍不下我這顆棋子，來來回回間，我竟不知該如何自處。左不過小姐見我與王爺有幾分情分在，不管留著有沒有用，反正棄之可惜罷了。”

穎欒字字句句全說道了憐影的心坎上去了，憐影無計可施，只好拿出那套對男人百試百靈的作態來。憐影柔情似水的眼框裏充斥著比山間小澗還要清澈幾分的淚水，委屈極了。“贏兒既然看得仔細，想來也不難能理解我的苦楚。我本是當朝右相顧大人獨女，因家道中落淪落至這醉香雅軒，勉強討得一口飯吃還得伺候各位大人，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我也想信任於你，可奈何我這尷尬的境遇不得不提醒著我多留個心眼。贏兒頗有謀略，志在鴻鵠，要是能榜得贏兒謀生，以後共商共議，想來能互助互利不少。”

穎欒終於放下了身段，她走近憐影，正正經經地註視著她說道：“你情願留在這醉香雅軒是因為有冤吧。當年顧府抄家，我略有耳聞，只是沒聽說過顧家小姐的去向。”

一說起自己的家世，憐影哭得更悲慘了。“當年我父親實在冤得很,否則我也不會淪落至此。”

穎欒沈思了一會兒感慨道：“歷朝歷代，沒有哪位權臣能得善終的，顧大人是這樣，王爺也是這樣。”

憐影聽了穎欒的感慨更是意難平，她情緒激昂地反問道：“我也不管什麽自古如此，我只知道為何皇上只因一句莫須有的戲言便將我顧府一脈趕盡殺絕。即便事情過去了那麽久，即便皇後娘娘有意與我親近，也彌補不了家破人亡對我的傷害。”憐影一口氣將心中壓抑許久的氣撒出來後，又收斂起自己的神態來。“還好老天不算辜負，我遇到了瀛王爺，有他的收留與憐憫，我的日子才有了盼頭。”

“小姐的能耐與謀慮加上瀛王的權勢，有的是以後呢。皇上的昏庸多疑，已經將身邊忠誠的左股右肱裁去了許多，只要這醉香雅軒籌謀得當，以後這天下該指不定誰坐，小姐也不必太過悲觀。”大抵是同病相憐，此時此刻穎欒竟然不想再刁難憐影，還寬慰著她。

憐影意識到自己博得了穎欒的同情，心裏稍稍安穩下來。她半是哀求地勸穎欒道：“可惜的是，贏兒所說的這坐擁天下的新主還沒著落呢。要是贏兒能留下來，要是…….”

穎欒知道憐影的心思，淺笑道：“小姐是在顧忌王爺？也是，我給他帶來那麽大的麻煩，他唯恐避之不及，而你勸我留下，必定無法跟王爺交代。”穎欒說完，註視著憐影的眼睛，似乎再等憐影留下自己後的安排。

憐影猜到穎欒不會再拒絕自己了，便將心中的計劃一股腦地說了出來。“只要贏兒願意留下，王爺那兒我能應付著。贏兒只需要在醉香雅軒熟悉情報，出謀劃策便可，有什麽想法都可以拿出來商議。我相信有了贏兒的眼界與計謀，這醉香雅軒必定如虎添翼。”憐影喜不自勝地說道。

穎欒也不再刻意對憐影留心眼，因為她對自己的選擇，對未來都充滿了自信。這醉香雅軒以後就是穎欒往上爬的繩子了，穎欒深知自己找對了地方，只要好好吸收成長，以後即便憐影對自己不義，穎欒也有辦法反擊。相比於醉香雅軒的如虎添翼，穎欒更是自覺如魚得水！

明叔得知小姐回來了，便過來尋。“聽說這幾日的風聲不太好，起居閣那兒來信說，皇上因為世子與王爺的事大發脾氣，想來皇上也是要臉面的，以後王爺有得受了。”

憐影還沒從穎欒處回過神來，雖然能聽清明叔的話，卻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那倒未必，既然贏兒捅破了皇上與王爺間那層窗戶紙，王爺也不必再這樣忍氣吞聲下去。”

明叔聽了心裏慌張起來，連忙著問道：“這麽說來，皇上與王爺得兵戎相見了。可會壞了小姐的大事？那贏兒姑娘斷斷留不得了，免得連累了小姐。”

“不，先不管王爺與皇上會挑起怎麽樣的禍事，這個贏兒都得攥在手裏。”憐影那副神氣回來了。

“小姐可是有別的打算？”明叔猜不透憐影的心思，卻也擔心禍事會連累到老爺的這顆獨苗。

“你還記得，從前王府裏的側妃跟咱們提過那‘鸞相’的女子？”

“小姐怎麽想起了這個，王爺不是叮囑過嗎，這側妃的話不能信。奴才琢磨著這許是側妃不得王爺青睞，胡亂編造出來的。”

憐影閉目沈思後又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從前我也不信，可是我見到贏兒後便信了幾分。上回你不是說贏兒是牧原那兒來的嗎？既然是牧原的人，又跟王爺糾纏不清。想來是從前瀛王府裏的那個得寵婢女了。一個身份低微卻能將你瀛王府攪得天翻地覆的婢女，定不是尋常的女子。”

明叔忍不住笑道：“這又跟‘鸞相’有什麽關系呢？是小姐武斷了。”

憐影並沒有急著回應明叔，而是陷入深思，琢磨著說道：“不是的，我能感受出來。從我第一眼見到贏兒時，便知道她是個奇女子。她的那深邃的雙眸，不僅有一種經受過滄桑歲月的洗禮而歸於平靜的理智，還有一種不管承受什麽樣的打擊都能穩如松的泰然自若。她給我的感覺真的很不一般，我在京都閱人無數卻沒有見過這樣讓人詫異的雙眼。”憐影一番感慨後，又回歸到現實說道：“就算那是我的錯覺吧。可是王爺凝視著贏兒時的那種情深，仿佛兩人是上輩子錯過的癡男怨女，有訴不盡的恩怨情仇，這是尋常男女情愛裏找尋不到的。更別說王爺待人冷言冷語慣了。至於這個‘鸞相’嘛，即便是假的，咱們也可以制造出真的來。王爺受制於皇上多年卻按兵不動，其實就是少了這麽一個能在皇上與王爺間周旋的人。若不是這一次贏兒將世子帶出來，還不知道王爺還有忍受皇上多少年。”

“興許是王爺還沒有準備好，畢竟與皇上撕破臉是件極為冒險的事，輕則株連九族，重則硝煙十裏。”

憐影說道：“以我對王爺的了解。王爺不可能沒有準備好，他已經籌謀多年了，咱們醉香雅軒裏除了左相府和手下幾個充門面的高官，已經掌握了前朝絕大部分的人心，推翻皇上的權勢已是指日可待。然而近兩年來王爺卻畏首畏尾，按兵不動，想來是缺個能讓王爺義無反顧的借口。咱們若是將‘鸞相’的說法實現，必定激起王爺反叛之心。”

明叔忍不住讚嘆道：“小姐看人眼光一向都準，不管小姐怎麽做，奴才定會鼎力相助。”

說起眼光，憐影又回想起了從前顧府裏的和樂融融，黯然失魂。“若是真有那麽準，怎麽會任由皇上汙蔑了父親。若是真有那麽準…….我便該猜到顧府會有這樣的下場而未雨綢繆進宮選秀，伺候在皇上身邊，好與那昏君同歸於盡。”

“小姐快別那麽說，老爺在天之靈不會安心的。如今小姐也有自己的能耐為老爺覆仇了，小姐應該高興。”明叔不知道怎麽又惹起小姐傷心來，只能勸慰著小姐。

憐影咽下喉嚨處的傷感，幽幽的說道：“是啊，我就快成功了。我得好好利用贏兒，繼續讓人查她的底細，然後找幾個熟識的宮中嬤嬤教她宮裏的規矩。當年我不能做到的，就讓贏兒替我做。很快，‘鸞相’的傳聞便會成真。”

明叔領了命後下去了，獨留憐影一個人在房間裏，想起當年父親為貴妃請命的場景。那一年她才十歲啊，父親一日一夜沒有回來，聽說也是跪在了勤政殿前。之後父親便一再遭貶，新帝登基後，便死在了皇上隨口的不忠上，株連九族。若不是母親拼死護著自己，憐影興許便隨著父母去了。如今皇上一個高興便免去顧府的罪責，可當年那慘絕人寰的屠戮……終歸是皇上欠了自己的。興許穎欒說的不錯，功高震主，歷朝歷代都是如此的，再加上昏庸多疑的皇上，想要削了顧家的勢力豈不是隨便一個借口就能打發了。姑姑還承先帝聖寵時，父親尚且一貶再貶。新帝初立，沒有了姑姑再後宮的勢力，皇上打發自己家便如隨便踢走一只流浪狗一般。這樣苦大仇深，憐影怎麽還能容下這個昏聵不明的皇上！

瀛王的精氣神才稍稍恢覆了些便迫不及待地趕來醉香雅軒尋穎欒。

“王爺這是來興師問罪的嗎？”這是牧原一別之後，穎欒初次單獨面見瀛王，很多話穎欒不想說出口，也不想聽瀛王說出口。

瀛王深吸了一口氣，無奈地問道：“你為何還要回來？難道牧原這麽大還容不下你？”

穎欒只慶幸自己不再受瀛王的紛擾，能冷靜理智地站在瀛王面前：“長路漫漫任我闖，王爺這心操的不是地方。”

“你…….”瀛王為了護得穎欒周全已經承受了那麽多，沒想到到頭來卻得到穎欒如此冷冰冰的話語。心灰意冷卻也於心不忍，瀛王感嘆道：“你不該回來這兒啊。”

穎欒聽不出瀛王的言外之意，只能對瀛王譏諷到：“王爺放心，我不會再連累到你。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

瀛王苦笑道：“既然你選擇了回來，便不可能與我毫無瓜葛，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

穎欒理直氣壯地回到：“知道了又怎麽樣，就算是與王爺針鋒相對，我也義不容辭。”

“螳臂擋車！你要是有這個能耐就別在醉香雅軒呆著，到外面闖一番天地。”瀛王極力地刺激穎欒，想讓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在外面闖一番天地是能耐，我闖進醉香雅軒來就不算能耐？王爺以為我來京都只是為了榜你這顆大樹？果真是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穎欒白了一眼瀛王，滿臉的不屑。

“你…….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麽本事，明日起你便住到後院去，沒有吩咐不得接近前院客人。先伺候後院的馬冷靜冷靜，免得惹出這許多無端的事來。”瀛王氣不打一處來，索性將穎欒關到後院去，至少那裏安穩。

“也不過如此，去便去吧，我就不信我熬不出頭。”穎欒什麽也沒帶就走出了房間，留下瀛王一個人在後面氣的牙癢癢。

至此以後，王爺再也沒召見過穎欒，倒是常常找憐影過來匯報穎欒的動態。穎欒在後院也沒閑著，靠著憐影傳遞過來的消息，穎欒迅速掌握了前朝的風雲 。有時得了空還向翠翠和明叔討學了幾招手腳功夫，日子是過得挺舒心暢意的。偶爾，瀛王過來醉香雅軒一趟，都會悄悄地貓在一處看望穎欒，卻謹慎小心，從來沒有讓穎欒發現。倒是芽兒，三天兩頭都喊著要見羸兒，都被瀛王打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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