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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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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一時楞住了, 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

兩人沈默的對視了半晌, 陸淵緩緩低聲開口:“以前我經常會想,你這樣自閉又缺乏安全感的性格到底是經歷過什麽。我本來以為你的家庭是最大的原因, 直到昨天,事實確實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

“說我能感同身受是假的,我很難想象你曾經承受過的痛苦。我也是到昨天才真正明白, 為什麽你那麽拒絕甚至排斥別人的靠近, 為什麽你總是這麽的壓抑又消極,為什麽不管我怎麽努力,你還是很難向我敞開內心。”

“你一路走過來太孤獨了。”

“那麽漫長的過往時間裏, 你只有自己一個人,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只能逼迫自己變得強大。”

“你把自己偽裝成一只刺猬,拒絕所有人的靠近。你用刺保護自己, 也用你的刺兇狠的回擊傷害你的人,久而久之,你也產生了錯覺, 以為自己原本就是這個樣子,冷酷, 堅硬,難以接近, 靠你越近的人越會受到傷害。”

“但其實你不是這樣。你有柔軟又脆弱的一面,那代表從前軟弱的你。你怕自己再受到傷害,把這一面隱藏的很深, 從來不會給別人看,也不敢讓任何人靠的太近。你性格裏的冷漠、孤僻、悲觀、封閉,那些所有看起來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其實本質上都是你對自己的保護。”

“過去那麽久的時間裏,你只能這樣保護自己,很累也很孤單吧。”

“以後的人生,換我來保護你吧。”

溫言全程安靜的聽著。在聽到刺猬兩個字的時候,她無聲的笑了一下,然後又皺著眉別過臉,迅速的擡手抹了下眼睛。

她完全沒有想到陸淵會在這個時候求婚,更沒有想到會聽他說出這番話。

這段關系她已經做好了徹底結束的準備。在這一次的盡力嘗試之後她對自己感到十分的心灰意冷,她再怎麽努力也做不到完全放下防備,不管誰跟她在一起,她能給對方的都只有筋疲力盡的折磨。

她對自己已經沒有絲毫的期待,更不會去奢望這世上有一個人能了解她的孤獨,懂得她的脆弱,在經歷過那麽多的不堪和疲憊之後還會堅定不移的拉住她。

直到這一刻她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人真的存在。

可是她不能再接受他一次了。

溫言深吸了口氣,仰著臉強忍住了越來越洶湧的淚意,啞著嗓子輕聲道:“你能理解我,我覺得很意外,也很感激。婚姻是很慎重的事情,這樣結婚對你很不公平,我過往的事情應該我自己來承擔,你很無辜,不需要跟我一起。你還有更好的選擇,你應該去選擇一個跟你成長環境相似的人,她在溫暖的家庭裏長大,性格裏沒有那麽多陰暗的部分,她能回應你的感情,你不需要背負她的過去,身邊的人都會支持祝福你們,你們在一起會很輕松,永遠也不用去煩惱這些破碎不堪的事情。”

她看了看他,最後勉強笑了下,哽咽著說:“結婚應該是選擇這樣的人才對。不是我。”

陸淵看著她隱忍流淚的樣子,心情五味陳雜。

他平靜的低聲道:“結婚難道不應該是選擇一個我愛的人麽。”

溫言搖了搖頭,眼底微紅,聲音很輕:“愛情本來就是階段性的東西。結束這一段以後你會很快遇到更好的人。”

陸淵擡手撫了撫她的頭發,低沈的聲音裏帶一點難以察覺的悲涼:“可是對於我來說,別人再好也不是你,這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你了。”

溫言往後躲開他的手,一邊胡亂抹著自己臉上不受控制越來越洶的淚水,一邊不住的搖著頭:“不會。我這樣的人,遇不上是最好的。”

陸淵看著她憔悴又悲傷的一張臉,心裏難受的無以覆加,掰過她的肩強行把人攬進了懷裏。

溫言無力的推著他。陸淵按住她的頭,收緊了手臂。

外面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襯的整條街道分外蕭瑟冷清。

懷裏的人掙紮了一通後逐漸安靜下來。寂靜的車內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聲,以及強忍著哭泣的細弱呼吸聲。

陸淵低下頭嘆了口氣,聲音很低,神色疲倦:“別再把你的刺對著我了。我也會覺得疼,可是我不能離開。”

懷裏的人沒有作聲,只是重重的吸了下鼻子。

陸淵壓低了聲音繼續說:“我很後悔那天吵架讓你一個人走了。如果當時我能攔住你,你也不用一個人面對你父親離開,還有後面這麽多的事情。”

“我想到你一個人從杭州搬著那麽大的箱子回來,又沒有人可以跟你說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面那麽傷害自己……”

他說不下去了。最後一句的聲音甚至有一點顫抖,但很快忍住了。

提起這件事溫言的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她靠在他肩上深深的吸了口氣,艱難的哽咽開口道:“都過去了。”

陸淵把她抱的更緊了些,聲音暗啞:“昨天找不到你,我真的很害怕。”

想到昨夜的情形,陸淵皺著眉難受的閉上了眼睛,沈默的忍耐了一會兒,語氣低微的近乎懇求:“溫言,我愛你,真的很愛你。不要再推開我了。”

“我做不到看著你再像從前那麽孤單。前面的路還有那麽長,一起走吧。”

懷裏的人半天沒有回應,只有肩膀不停的微微顫抖著。

陸淵輕輕揉著她的頭發,啞著聲音低聲道:“嫁給我吧,溫小姐。你爸爸也會很希望看到你能有一個歸宿。”

溫言終於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她哭著低聲抱怨了一句:“你怎麽看別人的信。”

陸淵低頭吻她的耳側,低低的嗯了一聲:“我錯了。你想怎麽懲罰我都行。”

溫言整張臉埋在他的肩上,哭聲斷斷續續,細弱的讓人心疼。仿佛是隱忍了太久的情緒,那些不為人知的綿長痛苦,長久吞噬著她的孤獨、委屈、無助、絕望,終於有一個人能懂得。

終於有一個人,讓她可以在他面前卸下防備,不需要顧忌,也不用再害怕。

那個人的脾氣很差,耐心也不好,總是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她,自我、強勢又偏執,也因為是這樣性格的他,在每一次她想退縮的時候,都強硬又固執的拉住了她。

他知道她最不堪的模樣,也見過她最脆弱的一面。他了解她來時的孤獨,不會對她說心疼,只是平靜的說一句,以後一起走吧。

她獨自在黑暗裏走了那麽久,這是她聽過的最想哭的話。

溫言哭了半天,最後嗚咽著模模糊糊的開了口:“跟我在一起真的很累,也很無趣。”

陸淵撫著她的背,淡淡的答:“兩個人在一起偶爾會覺得累是正常的。”他又停下來,像是真的認真在想,“無趣,我倒從來沒覺得。”

“網上關於我的那些消息,你的家人和朋友會有很大的意見。”

“我會處理。你覺得有壓力的話,可以不跟他們見面。”

她還是哽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之前我已經做的很不好,我不知道要怎麽面對一段婚姻。”

陸淵輕輕彎起唇角:“我也是第一次結婚,沒什麽經驗,跟你一樣。”

隔了片刻,他又認真的說:“我們還有件很重要的事兒沒做。”

他把人從懷裏松開,稍微拉開兩人距離,拿手擦了擦她的眼淚:“醜死了。”

溫言皺著眉推開他的手,別過頭深吸了口氣,暗暗平覆著情緒。

陸淵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巧的暗紅色絲絨盒子,攤開了伸到她眼前。

溫言有些恍惚的看著他手心裏仿佛忽然間變出來的紅色盒子,當中嵌著一枚纖細精致的鉆戒。

身側的人開始緩緩說話:“我以前曾經想過,跟你求婚應該是在很正式很有氛圍的場合,我會穿西裝,拿著花,單膝下跪——我知道這些挺俗的,但我想著這一天還是很期待。今天的形式比我預想的每一個求婚場景都要草率,但相比那些準備充分的時候,可能這件事發生在這一刻才是最合適的。”

他握住溫言的左手,趁她沒反應過來直接把戒指戴了上去,望著她的眼底裏盛滿了淡淡的笑意:“是吧,陸太太?”

這個環節溫言倒是意外的淡定。她剛哭過,聲音還啞著:“你什麽時候準備的?”

陸淵輕輕握著她的手,淡聲說:“本來是打算在我們最後一次吵架那天給你的。比我預想的晚了幾天,不過終於算是塵埃落定了。”

溫言低頭看著手上的戒指,半天沒再說話,神色不是太明朗。

她的聲音低落而消沈:“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落定。”

陸淵知道她的顧慮,語氣重新變得沈穩:“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後續的事情你不需要出面,我來找律師解決。”

身旁的人沈默了一會兒。她纖細的手指不安的按著衣角,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最後輕輕的說了句:“我應該可以。”

溫言最後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裏是在這次事件的記者會上。

她是事件發生後第一次公開露面,人一出場,臺下媒體的閃光燈和快門聲響成了一片。她素著臉,面色蒼白,神色淡漠,除了沒化妝,看著跟往常並無明顯的區別。

律師負責出面跟媒體交代案情。人是陸淵找來的,據說是在那個圈子裏赫赫有名,身價十分不菲。他很少接娛樂圈的案子,溫言這兩天跟他相處了幾次,不茍言笑到近乎刻板,搭配他的職業倒成了優點,顯得人分外冷靜專業。

“11月22日晚網絡上曝光的視頻為一起正當防衛的人身傷害案件。我的當事人作為受害者,在遭遇性侵時采取了劇烈反抗的方式保護自己,此案件在2008年已經立案,經過警方嚴謹的調查最終認定為正當防衛。三名犯罪嫌疑人在第一次倫奸未遂後惡意散播謠言,對溫女士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傷害,事件之後嫌疑人之一以過程中拍攝的照片作為要挾,並在見面過程中意欲再次性侵,因此有了大家在網絡上看到的這段視頻。如今因為當事人公眾人物的身份,這件事被有心人士重新翻出,對溫女士的精神跟名譽造成了很大的傷害和影響。對於這種行為,我們將嚴查到底,絕不姑息。”

溫言在一旁安靜的聽著,垂在身側的手心逐漸變得潮濕而冰涼。將深藏多年的瘡疤當眾暴露和剖析,她還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強。

那是她這輩子最陰暗難熬的一年。發生了這件事後她休學了半年,醫生的診斷是重度抑郁,最嚴重的時候幾乎什麽事也做不了,整夜整夜的失眠,每天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的睜眼等到天明才能睡上兩個小時。

那時候她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已經開始恍惚,看到車流就有些不受控制的想撲過去,站到高處就忍不住去想象跳下去的感覺。醫生給她開的安眠藥她一次也沒有吃過,她把所有的藥都攢到一起,在一個陰雨天的午後把自己鎖進浴室裏吃下了一整瓶。

跟她所預想的不同,吃了藥以後她身體的反應很大,幾乎是立即就吐了出來。她趴在洗手臺上幹嘔到最後整個人都是癱軟虛脫的,衣服幾乎被冷汗浸濕,她擡頭看著鏡子裏極度狼狽又痛苦的一張臉,精神卻仿佛突然間清醒了。

她恍恍惚惚的想,真不值得。

這個世界根本就是不值得,不值得她活,也不值得她死。

她並不害怕死亡,可是如果像這樣不能幹脆結束的話,這個過程太痛苦,而且更可怕的是,等待的太久,人會後悔。

那一刻她看著臉色慘白的自己,腦袋裏恍恍惚惚的想,她應該選擇一個幹脆的,沒有挽回餘地的方式離開。

如果未來還有這麽一天的話。

公司安排溫言做一段簡短的發言。

她站在話筒前勉強定了定神,聲音低啞,有一點不穩,但足夠清晰:“這件事情,我做出了不好的示範,產生了很負面的社會影響。出於我個人的意願,也與我的所屬公司進行了商議,最終決定永久退出娛樂圈。”

語畢她彎身鞠躬,沒有委屈落淚,也沒有冠冕堂皇,沒有道歉,也沒有煽情。場下扛著攝像機的媒體們似乎還沒回過神來,都還在等著她下文,臺上就已經結束了。

發言是短暫的,後續的公關是漫長的。

收了天價公關費的公關團隊早已經準備好了新聞稿,他們分批駐紮到國內幾個最大的娛樂社區上進行輿論引導,聯合了幾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頭部娛樂自媒體寫手,從各個角度把溫言前三十年的人生寫得繪聲繪色,可讀性極強。

數十篇的稿子輪番被推上了幾家熱度最高的娛樂媒體的頭條。在各個版本拼湊起來的半真半假的經歷中,溫言成功立起了新的人設,成為了一個經歷淒慘、堅強隱忍、不畏流言、勇敢又努力的新時代女性。

網絡上的輿論開始轉向,同時也因為人走瓜涼,事件在各個網站的娛樂版首頁掛了十來天後,就這麽逐漸淡出了大眾視野。

一切都恢覆風平浪靜,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後來溫言回公司拿東西那天,碰巧何硯也在,抱著手臂站在一邊跟她閑聊:“我聽說你們要結婚了?”

她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模模糊糊的答:“可能會。”

何硯還是一貫的那副有點刻薄又犀利的語調:“女明星就是看著風光,拋頭露面的又有什麽好,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上鉆,最終想要的不也就是這樣的結局。你這是命裏帶的,事業既然已經起不來了,就安心好好嫁人去吧。”

溫言無聲的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離開公司之前她最後去了錄音室那一層。

午休時間已經過去一個小時,幾個錄音室裏都有人。她在門外遠遠的看了看,其中有一間裏面是公司最近剛簽的新人,女孩子,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材纖細而輕盈,穿了條簡簡單單的白色裙子也很好看。她唱歌時的神情專註而投入,烏黑的眼睛裏流露出來的熱愛近乎虔誠,青澀的臉龐都似乎也跟著變得神聖起來。

溫言站在門外,神色恍惚的看了許久。

她想起她剛到公司的那一年,也是差不多的年紀。那時候她還很年輕,剛畢業,沒有進入過社會,音樂是她生活裏唯一的事情,占據了她所有的精力,是她所有情緒的來源和出口。

那時候她只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公司對她是散養觀望的態度,成績的壓力不大,那年公司裏有個新來的香港制作人,很欣賞她,總是用蹩腳的普通話誇她有天賦,跟她說要一直唱下去,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那時候她也以為自己可以一直唱下去。

溫言慢慢的轉回身,步履緩慢的走向電梯。

她突然無比懷念起那個時候的自己。可一切都已經遙遠的恍如隔世了。

電梯門緩緩的在眼前合上,外面熟悉的景象越來越窄,直至完全消失。

眼淚終於痛痛快快的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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