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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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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的氛圍因為蔡氏這般不客氣的大聲指責登時冷下去,宛如寒冬臘月的天氣連呼吸都倍感壓抑。

陸大娘尷尬不已,她曾經也是體面人家的庶出小姐,雖不曾識文斷字卻也深懂規矩禮法,唯一一次紅臉也是因為陸良和花月這事,今日落得這樣沒臉心裏一抽,艱難地扯出一抹笑來。

花月坐在旁邊聽娘的口氣太沖,扯了扯她的袖子輕聲說:“娘,有話好好說。”她和陸良雖然鬧得不大好看,可她不願意遷怒眼前這位慈善和睦的老人家,只要把事能了了就好,畢竟做了這麽多年的鄰裏,聽說他們年輕的時候處得也甚是融洽,沒必要因為這事給鬧得老死不相往來。不過看娘這般怒氣沖沖地樣子,也離之不遠了。

蔡氏掙開女兒的手,嘴上依舊不饒人,她又怎能不氣?兩口子捧在心尖上的寶貝疙瘩被一個平日裏不甚往來的男子糾纏得毀了名聲,他們不盼著女兒享榮華富貴但也不能這般受委屈,繼續說道:“清平妹子,你也知道我不是會刁難人的人,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咱們都是做娘的,要是你家姑娘也給人這般對待,你心裏能好過?花月已經和劉家兒子定了親,家裏出了事這才耽擱下來,陸良這麽一鬧,我家清清白白的閨女受人指點不說,劉家人怎麽看我們花月?”

王媒婆坐在一邊嗑瓜子,也跟著點頭說道:“不光是你家為難,我這成一家毀一家的更讓人家指著鼻子罵,要不陸大娘您再勸勸陸良?個人有個人的緣分,強求不得,但凡能成兩口子的長相上總有些像的。我王媒婆還靠給小子丫頭說親養家,壞了名聲可怎麽好?”

陸大娘再看了眼那孩子,水潤的大眼裏清亮單純,如花似玉的好模樣,嬌小乖順惹人憐,怪不得陸良一門心思只念著她。如王媒婆所說,真的是有緣無分,誰家的姑娘能受得住被這麽折騰?就算有那麽點念頭也給嚇沒了,更何況連她自己都不覺得這是門好親事。

陸大娘拉著蔡氏的手笑著說:“嫂子方才沒聽我把話說完,我與你們一樣也是不同意這樁親事的。月兒是個好姑娘,一看就是有福氣的。我家清貧,陸良脾氣又大,這麽好的孩子我也不忍心委屈了她。發生這樣的事我心裏難安,也不知該怎麽補償這孩子才好。”說著從懷裏拿出個繡得清雅的小布包,將僅有的銀子遞到蔡氏手中:“給孩子買件好看的衣裳,首飾吃食罷,是我沒管教好兒子,讓他做出這種事,月兒別怕,他要是再屢教不改,我給你收拾他。”

蔡氏哪能要她的錢,自己家日子過得比陸家好,說不定這是他們娘倆過日子的錢,當即推拒道:“哪用得這個?清平,咱們沒怨沒仇,孩子間的事不能輕也不能重,咱們都是為了他們好,能把事解決了就好。”

陸大娘心裏一陣暖,要是換成別的人便是罵她打她將她轟出門她也不能說什麽,兩眼一熱道:“以前我家日子過得難,是大哥和嫂子救濟我們娘三才解了急,今兒給你們添了這麽大的麻煩,我心裏真是愧疚的很。嫂子放心,我今兒就是上門來賠禮道歉的,村裏人說什麽都有我擔著,絕不會再讓丫頭受委屈。”

花城拍了拍妹妹的手,無聲安撫著,花月卻覺得五味陳雜,如今倒是順了心了,往後再也不用怕陸良再逼她了。一切都像那個不見的簪子被壓在心裏,然後貼上封條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

王媒婆聽陸大娘這麽說心裏也一陣高興,臉上的皺紋也浮出來:“這下我也就安心了,陸大娘真是個開明人,那魏家的秀蘿可還要見見?”

陸大娘強做歡笑,點了點頭:“見,興許陸良這孩子定了親就好了,勞王媒婆跑一趟,明兒就見見罷。”

一個時辰後花家將人送走,蔡氏看著花大說:“住在村子這麽多年,清平是什麽人咱們又不是不知道,興許陸良是一時糊塗,她上門來賠禮,很快村子裏就傳開了,咱家月兒也就沒事了。倒是當初虧得聽了你的話沒上門去鬧,現在咱們家的臉算是沒丟。”說著轉頭看向身後的花月,一本正經地說:“以後離陸良遠一些,這種烏糟事能避就避著。”

陸大娘回到家見兒子還站在原來的地方,離開時看到的表情早已看不見,他雙手交疊背在身後,腰挺得筆直,像是山上常青的松柏,氣質冷然又疏遠。她心酸卻也無可奈何,走到他身邊問:“不是說要去地裏忙,回來的晚?”

“娘果然沒有幫我,雖然猜得到,兒子心裏還是失望。”他轉過頭來,嘴角浮現出一抹無力的笑,猶如一陣風般轉瞬消散,他的臉色陡然轉陰,冷冷道:“往後這事娘不用管了,兒子自己來辦就是,大不了我做回小人。”

陸大娘一腳才跨過門檻聞言停住步子,沈著臉訓斥:“人家好好的丫頭給你弄的被街上的人指指點點,你做別的事我不管你,也沒那個力氣,唯獨這事不行。你這不是結親是結仇!花月的爹娘眼裏只當你是個壞人,怎麽可能把女兒嫁給你?我沒讓王媒婆推了魏家的事,明天見一面,差不多就把事給辦了,也好收收心。”

陸良嘆了口氣,走到墻邊帶上一早收拾好的東西去了地裏。娘向來疼他們兄弟兩,對大哥更是要什麽給什麽,自打答應他娶喬娟卻鬧得家裏分家,娘便不願再縱著他了。陸良明白,娘一開始不動聲色不過是想他能自己想明白,哪知道他這般冥頑不化。母子兩第一次鬧了這麽大的分歧,他敬重這個用弱小肩膀扛起這個家的女人,卻無法違心的放開手。

他在去田地的路上看到翠蓮吃力地推著平板車,上面裝滿了大白菜,清秀的臉上汗水淋漓,陸良皺了皺眉,還是走過去問:“怎麽不讓大堯幫你?”

翠蓮的衣衫上滿是土,還有沾上的菜葉子,陸良接過手她松了口氣,擡起手背擦汗卻不知在臉上留了一道黑印,笑盈盈地說:“我讓他回去了,家裏還有很多事要忙,他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天不方便。”就算被他用刀子在心上剜刻千刀萬刀,她也依舊沒出息的想要沖他笑。時間最為殘忍,她本以為自己能夠心如止水,卻不想在偶有的幾次碰面中情深根種。像她們這樣的女子,這輩子沒得選,當初娘家給定了誰便只能嫁誰,她也從沒有想過去看旁的男人。外人都道寡婦門前是非多,她反倒覺得是長久以來的束縛消失,繃緊的弦驀地放松,孤寂如潮水般席卷而來,都是年輕的婦人如何熬得住?

“別家地裏的菜都收完了,你也沒收嗎?一會兒我幫你吧。”

陸良對她討好的語氣無感,古井無波的眼平視前方,他的步子邁得大,翠蓮要小跑著才能追上,心裏仿佛有一眼甜泉咕咚咕咚的冒出蜜來,想起他求而不得的人,她臉上的所有欣喜都沈下去,良久才問出口:“你和花月……的事成了嗎?要不我勸勸她?你也知道女人家在一起好說話。”

陸良涼涼地看過來,臉上帶著一抹嘲諷的笑:“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能幫我說什麽話?不必了,還是少做些違心的事。”

翠蓮被他這般口氣氣得面紅耳赤,頓時也來了脾氣:“陸良,你知道你為何不受女人待見……”

陸良語氣閑閑地打斷她,嘴角的笑意更甚:“不是還有你?”

翠蓮心頭火氣翻湧,冷聲道:“我便是那瞎了眼的也不能讓你這般嘲弄,我待你一片情深,你視而不見我無話可說,若再這般過分可別怪我和你翻臉。村裏人倒是沒冤枉你,你當真算不上個好人。”

翠蓮見他一副不為油鹽所侵的模樣,嘆了口氣,她和他置什麽氣,不是一早就知道他對與他無關的人向來不放在眼裏,忍著她也不過是因為自己死去的丈夫,頓時有些心灰意冷:“你見誰家男人不是哄著來,偏偏只有你只知道逼人家,花月看不上你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陸良難得將這話聽進去,只是小聲問了一句:“怎麽哄?完全近不了身……到了,我先走了。”

翠蓮目送他走遠才將平板車推進院子,見婆婆站在院子裏的大樹下看著她,臉上莫名覺得羞臊不已:“今兒風大,娘怎麽在外面?快些回去罷。”

她走過去扶著婆母進屋,只聽婆婆說:“丫頭,他心裏沒你,與你不是良人,別犯糊塗。”她費力地扯起嘴角沒有說話,她一早就知道,只是不管多久都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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