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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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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雖算不得上是大富戶,府上卻收拾得極為落落大方,簡潔古樸,以假山與水為主要裝點,穿過一道爬滿綠植的長廊便進了主院,往前再走百來步可見一座精致的木質小橋,下面是一方池塘,各色錦鯉游來游去好不自在愜意,聽到腳步聲稍作停頓很快逃遠了。

陸良隨在縣令身後往前走,暗想這位大人對這裏可是熟得很這般自由來去,下人見了他彎腰行禮卻不稱道一聲,許是與程連的哥哥交情太過深厚宛如一家人?

才走到大廳只聽裏面傳來一道爽朗的笑分明是九爺的聲音,從屋裏走出來一個穿著體面的官家模樣的人,見著縣令笑道:“大公子回來了,老爺生怕誤了你的正事,方才還在九爺跟前埋怨自己太過不分輕重。”

程平擺擺手,笑道:“這幾日衙門裏沒什麽事,我也好些日子沒有回來看雙親,借著辦正事的機會將私事一並給了了。”

天幕漸黑,陸良一只腳剛踏進去,程家的丫頭燃起了燭火,整間屋子亮堂起來渾厚響亮的聲音響起:“沒想到是個這麽俊俏的後生,老九眼睛毒辣,竟能認得這般能耐的人,若不是你說起這麽個好人選,我只怕要愁得白頭發再多長幾根。”

九爺粗獷豪爽,示意陸良到他身邊去,朗聲回道:“程老爺接了樁大買賣,要往北疆走一趟,我對你甚為信任便做主替你攬了下來,你家中老母我自會差人照顧。”

北疆地域遼闊,向來是令朝廷頭疼之地,外族妄圖入侵,刁民占上為王,只是苦了來往的商人,少不了有將屍骨落在那裏永生都無法回來的。如今北疆起了戰事,鏢局不願接這趟買賣,茶葉,絲綢與北疆來說是稀缺之物,那邊的毛皮與城中貴人來說何嘗不是難得的好東西?眼看著有大把銀子卻賺不成,程老爺怎麽能不愁?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出息做了朝廷命官,二兒子不學無術卻生了雙極其刁鉆的眼,這一趟他打算讓二兒子一同前往,人選更得慎重,幸好前陣子遇到了老九這才解了心頭的難處。

程老爺見陸良神色淡淡,不說應也不說不應,心裏有些摸不準,當即開口道:“小兄弟莫怕,老夫必定不會虧待了你,從北疆回來我給你三十兩銀子如何?如老九所說,你家中人的花銷全由我來管,頓頓好吃好喝伺候著,兩個月後動身,可成?”

陸良知道九爺既然幫著程老爺定是自己也在其中要分一杯羹,不能落了他的面子,更何況家中也確實等著錢用,娶媳婦光聘金就少不了,窮人家想要賺大錢不去拿命拼一回怎麽成?就在程老爺急得幾欲站起身來他才開口:“我陸良的命只值三十兩?程老爺未免太看輕我了。接可以,我要先帶走五十兩,事成之後再和程老爺清算另一半。您若是不願意可另請高明。”

九爺坐在一邊聽得拍桌子大笑:“你小子才半年不見胃口更大了,頗有我年輕時的風範。程老兄,你這銀子出的值,你可別忘了你的寶貝二兒子還得人照顧。北疆條件艱苦,若是真不巧遇上些牛鬼蛇神,誰保他的命去。”

程老爺只得答應:“只要你誠心替我辦事,往後這事我都交給你,說實話我也不願意用那些不知底細的。單說陸家鏢局近來越發過分,南下的那趟鏢竟與我多要了百兩銀子,著實是心黑的很。”

陸良看了眼九爺,悠悠道:“程老爺放心便是。倒是想問程大人到底所為何事將草民捉進大牢?”

程平坐在下首品茶,聞言放下茶盞,低聲說道:“甫南村的姚大山你可認得?前兩天他娘子擊鼓鳴冤,狀告你平白無故地打了她男人,她們孤兒寡母往後的日子沒靠,求我給做主。我派人去查了那日確實是你帶著人上門打斷了他的腿,本官新上任總不好拒之不理。你先在我家住兩天,就當你蹲了幾天大獄,這事便這麽了了。”

陸良只覺得好笑不已,姚大山鬥不過錢五爺將他陸良當軟柿子捏,可真是膽子大了,他可不願意背這個事,搖了搖頭:“雖說陸良只是個人微言輕的小民,不過錢五爺當初可是在我面前說過姚大山死沒死出了事都算在他頭上,與我可沒什麽幹系。我家中還有事要忙,沒功夫在這裏耗時間。”

程平輕輕攢起眉頭,眼前這個人若說在牢裏還有幾分恭敬客氣,如今卻是半點都消失不見,只剩不耐煩,倒是十分的沒規矩了。

九爺卻是清楚不過,陸良所說的事除了惦記許久的小娘子再無其他,他也是從與陸良交好的人那裏聽說小娘子終於松了口答應嫁他了,瞧著越發緊繃的氛圍,失笑道:“他家中有小娘子等著,才準備成親必然黏糊得緊。不過陸良,程大人也是為了你好,這般拒了可就不懂事了。”轉過頭沖著程平拱手道:“這孩子向來就是這麽個脾氣,我代他向大人賠罪。他不習慣在不熟悉的地方待著,我這便帶他回去。”

程老爺沒功夫在這種小事上多計較,當即命人拿了五十兩銀票來又叮囑了一番才讓他們離開。燭火曳動將父子兩的身影拉長,只聽陳平說:“二弟要是能有他的半分氣性也不至於至今一事無成,這一次去北疆若是能磨煉了他的性子也值當。”

程老爺子摸著下巴點頭:“我這次執意要他去北疆也是不想白白浪費了他的好眼光,他被你娘慣得沒了章法。當初老九與我說這個陸良,我能同意也是想靠著他這股野勁激發程連的血性。咱們程家還是得守著本,將來便是你不想做官了,也能有個依靠。你們兄弟兩但凡有一個他這般的性子,咱們程家也不至於在這尷尬的位置上待著了。”

程平但笑不語,若細說起來朝堂上也需要的是陸良這樣的人,文人在皇上面前唯唯諾諾,私下裏卻是相互輕視,捧高踩低,他初初進朝堂時的心如今被磨平了棱角,只有自嘲與厭棄。他希望能有一個不怕死的人攪亂這攤腐水,讓坐在高處的皇上醒醒神。

一輪彎月掛在天上,繁星點綴天幕,街上早已沒了行人,寒風吹來冷得人直哆嗦。九爺身子顫了顫,見陸良依舊挺直腰桿像是傲然的松柏,他輕笑一聲:“你這後生真是無趣,我帶你吃熱鍋子去,再來一斤燒刀子。”

陸良擡眼看向鋪子掛著的紅燈籠,想著成親的時候自己也買兩個來掛上圖個熱鬧,嘴裏問:“九爺藏了私心罷?不知道九爺要往北疆運送的是什麽東西?”

他一本正經地問話讓九爺縮了縮身子,嬉笑著說:“咱們這麽多年的交情,雖說我長你多歲能懂我心思的也只有你了。我向來是做刀口舔血生意的,在我眼裏沒什麽能做不能做,只要給錢讓我殺人都成。咱們都是過苦日子長大的人,沒錢多遭罪,你放心九爺我不舍得坑你。這次算是給你指一條活路,當你為我辦事的工錢。程家是正經人家,以後跟著他們好好幹,日子必然過不差。我這一趟不好走,怕被人盯著所以只能混在程家的車隊裏……”

陸良沈聲打斷他:“九爺也說我們交情不淺,還是說實話罷,路上我也能給留心著些。”

“是給胡人特地鍛造的兵器,你放心,我老九不做滅自己家的事,胡人的王爺要謀反,給的銀子極多,我一把年紀了也想收手過安穩日子,只能借著這個機會狠撈一筆。”

陸良彎了嘴角:“我明白,當初我們娘三被趕出來的時候走投無路,是你救助了我們,你要做什麽我都不會拒絕。這個世上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好人看著我們喘不過氣來無動於衷,也只有你這個被人罵黑了心腸的奸商肯帶我們吃頓飽飯,讓我們在甫南村落腳。我如今也不過是償還你的恩情罷了,只是你執意要給錢,我也只能收了。”

九爺拍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聽爺的,別為惡,做個人人說好的好人,你往後的路才不會難走。人都是帶有偏見的,你若成了富人暫且不說,若是一直窮著別人只會欺負你使勁往你身上潑臟水,我是過來人我最清楚那樣的日子有多難熬。”

陸良沒有開口,他不認什麽善惡,別人拿了他的他要搶回來,別人想要欺負他他就先把那人打個半死。一切都遵照心底最深的那道聲音走,不委屈自己,也不怕別人怎麽看待自己。他如今想要的也不過是個花月而已,誰都別想擋著他的路。

這一夜他與九爺喝得大醉,不知道說過什麽,也不知道後來去了何處,昏昏沈沈間只覺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撲鼻而來,繼而是溫軟的身子貼在他胳膊上,他明明困極了卻還是睜開朦朧的眼看過去,看了許久才看清那是個嫵媚嬌柔的女子。那姑娘見他睜開眼,像是水蛇一般纏了上來,嬌媚柔軟地嗓音:“九爺讓小女來伺候您,沒想到是這般俊俏的人兒,倒是小女的福氣了。”

陸良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些,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粉色床幔,屋裏燃了讓人不舒服的香,他轉眼看向不著寸縷的女人,輕笑一聲:“你說誰讓你來的?”

昏黃的燭光照得她肌膚如雪,在這如春樓裏她可是最得意的人兒,本來她不願意伺候這麽個窮小子,如今沖著這張臉讓她倒貼個兩三晚她也是願意的:“自然是九爺,倩娘可不是什麽人都請得動的。”

陸良低低笑起來:“是嗎?”突然他坐起身直接將還未回神的佳人給踹到地上去,大喝一聲:“滾,我不需要你伺候。”

這一腳顯然踹得很了,倩娘在地上掙紮了許久才站起來披著薄紗出去了,艷麗的臉上布滿淚水,痛意在渾身上下彌漫,讓她沒有註意到藏在身體裏跳動的那抹火焰,直至後來再次見到她才明白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因為特別而銘記在心間,想法設法也不過是為了能在他身邊留有一席之地,只是後來……

陸良只有濃濃的嫌惡感,連自己身下的這張床都覺得別扭,他忍著在腦海裏竄動的眩暈感站起來,在走下床的那瞬間被絆倒,就勢躺在地上睡著了。深秋的夜比水還要涼,他在地上凍得瑟瑟發抖,一道一道讓他難過的夢在腦海裏作亂,讓他痛不欲生。

這一場夢壓著他無法說出口,太陽照在他身上給與些許溫暖,他才慢慢轉醒,才穿戴好準備出去,卻見門被打開,九爺哭笑不得的進來指著他的鼻子直嘆:“我好心給你找個姑娘開葷,你倒好直接將人弄得傷了,剛才老鴇直追著我討說法,我可是好心辦壞事,倒賠一堆錢。”

陸良淡淡地看著九爺,臉上寫滿不悅:“往後九爺還是不要做這等出力不討好的事,我陸良只認自家的門,這些不三不四的我見一次打一次。”

九爺只得認輸,站起身道:“你心裏就惦記著你那個小丫頭,我往後不再做就是,只是你好歹給人家留個面子,什麽不三不四說的這麽難聽,這一個頭牌你可知道花了爺多少錢?得了,還是趕緊走吧,免得人家聽到又來找爺的不是。過會兒先吃些東西,我告訴你哪些貨下面藏著東西。”

九爺將兵器藏在無人出入的大山裏,如今都已經裝好車,只要應付得當不會被人發現。陸良與九爺在山上待至日頭上了正中天才離開,他的一顆心早撲了回去。娘該是沒事吧?花月有沒有聽到自己托人帶的話?她最近善於陽奉陰違,自己與她說的話沒見她聽進去半分,從未縣城回到家天已經黑了,想要見花月是不能了。

安靜的小院子裏娘那個屋子亮著燈,他開門進去,走進屋裏問:“娘,怎麽也不關門?萬一進來壞人怎麽辦?”

陸大娘還在燈下給陸良縫衣裳,她還打算兒子不在家多做些哪知這麽快就被抓住了,尷尬地放下搓搓手,笑著說:“家裏就我一個老婆子,咱們家又窮,壞人來做什麽?我瞧著時候還早又睡不著索性做點,等你成親的時候正好穿。說來你到底看中的是哪家姑娘?這陣子也不忙了,早點挑日子把事辦了吧?咱們家雖然窮了些,我也不是那種會刁難人的,兒媳也不用擔心會在我這裏受委屈。”

陸良輕而易舉地轉開話題:“娘,你也不問我去做什麽了?為什麽回來的這麽早?村裏人肯定都傳遍了,說我被抓進牢裏了是吧?”

陸大娘搖了搖頭,聲音中帶著嚴厲:“我從沒有擔心過,我的兒子我清楚,你從來不會做將自己套進去的事情。你不要躲避我的話,我問你到底是誰家的姑娘?為什麽我每次問你你都不願意和我說?未來的兒媳是誰我這個做婆母的都不能知道嗎?你到底在藏什麽?”

陸良依舊不死心,垂著頭坐在一邊,倔強地說:“娘別急,再等等,我同她說好了……”

“夠了,是花家的姑娘嗎?我不同意,你打消這個念頭罷。你既然選擇不告訴我,說明你自己也知道你和她並不相配。我們剛進村子裏的時候,花家兩口子幫過我們,就算村裏人說什麽都沒輕視過我們,人家的孩子就要定親了,你去湊什麽熱鬧?你要是想成親娘托張媒婆給你物色個年歲相當的,花家丫頭才十五歲,與你年紀不相當。”

陸良臉上的那點溫度因為陸大娘的一番話全數退去,顫抖著唇瓣,不可置信地問:“為什麽不行?他們不還沒定親嗎?我哪點不如人了?我不過比她年長些,而且是她親口答應要與我成親的,我為什麽要退?她十二歲那,我在山上砍柴,她上來摘果子,夠不到我幫了她,後來我每次上山她都會陪在我身邊。一直到現在,要說情意,我們的情意不短。娘,我這輩子只想要一個花月,您幫我去向花家提親成嗎?我們有錢,你不用擔心。”

陸大娘騰地站起身來:“你怎麽這麽執迷不悟?劉家已經登門拜訪了,這便是鐵板釘釘的事了,你放棄吧。我也不會同意,她太小,心性未定,你需要的是一個能幫你打理家事的人。”

“我可以教她,娘,她不會做的事情我全都會,這樣還不行嗎?”

“劉家兒子志在考取功名,將來若是高中,花月便是官太太,到時候過得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日子,嫁到咱們家來有什麽?粗茶淡飯?這兩間破屋子?你不用再說了,阿良,不要太執著,這樣只會害了你自己。有些事情你總以為自己瞞的好,我不會發現,其實你錯了,你做什麽我都知道。你為了這個家,不容易,所以我都閉口不談,外面的人再怎麽罵你,我都裝作不知道。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花家兩口子怎麽會同意將寶貝女兒嫁給你這個眾人口中的惡人呢?”

陸大娘語重心長的話重重敲擊在陸良心上,他的眼眶猩紅,雙拳緊攥,牙齒緊咬著唇泛出刺眼的白,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娘,我不會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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