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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相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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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玉回在啃豬蹄, 蘇玉回在啃很香的豬蹄,大中午的,正是吃飯時候,蘇玉回就當著他們幾百人的面,美滋滋地啃豬蹄。

樊歸一站在距離她們兩邊比試之地略遠的地方, 他身後, 一個男子站在那兒,手臂依在他的脊背上。

“行道者,你說,是不是做飯好的食修都有點兒欠揍啊。”

樊歸一閉嘴不言, 那人的耳邊卻有人聲慢慢響起。

“我助你遮掩魔氣,並非是讓你來這裏看熱鬧,此間修士無數, 天道怕是亦有關註,還請謹慎幾分。”

手臂仍掛在樊歸一的身上,還往他胸前蹭了蹭, 男子幾乎把頭埋在樊歸一寬厚的背裏。

“知道了,行道者,等我找了你們的海王治好病,我就回雲淵去,放心, 這熱鬧我就隨便看看。”

一旁, 空凈略一轉頭,看了樊歸一和他身後的男人一眼, 又把頭慢慢轉了回去。

那男子卻還不肯安靜,不一會兒,又說:“一想到宋丸子創下的道統可能被人徹底壓了風頭,我就忍不住想笑,行道者,這個蘇玉回做的飯你吃過麽?據說比宋丸子做的好吃十倍?”

樊歸一再不搭理那人了。

場中,劉迷已經將嫩雞重新下鍋,竟然是在熬湯。

“師父,這雞太小,燉出來的湯怕是不夠鮮。”

一雙粗眉,頭發朝天梳著的女子一擺手,示意她的徒弟別再吭聲。

雞湯不用最鮮,合適最好。

就像山中之風不需要最令人舒暢,它盡可以有些凜冽、有些刻薄,卻足有山的味道。

劉迷選了這只雞,是因為這雞是蒼梧之地最常見的黑羽雞。

而她自己,也曾經是蒼梧之中再卑微不過的一只螻蟻。

雞湯用小火燉煮,劉迷又拿出了些玉谷粉,調以清水和一點鹽,慢慢揉成了略硬的面團。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瞥一眼她手中的動作,宋丸子就知道自己這個徒弟是要做面條。

她心中一笑,繼續啃她的豬手。

中午,飯時。

流月城中的味館弟子又提著食盒游走在人群中,售賣起了夥食,也簡單,不過是些大包子。

素的是蘿蔔粉絲,葷的就是白白軟綿皮子裏面裹了紮紮實實的肉團子,咬上一口,得先把裏面的湯汁吮一下。

只吃包子似乎單調了些,用醋腌漬的糖蒜還有仍熱著的鹹鴨蛋也賣得極為紅火,糖蒜解膩開胃,鹹鴨蛋略扒開一點皮就有金燦燦的油流出來,專註於攬月崖上道統之爭的人也忍不住被飯味兒吸引,踮起腳探著頭,在人群裏梭巡味館弟子的蹤影。

崖頂眾人無不耳聰目明,哪裏不知道他們還曬著太陽看比鬥呢,其他人都已經笑容滿面地吃了起來。

普通弟子看精英弟子,精英弟子看領頭的長老和掌門,隱隱的浮躁在山頂四下蔓延。

“長老,山下……”

“我們是來見證道統之爭的,買包子來吃想什麽話?別忘了我等是辟谷法修!”

這是一位世家長老所說之話。

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樊歸一默默從儲物袋裏掏出了幾塊靈石。

長生久,窮。

這些年為了給風不喜尋續命之物,他這個行道者周游全界,數月都未必花得上一塊靈石。

他今天帶了二十個長生久弟子,這些靈石怕是都不能給他們一人買一個包子。

就他們這些人一人吃一個包子?塞牙縫都不夠。

一只白凈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手指上懸著一個儲物袋。

“這些該是夠了。”

樊歸一身後那男人在憋笑。

“堂堂無爭界第一大戰力,別說這裏,就是玄泱界亦有你們長生久的威名傳揚,竟然吃幾個包子還要湊錢,哈哈哈哈,我算是知道江大傻為什麽總也攢不下家當了,哈哈哈哈。”

他笑得聲音有些大,場上那如皎月般的女子偏過頭來,就看見了空凈和樊歸一在湊錢。

攬月崖下,一個味館的弟子正提著食盒呢,突然手上一空,卻見一道紅影從他們頭頂掠過。

一小袋靈石砸在了那弟子的頭頂上,他打開一看,竟然是兩塊中品靈石。

“師弟,剛剛發生了何事?”

“那、那蘇玉回,從上面下來,買、買了我的包子。”

還有鹹鴨蛋和糖蒜。

將食盒扔到空凈的面前,脫了大氅的“蘇玉回”一擡下巴,道:“前次你也算幫過我,這包子我借花獻佛請你們吃。”

看著那碩大的食盒,空凈和樊歸一對視了一眼,都知道對方心裏想的是何事,還一同看向了那人。

你就盡管演下去,就算請我吃了包子,你被人圍毆之時,我也絕不會過去幫你的。

宋丸子還覺得自己演得甚是精彩,蘇玉回這般又驕又可愛的,她演得還真有些上癮。

正午之後,山頂更熱了,劉迷的鼻頭兒微微沁出了汗。

她已經切好了臘腸,鮮肉,又將一把極鮮嫩的青菜洗幹凈。

因為她選的材料著實太過簡單,她身後的那些師弟師妹和師侄裏有不少人悄悄皺了眉頭。

酸甜苦辣鹹鮮……天地山川星月……還要有人,他們的師姐(伯)莫不是就用這麽簡單的菜來對這題麽?

又過了半個時辰,煮了八分熟之後放涼的面條下了熱騰騰的炒鍋裏,和著蔥姜、肉丁、臘肉一通翻炒,一點醬油倒在極燙的鍋邊,面條就變得讓人食指大動起來。

劉迷居然面帶微笑,然後往鍋裏扔了一把青菜。

熱油滾白練,紅肉勺裏香,滿滿一鍋鮮,口水流兩行。

“蘇道友,我做好了。”

她擡起頭,看向對面的“蘇玉回”,手中大勺如刀,將湯幾乎劈進放了點兒芫荽的湯碗之中,

“做好了?”

蘇玉回慢悠悠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下一刻,便已出現在了劉迷的面前。

“一盤炒面,一碗湯,一顆糖醋蒜?劉道友,我們說的是以一道菜做出酸甜苦辣鹹鮮,要有天地人和山川日月在其中,您做的這東西就算是用來忽悠我,也實在是太過敷衍了。”

“我一共做了六十份,至於我做的到底是不是蘇道友你要的,找旁人來嘗嘗,不就知道了?”

那麽且高且深的題目,劉迷卻只用這樣簡單的,甚至跟那些修士隨便吃的包子也不相上下的炒面配湯來應對,竟然理直氣壯得仿佛自己是做了一桌的珍饈。

來見證此次道統之爭的眾人慢慢湊了過來,他們都已經以道心立誓,此次評判務必公正。

“各位在吃之前,我還有一事相托。”

在遠島帶著味館眾人打拼這許多年,對著外人的時候劉迷的表現已經極為出色了,她行了一禮,才繼續說自己的請托。

“請各位先和一口湯,再吃炒面,然後再喝一口湯,多謝了!”

她一側,有女子含笑問道:“那這糖蒜什麽時候吃?”

劉迷回頭看過去,仍是在笑的:

“想吃的時候就吃,才是對的。”

想吃的時候就吃?

這當然是對的。

在這一瞬間,要不是強烈的求生欲,宋丸子簡直想把劉迷抱起來,然後呼嚕她的頭毛兒說:

“你果然是我教出來的徒弟!”

《上膳書》中,將食修從狗不吃貓不食開始層層分級,其中的“調五味”一重所探究的,不過是一個人為何而做飯而已,何謂生死至情,何謂心有所持,食修們都要在突破“調五味”一重時堪破。

也就是在這裏,世人千奇百怪,其前路,亦有無數岔道。

她與上善不同,劉迷與她也不同。

這令人何其欣喜!

宋丸子的眼中是壓抑到了極點的愉悅和得意,幾乎要發出光來,劉迷看著她——晃了晃手裏銀光閃閃的大刀。

好吧,雖對食修之道有了新的感悟,劉迷就是劉迷,想要砍師父這事兒也快成了執念了。

按照劉迷所說,樊歸一端起了那一碗幾乎沒有調味的雞湯。

然後慢慢地喝了一口。

平庸、寡淡,最後的一點餘味,就像是一陣再普通不過的風,直直地撲過臉頰……樊歸一臉上沒有表情,又端起了炒面,然用筷子夾了一口,放進了嘴裏。

與那乏善可陳的雞湯相比,這一盤炒面著實精彩。

鮮肉香嫩,臘肉鹹香微甜,青菜沾了恰好的味道,入口清脆,調味的時候大概放了茱萸,整盤炒面微微有一點辣意,卻只是恰到好處的開胃。

不僅如此。

樊歸一的手微微一頓。

在這一瞬,他明知自己是站在攬月崖的頂上,卻又覺得自己在一條路上,那路是他走過的,極為熟悉,從夜晚走到白天,耳邊甚至能聽到隱隱蟲鳴被清晨時分早起的鳥兒給壓了過去。

那些路上,他看過無數次的日升月落,還聽過海浪的歡騰與低吟,見過最平凡的耕種者,亦交到過最有趣的朋友。

只是幾口飯而已,道心堅定如樊歸一也有這般奇異的感受,那就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一時之間,整個攬月崖上,那些吃了劉迷那飯的人都雙眼微闔,面露微笑,不約而同地,他們都想起了些自己曾見過的風景。

修真者的一生何其漫長,他們卻沒比凡人多長一個腦袋,能記住的事情也不過那些而已,更多的,藏在他們的記憶深處,待時光悠悠輾轉,甚至不再露只鱗片爪。

比如他們曾見過凡人亦全力與天相爭,也見過最普通的修士毫無畏懼地死在海疆戰場上,他們也笑過哭過,和凡人並無區別。

在這一瞬間,人生諸多悲喜之事皆湧上心頭。

“蘇玉回”也吃了一口雞湯和炒面,她倒是沒有閉上眼睛想什麽,仍然看著劉迷。

天地山川星與月,吃了劉迷叢的飯,人們就能以心為鏡,重整心中河山。

“嗯,還不錯。”她對劉迷點點頭,語氣輕快地說道。

劉迷看著“蘇玉回”,她再不是那個被師父誇一句就能自己美滋滋很久的那個劉迷了。

可她心裏的喜悅像是海裏的小泡泡,一個接一個地冒著不停。

“不過……”自稱自己是蘇玉回,死也不肯扒下馬甲的那女子突然開口說:

“我就當炒面是山,雞湯是河,這是山川河流,回憶舊事風景,這是天地星月。劉道友,還得請你告訴我,這菜,與題目中的‘人’又有什麽關系?”

人?

劉迷回答道:

“您再喝一口雞湯,便知道了。”

她將一人藏在了這菜裏,那個人……便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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