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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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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丸子足足休養了五天, 餓了便自己張羅些吃的,累了就在樹上樹下休息,足下長路漫漫也不覺辛苦,這些年,她渴求這樣的日子而不得, 如此能享受些日子, 對她而言已經是極好的修養了。

等覺得自己恢覆了四五分的精神頭兒,宋丸子就覺得自己已經是好了八九分了。

那邪修殘魂可聽不得她這歡快的語氣:“你見過誰差點讓人攔腰砍半了,居然幾天就好了個八九分?”

宋丸子理直氣壯:“我呀。”

氣得那殘魂想要跳腳。

宋丸子是真心覺得很享受,這段日子她就在西陸, 身上設下一個遮掩容貌的幻陣,每日緩步徐行,把這些年想吃而吃不到的無爭界特產都挑揀著吃了。

途徑幽澗的時候, 宋丸子發現那裏已經建起了一個村落,住在那兒的多是些散修,周圍鳥語花香, 也有人來人往,他們的日子過得也悠閑而不困苦。

宋丸子說自己是從外地來的,聽說這裏幾十年前有一種叫石菌子的靈材,能用來練丹,想要求購一些。

還真有不少人願意賣, 他們是特意養了澗鷹去山壁上采來的, 無爭界的煞氣少了,諸多靈獸的靈性也比從前高了不少。

這些人手裏的價格當然不便宜, 再不是一粒辟谷丹就能換了的時候了,也終究不再是用一群人終生的絕望與痛苦,換取極度壟斷和壓榨下無奈的“便宜價兒”。

她還註意到,這幽澗之地居住的散修裏,還有當年落月宗的丹師,他們和尋常散修們交游往來,沒有絲毫的別扭。

“真好。”

宋丸子喜滋滋的,她就在幽澗的飛瀑邊上坐著,瓦罐裏放了一根豬筒骨,等瓦罐裏的湯燉到雪白,她下了切成片的石菌子和改了花刀的小鮑魚一起燉。

鮮香氣就像是小孩子們的笑聲,就在花海中游蕩不去。

有人路過,看著支著瓦罐的女子,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閣下可是味館的食修道友?這湯可否賣我們一碗?”

“我的湯再等一刻便成,你們喝著覺得好,看著給塊靈石就行。”

一時間,飛瀑邊上都熱鬧了起來。

等宋丸子這一鍋湯好了的時候,她面前已經排了十來個人的隊,他們個個兒的臉上都是期盼的模樣,是實打實地對食物的期待,而且並沒有人問宋丸子這湯有何效用。

好吃的就是好吃的,與美味相比,一切效用都是附帶,人們對“味”這一字心懷虔誠並且追索,這才是一個吃飯的地界兒該有的。

宋丸子在賣湯,她身邊還有個年輕的男孩子在賣包子,餡兒用的也是石菌子,加了雞腿肉進去,蒸好之後口口留香。

借了宋丸子那一鍋湯招攬的人氣,他的包子也搭賣了很多,宋丸子也覺得他的包子還不錯,想掏靈石買兩個。

那個年輕的修士有雙很精神的眼睛,看看宋丸子的瓦罐兒,他笑呵呵地說:“您要是想吃包子不用給我靈石,拿湯換吧。”

一碗熱湯裏,宋丸子特意把燉化了的豬關節塊兒了進去,那一塊兒真是吸進嘴裏立刻就化了,吃得那年輕修士兩眼冒金光。

“這位道友,你這湯真是燉足了火候!”

“你的包子也是用了心思的,裏面還放了雞湯碎。”一咬開,就有鮮美的雞湯流進嘴裏。

果然,自己那包子的做法在真正的食修前輩面前那就是班門弄斧,年輕修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誇讚道:

“您這湯做的妙極了,還不知道道友如何稱呼?”

“我呀……”馬甲披了太多,宋丸子著實有些猶豫。

爽快的年輕人已經自報了家門:“我叫荊哥,荊棘的荊,你哥的哥。前輩,我一看就知道您不是我們味館的人,味館裏幾位金丹前輩的飯我可都吃過,駱師伯的飯,咳咳,劉師伯做菜的時候講究急火熗炒,最沒耐性細火燉湯了,李師伯倒是有耐性,可太溫吞了,還愛往裏面放糖……”

荊哥說自己名字的的時候很隨意,倒是對味館上下眾位當家的做菜技藝如數家珍。

最後,他說:“您這做法求鮮亦求味道相融,材料看著隨地而取,全靠火候和調味讓菜時時吃著順口,我想了一圈兒,也沒想明白無爭界有哪位味館長老的手段能跟您比,您是不是從玄泱界來的食修啊?我師父排行二百三十三,您怎麽也算我師叔了吧?”

他對面的女子在他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就楞住了,一雙剔透好看的眼睛上上下下將這個年輕人打量了個清楚。

眼眶像是被晚霞所沾染一般,微微帶著殷紅。

好一會兒,就在荊哥有了一絲不自在的時候,女子又笑了。

“你這名字,很占人便宜啊。”

年輕人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你說你是味館弟子,怎麽腰上卻掛著長生久的銅鈴鐺?”

被人輕易拆穿,荊哥更不好意思了。

“我確實是長生久弟子,不過我從小就好吃,嘿嘿嘿,我十歲的時候從孤山上跑下來,到味館要拜師當廚子,我味館的師父人好,教我學做菜,唉……”他突然又嘆了一聲,“誰能想到呢?我的師叔祖、師父、師兄其實全都愛吃,就是學不會怎麽做,等我學了一兩分本事,他們居然就天天讓我做飯,我才十三歲,就成了我們孤山上的廚子,後來又加上了我那些師弟。”

那些年的淒慘歲月,說起來的時候,荊哥真是字字血淚。

宋丸子忍不住聽笑了,笑完了之後,她說:

“說來也巧,我的名字也跟你有點緣分,我叫荊姐,荊哥的姐姐。”

荊哥楞了一下,從地上跳起來說:“前輩,您捉弄我就算了,這可降了輩分了!”

宋丸子挑眉道:“小子,是我給你提了輩分!”

“我是長了一張好欺負的臉麽?”荊哥又蹲回來,嘆息了一聲,“在山上被欺負也就算了,下山還是被食修前輩欺負,前輩啊,您的名字真是連我的便宜一起占了。”

“便宜嘛,從來不占白不占。”

說完,宋丸子又笑了。

她第一次叫“荊姐”這名字的時候,恰好也是從臨照來了幽澗,物換星移幾度秋,今天到這裏,又有這邊重逢,可見人還是要活得久一點,才能有這般悲喜偶在心頭。

“既然咱倆的名字如此有緣分,我教你做菜如何?”

“啊?”

“怎麽,你不想學?”

“學學學!”

“前輩。”

“叫姐姐。”

“咳咳,姐姐。”

……

夜深人靜,宋丸子坐在幽澗旁的山石上,腳下便是無盡深淵。

“我曾經自恃天分高絕,便自以為天下無事不可做,無人能如我。後來遭逢了些變故,這一條我到底沒丟掉,直至我後來在這裏,見到有人又流了血。”

當年那個舍身救自己的老人,他的世界太黯淡苦悶,卻有犧牲一切去捍衛那一點甜蜜味道的心,這一點,宋丸子做不到,聰明人當久了,總喜歡權衡,就像她曾經以為道統之爭只要逼著落月宗在一次次權衡中進退失據,她便是贏了。

卻沒想過自己在改變無數人的心與命,讓別人也願為之而死。

那是她的失策和狹隘,也是她的傲慢。

“是您教會了我真正彎下腰去,我的依仗是腳下之路。”

這一點,她現在也常在心中自省,生怕自己忘了。

“眼下,我又將有新敵,有些事情聯結成網,我有預感,當我終於窺清全貌的那日,也是我自己身在網中之時。”

“我心中亦有甜糖,可能是一塊,也可能是幾塊。”

天亮的時候,宋丸子從石頭上慢慢站了起來,她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轉身走了下去。

在她坐過的地方,放了一個小紙包,山風吹來,金色的蜜糖豆子從裏面滾了出來,咕嚕嚕,掉到了山石下的深深幽谷之中。

……

“這是我弟荊哥,你哥的哥。我是荊姐,荊哥的姐姐。”

荊哥都快聽出繭子了,從小到大他靠著這個名字真不知道占了別人多少的便宜,現在被這前輩叫來叫去的,他是越聽越覺得不好意思。

前輩實在是個沒溜兒的人,除了做菜的事兒之外實在是滿嘴跑馬,一會兒說曾在玄泱界變成小人兒做飯,一會兒又說自己在魚肚子裏呆了一年,整日吃魚腸子度日,還有什麽古墓裏面煮火鍋,白蟻窩裏吃烤肉……聽著是精彩,可從她的那張嘴裏說出來,荊哥直覺裏面是摻了假的。

就是聽著熱鬧,忍不住就跟著興高采烈了起來。

好在,雖然嘴裏的真話沒幾句,這位前輩的食修之法確實高明,隨便一點手段使出來就讓荊哥嘆服不已。

這短短月餘裏,荊哥所見所學竟然遠勝他從前幾年的所得,他的食修師父與宋丸子比,就仿佛河流與大海,乍見河流也覺得洶湧,真正見到了海,才知道何謂海納百川。

“西境真是好地方,怎麽也吃不夠。”

西境最西之地是棲鳳山,棲鳳山下的靈麅子其速如風,那肉也是鮮美異常。

宋丸子說上面那句話的時候,她跟荊哥就在一處城外,大鍋裏煮的麅子肉已經好了,撈出來一塊兒也不需要格外調味,用手撕著扇子骨上的肉吃就是,又鮮香又有嚼勁兒還汁水豐沛,吃得兩個人的都臉泛紅光。

“姐姐,我以前也吃過麅子肉,怎麽就沒這麽好吃呢?”

“吃肉,你得看時令,現在是夏初,這麅子是去年秋天生的,長現在還不到一年,又每天吃飽喝足,肉正是嫩的時候,腥膻氣也極淡,白水一煮就鮮美。你要是換個時候,麅子再大些,肥膘起來了,肉裏的腥膻氣也重了,尤其是公麅子發情之後,那肉就只能焦溜了……”

“姐姐,你真厲害!”

“是吧?嘿嘿嘿,我也這麽覺得。”

倆人相視而笑,宛若兩個傻子。

荊哥這個小傻子晚上睡覺的時候嘴裏還喃喃著“白煮麅子肉、焦溜麅子肉……”,並不知道“荊姐”走進城中,已然變成了“蘇玉回”的模樣。

“你們傳話回去,十日之後,我就在落月峰上挑戰你們凈煞食修一脈的道統!”

紅衣女子雙手叉腰,趾高氣昂。

“好,我知道了。”

味館內傳來一陣輕咳,宋丸子突覺不妙,撒腿就想跑,卻有一個穿著杏紅撒花裙的女子掀起布簾走了出來。

著實俏麗動人。

正是無爭界味館的大當家,駱秋娘。

“嗖——”

一見是她,紅衣女子轉身便成了一道流光,往城外跑去。

駱秋娘叉腰站在味館門口,對著空中喊道:

“您要試試我們這些年的進境,我們這些徒弟當然要聰明,可我們的師父一扔我們就是幾十年,黃花姑娘都等成了老菜疙瘩。

師父呀,這賬,咱們比試之後慢慢算!”

你就躲吧!捂著你的那層皮,慢慢躲!等落到我們手裏,看怎麽給你一層層揭下來!

恨聲將話說完了,已經成功入了通脈境的駱秋娘又低頭輕咳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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