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開了學, 日子又重新變得忙碌了起來。

宿舍雖然沒住，但中午休息的時候也比跑到校外方便。

杜夢閑從自己櫃子裏拿出被褥鋪好, 吳開鳳敲了敲她上鋪的床板, “這事兒你是怎麽想的？”

因著宿舍裏有幾個喜歡搞事的都不在，大家也都七嘴八舌的出主意。

“是啊, 你怎麽想的，學校不是說入學之後懷孕的話要背處分的嗎？”

“這有點不近人情了吧，像馮雨這樣的身體不允許又能怎麽辦？”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啊, 難道叫人把好好的孩子給打了？”

馮雨的聲音細細軟軟的, 見杜夢閑也擡頭看, “我結婚這麽多年, 在鄉下的時候也不是說沒想要過孩子，就總是懷不上，這回也是意外, 我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在學校念書的機會……”

杜夢閑看向她, “其實學校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的, 我記得規定裏有一條說過, 如果特殊情況或者是身體不允許的話, 也是可以繼續留在學校學習的。”

馮雨犯了難, “這個我也知道, 畢竟我是真沒想過把孩子拿掉，所以有了的時候也向班導報備過。他也跟我說明過這個情況，但醫院那邊我也檢查過身體, 說是我身體本來就比旁人虛，不容易有孩子，這孩子要是拿掉的話……以後有很大可能不能再懷孕，就算把它保下來，我也不能再花費大量的時間跟精力來回課堂的跑去學習。”

可要是說叫她放棄這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的機會，就這麽回家生孩子去，她也舍不得。

傻子都知道，第一屆恢覆高考考上大學的學生，以後前途指定不會差。

就不說退學吧，光是休學一年，到時候檔案上記著：某某同學休學一年是因為回家生子……這往後到了用人單位，領導對她也沒辦法有好印象。

人家領導也會這麽想：萬一我對你這邊工作能力感覺不錯，剛準備提拔你，結果你突然回家生孩子去了？

換誰誰都掃興。

“看情況吧，要不就在宿舍待著？到時候咱們上課誰的跟你一樣了，回來給你看筆記講講重點？”萬平這回倒是沒有說風涼話，畢竟她也是已婚女同志，說不準自己會不會懷孕。

可這樣一來的話，宿舍這麽多人，總有人會不樂意覺得麻煩，馮雨自己也覺得一下子叫這麽多人幫助自己壓力很大。

杜夢閑看了她一眼，倒是明白她的想法。

人情債不好還，如果大多數人都願意的話，她確實是欠了好多人情，盡管大家幫助她是出於同學情分，但對方心裏若是個記得好的，就不會覺得這事兒沒什麽大不了，然後理所應當的受下。

“其實你不用覺得太麻煩，大家的課大多數都跟你重合，也不是說每天每個人非要負責給你講什麽……如果沒空的話，我們可以把筆記借給你看，書本你自己也都有。能去上課的話咱們陪著你一起去，如果覺得哪兒不舒服了，可以在宿舍歇著，當天咱們把筆記都給你瞧一瞧。不會的你也可以問問，這樣也給大家減少了麻煩，你也不必覺得心裏沈甸甸的。”

馮雨楞了一下，這世上沒有幾個蠢的，這個想法在萬平提出來之後她很快就想到了，但如今自己是那個需要幫助的，如果由她主動說出來就顯得……

當知道自己懷孕之後，她在心裏就已經有了很多想法，最起碼的是學業不能丟，孩子也不能不要。

所以才會主動的跟班導說明情況，又把醫院開的條子拿出來，證明自己的身體不適合不要這個孩子，班導也承擔不起逼著她拿掉孩子往後再也沒辦法有身孕的後果。

馮雨承認，這麽做是自個兒有了小人之心。

可她舍不得，哪一個都舍不得。

沒想到在宿舍裏一向不好說話的萬平，和一向不怎麽愛說話的杜夢閑都會真心實意的替她著想，這麽一瞧，其他人更變得可親可愛起來。

事件辦下來後，馮雨一家對宿舍裏的人感激的不行，更何況懷孕這事兒沒辦法瞞得住，就是韋春妮那個不長腦子的回來後也輕聲細語了許多，牛香如更是收斂了她那副做派，什麽刺激味道的香粉也不往宿舍裏帶，一時之間倒是融洽了不少。

這期間強子跟他媽時不時的就往學校裏跑，一方面是擔心兒媳婦，另一方面也是感激宿舍裏的這一群姑娘們。

東西不說多好，但都是自家做的吃食，也沒人嫌棄。

盡管到最後馮雨還要背上處分，可心裏卻甜滋滋的。

誰叫懷不懷孩子這件事可以自己主觀上克制一點，懷上了本身就是你沒遵守學校的規則，學校可以體諒你，但不這並不代表你沒有錯。

伏城進了學生會，知道這事兒之後摸了摸杜夢閑的肚子，“想什麽呢？你還想生？”

杜夢閑白了他一眼，“你想什麽呢？生兩個小呆瓜把我痛的不行，咱這輩子有兩個娃就足夠了。本來我還打算著再生一回，可現在想想我都多大年紀了，過幾年都大齡產婦了，還是別折騰了，先把眼前的學業完成要緊。”

至於宿舍裏面暗地裏的小別扭……那還是存在的。

宿舍內部是一片和諧，倒不是說馮雨人格魅力有多大，那純屬扯淡，大家完全就是對著那塊還沒成型的小東西或多或少的都有點憐憫的心態，沒有惡毒到故意傷害孕婦的地步。

回去後看到家人，姜銀君還嘆了口氣，“這個事情倒也是難，不僅是你們這些當學生的難，外頭這些掙口飯吃的也難。”

“怎麽說？”

賀求平指了指自己手裏的茶缸子，“瞧見這東西沒？這往前個幾年啊，這些東西火的不行，想買都不一定買的到，沒處買去！就是咱們院子裏這些自行車啊那也是緊俏貨，可現在自打能私底下做買賣後，那些公家開的真的很難辦了……不說廠子這種大單位，就是外頭其他一些小的也都快辦不下去了，壓根兒就沒人去。”

“早就跟你說了，哪有什麽永遠捧著吃飯的鐵飯碗？”姜銀君家裏原本就是做生意的，對這些東西門清，“不說把顧客當成爺來捧著吧，最起碼的，人家花錢是來幹啥的？花錢是來買東西的、圖個享受、圖個樂子、圖個花錢花得高興！可你瞧瞧外頭這些，不說別的，就是供銷社吧，誰去買東西不看那些售貨員的臉色？臉拉的比驢還長，要不是那幾年有些東西沒處買去，你當大家樂意送過去貼冷屁股呢？”

想當初她家做生意那些跑腿的，一個個的熱情的不行，上門即是客，甭管你買不買，咱得把態度做到位了，要不然那麽多賣東西的，人家憑啥來你家？

更何況這些子女頂父母的班有多少是做的好的？

幹的優秀的才留下，幹的不好的自然淘汰，這不是應當的嗎？

更別提這其中還有女婿或者兒媳婦來頂的，甭管老一輩做的是啥活，來就頂上，幹不幹的好無所謂，反正能有工錢。

這算個什麽？

都是這樣來幹，廠子做的越來越差也不是沒道理的。

第二天，姜銀君收拾了一籃子的吃食，“回娘家去，孩子給我留下！”

杜夢閑私心裏不想去，雖然老一輩不怎麽管事兒了，她跟弟媳婦們處的又好，去不去的其實也沒什麽關系。

但她就是不想回去看杜廣海那張老臉。

姜銀君好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幹什麽呢？兩口子趕緊的去！自行車一蹬，沒多會兒功夫就到了。”

“甭管娘家怎麽樣，你當初要是狠下心來死活不來往那倒也沒什麽，可既然來往了，走動也是有必要的。更何況如今你弟弟們也都成家了，再回娘家就是跟弟媳婦們來往的事。我瞅著咱家孩子那幾個舅舅人品還不錯，總不能叫孩子往後連個舅家都沒得走動吧？又不要你多貼心，去一趟帶點東西，吃個飯再回來，就是那麽個意思……”

大冷天的，兩口子被攆出了家門。

到了杜家，張大妹打從名正言順之後更是開朗了，“大姐回來了？”

“外甥們沒來？”杜爾青正在院子裏帶著倆弟弟編竹筐。

杜夢閑笑道：“天兒太冷了，不叫他們來回折騰，等暖和了再叫他們過來看看舅舅舅媽。”

坐了下來，“倆小的現在年紀越大越能折騰，可得提前告訴舅媽把雞鴨都關好，菜園子也都攔上，要不然回頭我們家走了，不僅雞鴨的毛得禿，就連菜園子也能給你薅光。”

張大妹大笑了兩聲，“這怕個啥，舅媽可喜歡外甥們了，多過來跑跑也讓舅媽沾沾喜氣，往後生幾個小弟弟小妹妹。”

杜爾青熱的腦門都快冒煙了，有這麽個媳婦，天天光他一個人臉紅！

“大閨女啊！”杜廣海前兩天去賣菜給摔了一下，沒什麽大毛病，就是腳腕扭了。

可他自個兒害怕的不行，不僅不出門了，還成天在床上躺著，吳春華天天擱他家裏罵他盡是事兒。

兩個兒媳婦倒是無所謂，待在家裏也好，不出去瞎折騰了還給她們省事兒，反正公爹也不能不要，養一個省心的不比養一個成天鬧事的要好？

“是大閨女回來了啊？過來看看爸爸啊，爸要死了啊，你們一個個的……也不進來伺候我！”

人老了老了，怕的就是這麽個事兒，有點小毛小病的就往要死了上頭想，杜廣海躺在屋裏哎呦哎呦的叫著。

張大妹生怕大姑姐誤會，連忙說道：“就是一點小扭傷，爸年紀大了在屋裏歇著也是行的，咱一日三餐可沒虧待他！”

杜爾青說道：“行了，大姐不是那樣的人。”又轉頭，“大姐你進屋瞧瞧去吧。”

瞧是沒什麽好瞧的，年紀大了倒是覺得閨女的好出來了，這老公公行動不大方便了，兒媳婦自然是不好上手伺候的，換衣裳啥的也都是幾個兒子跟老婆子輪著來。

吳春華暗地裏罵他窮講究，“就是腳腕扭傷了，也不是下半身癱了不能動，非裝的要死要活的！”

搞得他都不樂意讓老婆子伺候，兒子們又沒那麽細心，所以總覺得心裏不大舒坦。

杜夢賢瞧著沒什麽大毛病，給他手裏塞了兩個橘子，“您剝著吃吧。”

杜廣海深深的嘆了口氣，“唉，我知道你們啊都埋怨我！可爸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這不是為的都是咱們這個家嗎？你小姑啊，可嫁了個好人家啊！人家還是老美那邊的！這幾年形勢好了，老美那邊的東西可吃香了！往後想，難道不帶著咱家有好處？就說我那外孫，有個老美的姑父，往後還能沒個前程？”

杜夢閑白了他一眼，“吃吧，橘子別攢在手裏握爛了。”

“女婿啊，你說是不是啊？”在閨女這邊沒得到認同感，他又轉頭看向伏城。

伏城含糊著蓋了過去，“爸，您這總是在屋子裏也不成啊，回頭我去找點材料，您女婿沒個好手藝，材料拉過來就叫小舅子們給您打個椅子，躺在院子裏曬太陽。老了就享享福吧，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杜廣海哼了一聲，“你也不是個好的，就瞧不起我這個老丈人唄？我知道你們都怨我把老宅那邊招來了，可現在看看，前些時候吃點小虧，等你們小姑起來了，你們能拿不到好處？沒看見現在老宅那邊都不往咱們這邊來了，只往你們小姑那邊去嗎？人家啊，指不定心裏有怨恨，記得咱們摳縮，不待他們好！”

門外的張大妹瞪了男人好幾眼，杜爾青也沒法子，“爸您就消停些吧，他們不來我可謝天謝地了！巴不得他們不來……人家有什麽光我也不指望著去沾，就靠自己雙手雙腳，腳踏實地的掙口飯吃不成嗎？”

這話可以，杜夢閑立馬點頭，“爾青說的沒錯，咱們靠自己吃飯，腰桿挺得直！”

杜廣海就罵他們，“你們怎麽這麽不識好歹！”

“不識好歹個屁！”

老二家的身體不舒服，吳春華帶著二兒媳婦去醫院看一下是不是懷上了，這回來就看聽到她那老頭子在家裏耍威風。

立馬叉腰上來罵，“你說誰不識好歹！啊？我看不識好歹的是你！那杜廣秀算個什麽東西，知道的是你便宜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親閨女呢！”

什麽老美不老美的，什麽眼光！

娶一頭豬回去幹啥，供著嗎？

“你當我不知道你那老娘想的是什麽呢？她比咱家大丫頭大個兩歲，生下來就天天給你們這些二傻子洗腦，說妹妹最小，你們把她當閨女看……呵呵，天天把她寵著哄著，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的！結果自個兒閨女出來了就是賠錢貨，倒是不如你那便宜妹妹值錢！眼下她嫁給老美又咋啦？你有本事你攀上去啊！前些時候貼心貼肺的給吃給喝給錢，眼下怎麽著？人家不鳥你了嗎？不把你當回事兒了吧？”

想想就解氣。

吳春華深深覺得自己前半輩子受的罪到頭了，後半輩子就該享福了。

“該！”她呸了一口，轉頭對幾個孩子說道，“別理他，讓他在屋裏躺著，年輕的時候我罪受夠了，現在也讓他受受！全家都不搭理他，不管他想的是啥，給吃給喝餓不死就成了，其他的隨他吆喝！”

杜夢閑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越老越怕死，杜廣海躺在床上那模樣確實叫人瞧著心酸。

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啄一飲也必有因果。

晚上回去後，杜夢閑給孩子蓋好被子，瞧著伏城神色很不好，問道“你怎麽了？”

“你說這人，為什麽就對外人貼心貼肺的呢？”

杜夢閑估摸著他是想到自己親爹了，想了一會兒才回他，“什麽才是外人呢？”

“在我爸眼裏，比我早出生的小姑就不是外人，再加上他又是這麽個性子，我奶又是性格強勢的，天天說月月說，加上我小姑確實足以當他的閨女，聽話就完了。等我出生之後，有了前頭這麽個不是閨女勝似閨女的存在，人家覺得那頭最重要也無可厚非……至於你爸那邊，什麽才叫外人呢？在你眼裏你是他兒子，你應該不屬於外人，可在人家眼裏，唐麗華是他妻子，是他自己喜歡的、想要共度餘生的人，在你爸眼裏估計也不是外人。所以這內外之分啊，還得看自個兒心裏怎麽想！你要是覺得對方不是外人，他就算跟你八竿子打不著，你也願意對他掏心掏肺的……可你要是覺得對方是外人，他就是你親生的骨血，你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受的罪也不在你自個兒身上，你也不心疼，對不對？”

“對。”伏城笑看著她，“可我不會。”

我所接受的教育和經歷，在我眼裏看來我覺得這個說法對，但我不會這麽做。

自己的親骨肉，既然來到這個世上，那就有屬於自己的一部分責任在，所以他絕對不會成為伏建國或者是杜廣海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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