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渺那邊因為兩口子都上大學的緣故, 又舍不得孩子，只好帶到了身邊。

“家裏有人幫著帶嗎？”杜夢閑問道。

衛渺有些惆悵, “我婆婆倒是樂意帶, 可是婆婆不跟我們一塊兒住，跟大哥家住在一塊兒, 本身我男人就是幾個兒子當中最受寵的，如今又考上了大學，就算他們兄弟幾個沒啥意見, 可嫂子心裏也會嘀咕。這要是把孩子往鄉下一扔好幾年我也舍不得, 我娘家那邊又使不上力, 只能帶過來了, 好在他年紀也不小，可以送去上學，熬過頭兩年我們也能安心。”

梁維坐在長條凳上, “當初我連累的你沒了上大學的資格，咱們如今憑真本事考上了, 怎麽也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孩子也不小了, 像你這樣說的也可以, 可別再跟我想著什麽明年再考把孩子帶大再說的話。”

“你想的倒是容易, 當初我這不是也沒法子, 我哪知道這上大學還有補貼又不用交學費？我當時以為兩口子都去上學去了, 孩子扔給媽帶，咱們又拿不出錢來，你那幾個嫂子心裏能沒意見？有意見了, 孩子一個人在鄉下，咱又顧不到，受不受罪你能知道？”

衛渺抹了一把淚，“我親生的我能不心疼？”

梁維嘆了口氣，“我叫你別多想，都是一家人，大哥大嫂他們難道還會虐待侄子？”

衛渺被他氣的扭過頭不說話，“你想得倒挺美，一家人是沒錯，可你兩口子出去上大學享福去了，人家還得辛苦著！”

那時候還以為要交學費，指不定得全家以為要供著夫妻倆上學，回頭孩子還得扔下叫兄弟妯娌養，人家的錢又不是大風刮來的！

可如今知道上大學沒那麽困難後，衛渺這話也不會拿出來，說到底人家也是親兄弟，他這頭沒意識到，自己這個當媳婦的把事情挑明了，估摸著得按一個鬧事的名頭。

家裏家外的瑣事一堆，有時候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左右她也考出來了，妯娌們說什麽酸話往後也聽不到。

梁維瞪她，“這又不是家裏頭，你說什麽胡話！”

家家都有難處。

杜夢閑兩口子打了個圓場，然後也帶著孩子離開。

第二天，等他們去杜家那邊拉過來一批新鮮的蔬菜後，意外的在路上碰到了田俊海。

“我跟上去看看，你騎著車先把東西送回去，回頭還來這裏等我。”伏城噓了一聲。

雖說跟蹤人不是什麽君子行為，但田俊海本身也沒幹什麽人能幹的事兒，更何況那邊還有一個李春菊抱著孩子等著。

雖說他們倆沒有責任和義務，可總歸這麽拖著也不是辦法。

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又沒有收入來源，到時候走投無路了，他們兩家子也是認識的，冷眼旁觀也不太好。

“李春菊，跟我走！”杜夢賢騎車蹬出了一身的汗，把菜筐子放在家後，又急急的往衛渺家趕。

“怎麽了？”李春菊抱著孩子站在門口，看她這樣眼睛一亮，“你們找到俊海了？”

又急急的把孩子塞到衛渺的手裏：“衛渺同志，麻煩你幫我帶一下孩子，我去找俊海！”

杜夢閑因為趕得急也沒註意她的話，倒是衛渺翻了個白眼，把孩子抱好，然後看向梁維：“你跟著去一趟，阿閑她愛人也在，你們兩個大男人在總不至於吃了虧。”

得了吧！

看著李春菊往杜夢閑車後座跳的背影，衛渺冷哼一聲，就這德性了，還張口閉口俊海、俊海的叫，要換成了她，早把他祖宗十八代給罵出來了。

“謝謝謝謝，杜同志，真是太謝謝你了。”李春菊坐在車後座上不停的抹眼淚，聲音帶著忐忑和欣喜，“我本來也就是抱著那麽丁點兒的希望找過來的，沒指望這麽快，已經做好打算跟他耗個一年半載的……我這心裏真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這世上也就你們才把我放在心上了……”

杜夢閑一邊騎車一邊舒氣，看來阿城說的沒錯。

“也是恰巧碰到了。”這姑娘的腦子看來到現在還沒怎麽清醒，眼下是抒情的時候嗎？

你得趕緊想著要怎麽給自己討個公道才是！

李春菊哭哭啼啼的，“我以後會報答你們的，你們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真不會忘的！”

杜夢閑沒吱聲，她現在不指望報不報答的事，就指望著這姑娘把事情解決了好好安頓下來，別再拖著朋友的名義給人添麻煩。

你要說她腦子不正常是自找的吧，可她天天哭夜夜哭，擾民不說，還哭出了一大堆同情心，惹得街頭巷尾的人指指點點的，畢竟相識一場，你要真對她不管不顧的，三姑六婆的話也夠人煩心的了。

伏城一路跟到了田俊海的家，在腦子裏又記了一遍路線之後，才回到了原本跟杜夢閑分開的地方。

在那等著沒一會兒，就看到兩輛自行車快速的騎了過來。

田俊海一家住在老式居民樓裏，下來的時候他還打聽了一下，人家說老田家孩子生得多，當老大的又是一個愛護弟弟妹妹的，家裏的屋子實在是沒地方擠了，更何況弟妹們也要成家，屋子裏擠了一堆人。

老兩口就跟老大住在了樓道下面，拿木板當門擋了一下，就這麽窩著。

他們到的時候，田俊海正坐在樓道改成的小房間邊上，跟兩位老人家說說笑笑的。

“你怎麽來了！”一大群人過來的動靜可不小，更何況對方明擺著是沖著老田家過來的。

田俊海得到旁人的報信之後，眼睛就直直的盯在了李春菊的身上，“春菊你來幹什麽？”

李春菊牙齒咬的咯咯響，雙眼通紅的看著他：“俊海，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

杜夢閑兩口子跟梁維對視了一眼，聽她這開場白就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抱胸靠邊站著不叫田俊海跑了，把場地留出來叫他們兩口子自己解決。

田俊海左右看了看，有些為難的說道，“咱們出去再說。”

“我在問你呢，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的嗎？”李春菊甩開他的手，“憑什麽出去再說！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嗎？你是我男人，我還給你生了個兒子，你連家門都不請我進去坐一坐？”

樓上田家的幾個弟妹打開窗戶瞧了瞧，杜夢閑擡頭看了一眼，結果對方啪的一聲把窗戶甩上，連窗簾都拉得死緊。

這動靜明顯是不歡迎這位田家的媳婦，李春菊也聽到動靜，忍了一路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淌了下來。

田俊凱閉了閉眼，“我家裏是什麽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你跟我的時候，你不是知道我這個人是什麽樣的？我家庭條件在這裏擺著，怎麽請你進去坐一坐？我家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我就問問你，為什麽要把咱們家所有錢跟票拿了，自己一聲不吭的走了！”李春菊大吼道，“我有什麽對不起你的地方嗎？你有那種不能說的毛病當不成男人，我嫌棄你了嗎？甚至我跟娘家借錢自貼腰包給你看病，好容易懷上給你生個兒子，結果你說走就走，你對得起我嗎！”

“當初所有人瞧不起你的時候是誰照顧你的？你被刁紅雲那個女人背叛又被革委會帶走的時候是誰一直在後面撐著為你來回跑腿的……這些你都忘了嗎，田俊海你還有沒有良心！”

田俊海臉都氣紅了，在鄉下已經丟過一次人，那種難堪的感覺這輩子不會再忘，沒想到在街坊鄰居這邊他又要再丟一回臉，忍不住吼道：“你閉嘴！”

“憑什麽！我對你這麽好，你憑什麽！”

“憑什麽？憑我沒良心成不成！”田俊海沖著她大喊，“你覺得咱們倆配嗎？當初說的好好的，結婚之前你說你不嫌棄我，什麽都不在意，什麽都不要，可結婚後呢？你嫌棄我沒本事，嫌棄我這裏不好那裏不好，嫌棄我往家裏寄錢……自己前後態度變得不一樣，你還來怪我？高考恢覆的消息傳下來後，我沒勸著你跟我一塊考試？你自己說舍不得孩子，想著兩個人今年都不考，等明年孩子大了再一起……可我不甘心，我憑什麽要在鄉下耗一輩子！”

李春菊一臉的傷心欲絕，“那我呢？你從來沒把我放在心上是不是？”

田俊海嘲諷的笑了笑：“你都知道我有這個毛病了，我哪知道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啪的一聲，李春菊甩了他一巴掌，就連伏城跟梁維也看不過眼，在他上來要動手的時候各自給了他一腳。

杜夢閑把李春菊往後拉：“什麽玩意兒？你自己不是個東西，就把所有人都看成是你這樣了？”

是，李春菊是腦子有坑沒錯，甚至說腦子裏全是漿糊也沒冤枉了她，可她再怎麽樣，對田俊海的心卻是一心一意的，甚至為了田俊海，當初在南匯村的時候不惜得罪其他女知青。

“所有人都能瞧不起她，鄙視她，唯有你田俊海不行！你欠了她的還扯到孩子的問題上……你要是有膽子，現在就跟我們走，抱著孩子去醫院檢查，看你家的娃娃是不是你的種！”

然後又呸了一聲，甩開了李春菊的手，“你自己看著辦，這種男人你還對他抱有指望？哪天把你賣了你都得幫他數錢！”

李春菊咬牙抹了一把眼淚，“謝謝……”

然後直起腰，看向田俊海，“娃娃你不認沒關系，他這輩子都得認我這個媽，至於你……”

她吐了一口痰：“我糊塗了這麽長時間，眼下也算是看明白了，你一個當不成男人的廢物就算考上大學又怎麽樣，就算一心一意養家又怎麽樣，我還就不信了，你那些弟弟妹妹成家了還能把你這個老大哥當祖宗似的供著！”

然後看著他冷笑，“幹出這種事兒來你還想上大學？你等著吧，你要是能安安穩穩上大學，我李春菊三個字倒過來寫！”

然後啞著嗓子看向杜夢閑，“杜同志，麻煩你們送我回去吧。”

“你站住！”走到小區門口，田俊海追了出來，“你什麽意思？”

“我什麽意思？”

田俊海呼吸非常急促，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手抖著送了過來，“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想出人頭地，這些錢你都拿走，只要你別去我學校鬧，這些都是你的。”

李春菊冷著一張臉把東西看了一遍，“這些不夠，我有孩子要養，你這些打發叫花子呢？”

田俊海伸手就想甩，可看到邊上的三個人又忍了下去，“你等著！”然後快速的跑了回去。

“什麽，要給她錢？”田家大妹聲音嗓門尖銳，“憑什麽給她錢！大哥，你自己的毛病你心裏沒數？她生的那個娃又不是你的種，你是不是天生愛戴綠帽給別人養孩子？”

旁邊田母拉了她一把，然後看向田俊海，“俊海啊，媽這邊有100塊錢，你拿過去給她，好聚好散，到底人家也是當個大姑娘的時候跟著你的。”

田俊海出門後，田家大妹叫得人忍不住捂起耳朵：“媽，你腦子壞了嗎？100塊錢！你知道100塊錢能買多少東西嗎？”

田母哼了一聲，“眼皮子淺的東西，別說是一百，就是再多一百拿出去又怎麽了？這些東西可都是你大哥掙回來的，叫他把那個破落戶女人打發出去，往後享福的不還是你們？更何況我打聽過了，眼下上大學都不要錢，學校有補貼，你大哥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姐弟幾個哭一哭，他保準把錢省下來給你們用！大學生又有前途，往後他畢業參加工作了，掙的錢不還捏在咱們手裏？眼下能割一點肉把那女人打發走，叫你大哥這輩子為我們幹活掙錢不是好事？”

“那也太多了，她哪值一百塊錢……”田家大妹聲音小了下來。

田母神色陰狠，“等著吧，這一百塊錢往後也得給我吐出來！”

反正這小子又不是她親生的，當初也只是好心抱了回來，眼下看來好心還是有好報的，他自個兒當不成男人，只能替她養活兒女，等他老了不能幹了，再把他蹬到他親兒子那邊去！

等了半個多鐘頭的功夫，田俊海這才出現，“這是一百塊錢，是我爸媽這些年存下來的，你拿著這個走，從此咱倆再也沒關系，娃娃……娃娃也跟我沒關系！”

看著他走進小區的背影，李春菊走到拐角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摟著手裏的錢蹲在地上，嗆得不住的咳嗽。

“他知道！他知道！打從結婚後我跟他幾乎算形影不離，他怎麽會不知道娃娃是不是他的種！他咋這麽狠心！”

杜夢閑蹲下來拍了拍她的背，“先回去。”

“嗯。”哭了一會兒之後，她爬了起來把錢放好，又將臉抹幹凈，“梁維同志，回去還要麻煩你們兩口子，我再住幾天，他現在不知道我住在哪裏，等回頭學校開學了我還要再去鬧一場。這錢他給我是應該的，但他也別想有好前程，這筆錢就當是買斷娃娃了……田俊海這麽個沒良心的人，我對他這麽好，他都能把我蹬了，往後他要是出人頭地了，我指定也沒好日子過……說不定等我辛辛苦苦的把娃娃養大了，他還能跟我搶兒子！我是不會叫他有出頭的機會的！”

“這個你自己看著來，不過我勸你等一等。”梁維也沒什麽話好說，“這個說法可能性很大，他自己不能……之後好不容易有個孩子，就算眼下年輕的時候想要出人頭地，可到老了總歸會想要孩子的，那時候搶不搶的還真說不準……”

杜夢閑也說道：“你最好把你娘家人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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