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春華給他夾了塊雞心, “說話就說話，你扯那麽多幹啥？”又看向伏城, “女婿啊, 我這閨女小時候就沒過過好日子，當年……總歸我們眼下立得住了, 媽也願意補償你們，你好好待她，成不？”

到底也因為伏家條件好, 這話說出來有點心虛, “明年估摸著就可以補上了。”

杜夢閑可沒想到這回回來還能聽見這番話, “補不補的不重要, 爸媽，這事兒往後別提了，我心裏肯定是不舒坦的, 總歸一年回來一兩趟，我能回來就說明沒打算拋下身為子女的責任。”

伏城拍了拍她的手, “媽你別介意, 阿閑跟我過日子很賢惠的, 家裏家外一把抓, 做飯也挺好吃, 她這麽一心一意的對我, 我當然也會對她好。這脾氣也是我慣出來的，回去我說說她。”

孩子都這麽說了，吳春華就算是還有點想法, 可看到女婿對閨女這麽好的份上也不該再提。

第二天，倆人在院子裏幫著家裏蒸過年用的饅頭，結果發現院子外頭有個中年婦女在來回張望。

看到伏城出來倒水，她想上前看個仔細，結果卻被杜夢閑擋住了視線，“嬸子，你找誰？”

“你是這家的閨女？”她眼睛裏帶著打量，“剛剛那小夥子是你愛人？他以前腿是不是出過毛病？”

吳春華在叫她，“夢閑你別隨便跟人說話，那是壞分子！半個月前才遷過來勞改的！”

又呸了一聲，“你纏著我家閨女做啥？”

杜夢閑腦袋一懵，心裏越發不妙，“媽，這家人姓啥？”

吳春華把院門關上不讓她進來，對方只能趴在院子裏頭往內看，也不敢叫喚，就那麽張頭張腦的。

“我哪知道，不過這女人姓唐，聽說原本也是首都的人，好像犯了啥錯誤下放，也不知咋回事，半個月前突然遷到了咱們這兒，就在那兒牛棚裏住，天天鏟屎挑糞的還打掃的一點都不利落！”

杜夢閑這下子是徹底懵了，首都的，女人姓唐，還知道伏城以前腿出過毛病……沒那麽巧吧？

想到這兒她又回頭打量了兩眼，伏家的人她只見過兩個姑姑跟她親婆婆，別的也只是書信往來，那女人年紀看著跟她婆婆差不多大，只是頭發剪的有些亂，還時不時的伸到耳後摸兩把，一看就是長頭發被迫剪掉的。

“同志！你叫你愛人出來，我有話跟他說！”見母女倆要進屋，那女人在外面喊了一聲。

吳春華眉毛一豎，“你找我女婿幹啥？”

都是啥毛病，昨天杜夢月那眼神就差釘在女婿身上了，今天這個老女人還過來……不是，她女婿魅力有這麽大？

吳春華狐疑的看了一眼走出門的女婿，她這老丈母娘看女婿也就是一般喜歡，外面這姓唐的咋回事？

“怎麽，誰找我？”伏城擡頭問，唐麗蘭目露驚喜，“阿城！”

唐麗蘭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你這孩子，還跟家裏生分上了！回回寫信給你們都要轉到J省，你這是不相信我跟你爸啊！你這孩子心思怎麽就這麽深呢？要不是昨兒我在縣城那邊送信看到你了，我還不敢認……”

又眼眶紅紅的看向伏城的雙腿，“阿城你這腿什麽時候好的，怎麽也不告訴我跟你爸啊？”

他怎麽會在這裏？

要是早知道他腿好了，就每年過年寄那麽點東西，自個兒指定得鬧起來啊！

換做以往或許看不上這麽點東西，可如今日子難過起來了，伏建國那老東西還心疼兒子不讓她多要。

他怎麽不想想，他自個兒啥事都不會幹，阿齊年紀還小，如今又因著他伏家的屁事背了個壞名聲，不多要的話，一家子怎麽活？

要不是她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沒辦法活，就憑她家原本是姜家幫工的身份，指不定能得到好一點的待遇。

唐麗蘭不停的抹眼睛，她倒不是不想改嫁，而是這農村泥腿子能有什麽好人選，改嫁過後又能咋的，還不是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幹活兒？

二嫁可比不得頭婚，再加上她還有一個九歲大的兒子在，能找到什麽樣的好人家？

說不定還得伺候一大家子，還不如像眼下這樣跟著伏建國這老東西啃一啃他家老大，先把自個兒兒子養大再說，等兒子娶媳婦了，她也能苦盡甘來了。

不過眼下……唐麗蘭心思轉的飛快，眼下不有一個現成的兒媳婦在嗎？

得虧她聰明，昨天在街上一見就知道那鐵定是伏城這個小賤種，再加上當初他們下鄉的事還是自己找人辦的，如今就算問錯人了也不打緊。

眼下問清楚了，再加上杜家的事情一打聽就知道，親爹跟老丈人家在一個村子，他以後難道還能不關照？

杜夢閑悶不作聲的走到伏城的身邊，唐麗蘭看都沒看她一眼，就在外頭哭上了，還是吳春華把她拉了進來，免得別人家探頭探腦的。

“你這孩子是不是當初被你爸的態度傷了心，才去J省你二姑家不肯回來？孩子啊，不是媽說你，你這樣做可真不對！你爸……你爸他也是為了我，你要怪就怪我，別怪你爸，到底是我看到你腿傷了心懷愧疚，整天打不起精神來又擔憂你的未來，你爸他也是不想讓我不高興。”

唐麗蘭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還想伸手拿桌上的蜂蜜水。

杜夢閑眼疾手快的把碗抄了過去，“媽，你來喝。”

“哎！”唐麗原以為這聲媽叫的是自個兒，手一伸，結果發現吳春華咕咚咕咚的把水喝了下去，接著一抹嘴，砰的一聲把碗放在桌上，“你……”

她眼睛又紅了起來，杜夢閑也不理她。

這要是親婆婆她指定不會這麽幹，就算婆婆要作妖，畢竟是男人親媽，其中的度要適當把握。

可這是後媽，還是心懷不軌不幹人事的後媽，再加上還是小三上位的身份，她能忍才見鬼了。

更何況誰的男人誰心疼，兩人如今正甜蜜著呢，可舍不得叫她拿話一句又一句的壓過來。

唐麗蘭臉色很難看，這要是換做以前，她就算不會破口大罵，可態度也會拿捏著叫他們難堪。

可眼下身份不同了，身上的成分更是不好，也只能裝一裝委屈可憐，“老大啊，這就是你媳婦？你就這麽讓她對我……”

她又看向吳春華，“親家，你說你家這孩子，我好歹也是她婆婆……”

“可不敢當，我閨女親婆婆可不是你。”吳春華又不傻，昨天閨女雖然只言半語的，但她很明白幾件事。

那就是親家兩口子掰了，親家公還娶了個後的，再加上女婿跟女兒的態度，眼下這位指定不是親婆婆，她能有什麽好態度？

前後這麽一聯系，姓唐的這女人不就半個月前才過來嗎？還是成分不好住在牛棚裏的，閨女跟女婿天高皇帝遠的，誰怕她啊？

伏城叫丈母娘先回去歇著，這事自己能處理，可吳春華也不放心，只進了裏屋，大有鬧事就沖出來的意思。

杜夢閑也隨她，跟伏城坐了下來。

“唐麗蘭同志，我媽可不是你。”

唐麗蘭臉色變了變，然後說道，“你這孩子怎麽這麽狠心？你都叫了我十幾年的媽了，眼下說不要就不要了？”

伏城板著一張臉，“你要非跟我說這個的話，那咱們就掰扯一下。情分呢，那咱們是沒有的，打從我能記事以來你就沒抱過我一下，還時不時的在我爸面前上眼藥，我當時年紀小也不懂事，就想著為什麽別人的媽媽能抱著哄著，我的媽媽總是冷言冷語的？”

唐麗蘭訥訥道，“我也是為你好，棍棒底下出孝子，不對你嚴厲一點你怎麽能成才？要不是我們對你嚴厲，你又怎麽能考上的大學？”

“臉皮這麽厚的……”杜夢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伏城也驚訝她的厚顏無恥，繼續說道，“你要是這麽想我也沒辦法，總之這養育之恩跟你沒關系，我基本上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不管是關心上還是錢財上，都跟你唐麗蘭沒有任何關系。”

“難道你這麽多年吃伏家的用伏家的都不算了？”唐麗蘭急了。

伏城敲了敲桌子，“打從我能記事以來，就沒見你為家裏出過任何力，家務有請的嬸子幹，你成天也就是吃吃喝喝，等二弟出生了孩子也不是你在帶，更何況……”

他笑了笑，“這錢是怎麽來的，想必你比我更有數。”

“你當年是怎麽成為伏家人的你心裏有數，要是指望著用孝道壓我那可就打錯算盤了。而且你們能大老遠的被遷到這邊來，是因為成分上的問題吧？”

唐麗蘭臉色落了下來，“這是伏家的成分問題，跟我可沒有關系，你要是這麽對我……”

伏城笑了一聲，“唐同志這是想拿成分的問題壓我？那沒關系，你盡管去，舉報信什麽的也隨你。”

“你！”

“我爸那個人會比你更了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軟飯吃習慣了，指望他幹活沒可能。阿齊年紀還小，你把我這個當老大的弄倒了沒關系，只是這往後嚼用花費的就自個兒來吧。看在我爸還活著的份上，我這每年的孝敬不會少，可我爸要是出了什麽事……那就別怪我不惦記了，左右你也不是我親媽，我沒必要供著你。”

唐麗蘭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好啊！不愧是姜銀君的兒子！”

她大喘了幾口氣，“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每年這養老費用必須加，那麽點錢夠幹什麽使的？”

又看了一眼杜夢閑，陰陽怪氣的，“你也就配跟這種泥腿子結婚了！”

伏城臉色冷了下來，“你說得對，親爹的費用怎麽能少？每年十塊錢也夠了。”

“去年不是二十塊！”她聲音尖銳了起來，“我們三口人，十塊錢你是要我去死！”

“那你就去死好了。”伏城沒有好臉色，“我只顧著我親爸，我爸一人十塊錢一年足夠，我再給他寄點口糧。”

“那我跟你弟弟呢！”

“關我什麽事？”伏城一副無賴的模樣，“我又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養的，老二也不是我責任，我管你們？”

“你想都別想！”

伏城也不理她，拽著她衣袖往外邊推，吳春華連忙過來幫忙，又不是親媽，叫女婿拽她算怎麽回事兒？

“我當年腿是怎麽斷的你比誰都清楚，更何況每年十塊錢加上點糧食，足夠你們三口人過活了，除非你們在這啥都不幹。可我憑什麽？憑什麽你們跟大爺一樣什麽都不幹，指著我來養你們？但凡你們能勤快點，就絕對餓不死！”

他自認為已經仁至義盡了，就跟阿閑這邊一樣，親爹媽沒辦法，可是一個想害了他的後媽，他會一片赤誠的待她？

唐麗蘭咬咬牙，“錢給我！”

“你先回，既然知道你跟我爸在這兒了，我找個時間過去看一趟，這錢我得給交到我爸手裏，要不然沒了我上哪說理去？”

小賤種！

唐麗蘭磨著牙，“你給我等著！”

杜夢閑看她飛快的跑了，這才勸著吳春華把掃帚放下來，“哎喲我的媽，您這是幹啥？”

“呸！一個壞心眼子的後媽還想上門？”吳春華氣的不行，張大妹走了過來，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姐跟姐夫在家也待不了幾天，等他們走了也沒啥煩心的事，要是再上門，我……”

她看了伏城一眼，“我給她罵回去！”

動手是不敢動手的，萬一要醫藥費咋辦？她可清楚這些城裏人，心眼子多的很，碰著挨著就要死要活的。

再說了她也不傻，到底也是姑姐的後婆婆，總得顧著一點姐夫的面子。

雖說看著關系就不大好的樣子，可人家親爹還活著呢，她這邊要是動手爽快了，人家親爹回頭找兒子兒媳婦的麻煩咋辦？

要是真出了啥大事，她自個兒的婆婆能吃了她。

吳春華開了口，“別理這些，你們盡管在家裏待著，你媽我雖然對上老杜家沒啥底氣，但那是家事，外人插不了手。這姓唐的要是敢來鬧事，咱們古林村的人可不答應。”

伏城點點頭，“以後恐怕要麻煩媽了，不過那邊的事你們也別管，有事有我這個當兒子的呢，就算有個什麽求上門來，要真是我親爹出了事……恐怕還得麻煩爸媽搭把手，回頭寄錢寄票的或者回來看都有我擔著。如果是唐麗蘭的事那就別管，我跟她沒有任何情分。”

頓了頓，又繼續說道，“我兩條腿的事跟她脫不了幹系，所以連面上情都不存在。”

“那咱們進屋。”吳春華樂呵呵的，“不會有啥大事的，咱們這邊又沒有像外頭開大會啥的，頂多就是幹活累了點，但凡人勤快就出不了大褶子。”

伏城摸了摸鼻子，本來是想討媳婦開心特地走這一趟，沒想到倒是帶出了□□煩。

大冬天裏頭沒啥活兒要幹，杜廣海索性帶著兒子女婿去窯廠拉磚瓦，找的都是人家不好的殘次品，再加上泥抹一抹也就夠了。

尤其是曉得閨女回來又給了孝敬錢，生怕老杜家那頭過來鬧事，還是緊趕著花在要緊處比較好。

三十晚上，吳春華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帕子，“你給爸媽的孝敬錢也就收下了，這是媽給你們幾個過年的紅包，頭前十幾年你們誰都沒拿過，眼下咱們年年有，誰都缺不了！也不多，你們姐弟幾個一人五塊錢，媳婦跟女婿明年再有，咱家如今還要起房子，沒有多餘的。”

姐弟幾個還真就誰都不客氣的收下了，杜爾青跟杜爾紅各自給了自己媳婦兩塊錢，又給了親媽兩塊，自個兒身上留了一塊。

吳春華笑的見牙不見眼，“別在屋子裏待著了，出去幹活兒去，女婿給媽燒火，夢閑你跟兩個弟妹做飯，請人起屋子也是要包飯食的。”

一家子人，伏城這個當女婿的倒是成了最清閑的，“要不我也出去，讓小弟過來燒火就行了。”

小舅子才十歲都知道出去搬磚頭，他坐在廚房怪不自在的。

“沒事，那小子機靈著呢，坐在外頭看東西。”吳春華搖頭。

日子好過手頭松快，她當然願意當個好丈母娘，這樣閨女才有好日子過。

杜夢閑還納悶呢，“這日子真清靜？”

吳春花白了她一眼，“你還想鬧騰？”

張大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姐你是想說老宅那邊吧？”然後神神秘秘的，“今年可不敢過來鬧！”

“為啥？”母女倆齊齊開口，吳春華不愛出去八卦，自然不知道最新消息。

張大妹咧開了嘴，張二妹給她遞了一碗水，她低頭幾口喝下，然後說道，“小姑在相看人家！”

“都退過一回了肯定不好說，眼下這段時間正是打聽的時候，村子裏不至於拆臺，但要是鬧騰了，萬一人家正好過來尋摸呢？眼下什麽都沒有小姑的大事重要，等事情定下來了，大姐也回了，房子也起好了！”

簡直是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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