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先在周圍做些準備工作才緩緩步下階梯，他從暗袋中取出顆核桃大小的夜明珠，這是到西方後少數沒有賣掉的紀念品之一，當身體逐漸沈進黑暗，珠子的冷光也越來越明顯。幽魂對強光相當敏感，尤其南邊山上曾有被燒死、熏死的怨魂，使用燈火更容易刺激他們，而這顆明珠所發出的微光足夠使自己看清周遭狀況卻又不至於驚動底下的幽魂。

這種宅院的地下部份最少會有儲物間和酒窖，不過屋主如果有些秘密要隱藏，就會另設以暗門隱藏的房間，得來的情報更指出屋主曾大規模改建過。過樓梯轉角後便可看見地上散布著淡淡磷光，骸骨必須過上一段時間才會出現這種現象，表示這些不幸的家夥許多並非最近來這的。

從這些枯骨和旁邊的散落物品就可以判斷出受害者包括附近的野獸和路過的旅人，走道上目光所及之處就有四個較圓滑的頭骨，有部份被踩碎的骨片應該是不久前新來者所造成。這底下空氣沒有什麽臭味，表示附近並無新鮮腐肉。

走道上有些幽魂在飄移巡回，因為護身咒術的作用，他們對入侵者毫無反應。但穆反而更感到事況嚴重，這些守衛並未散發出怨靈的不甘、憤恨，很可能是被煉化驅使的緣故，這裏潛伏著妖物的可能性大增。

東方有句成語叫「為虎作倀」，據說成精的老虎會拘役被吃者的魂魄，讓他們去找其他人來當新的獵物，這裏的幽魂很類似傳聞中的「倀鬼」。有這種能力的妖物恐怕極難應付，若是大意連自己的魂珠和兩把配劍都要受損。

小心地檢視周遭環境以獲取線索，地上兩根護身用的手杖金屬杖頭已嚴重蝕銹，應該是旅行者所用。稍遠處還有一把劍深深砍入通道木柱，能做到這種事，劍身質地和使用者實力都不差，應該是「G」派來的劍師奮力一擊的結果，不過因為建築結構的重量夾緊，想憑個人力量拔出劍來實在很困難。

俯身分別拾起幾根骸骨輕輕撫觸，上面都沒有咬嚼過的牙痕，應該不是形似虎豹的魔獸妖物所為，倒像是巨蛇之類吞下獵物後吐出的結果。雖說蟲蟻的啃噬也不會有牙痕，但他不認為住在這的妖物會將大量捕獲的獵物這樣棄置，就算能操縱妖蟲為爪牙，放那些小東西出去覓食不是更省事。

不過眼前倒是有一點較有利，如果這裏潛伏的是蛇妖之類的怪物，短時間內連續吞下那麽多食物，行動必定會受到影響而遲緩，如果因此而休眠那就更理想了。但八個人少說也有近千磅重，要是真能都吞下去，這頭妖物的體型相當可觀。

地上的衣物碎片和一枚完全發黑的銀戒也佐證了這種推測，能留下的都是麻布之類粗糙不易消化的衣料且破碎的很厲害，銀不容易生銹，除非用藥液之類的浸泡才會在短時間內完全變黑。

他小心地避開散布地上的骨骸，以免踩出聲音驚動可能在睡覺的怪物。原本想確認這裏的真相再做打算，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直接解決問題。

而變故卻在穆謹慎前進的時候發生，一瞬間強光照亮前方的通道，將已適應昏暗的雙目炫得無法視物。（該死！他們在搞什麽？）立刻察覺光線來源的他內心咒罵的同時扯下肩上的裝置向前甩。

強烈的光線刺激了通道中的幽魂，因意外而洩露少許的生人氣息更讓這些守衛騷動起來，短暫喪失視力的穆迅速移轉身形退至樓梯前。冷靜下來後他便明白為何會有這種狀況，肩上的裝置可以將現場畫面和聲音傳到外面的馬車上，而自己下樓梯後只有微光照明，為避免驚動裏面的怪物更是保持安靜，因此看不見畫面又聽不到聲音的他們在過了好一陣子後決定開燈看看狀況。

那個裝置上鑲嵌的幾顆晶石應該各有其功能，也許他們組織設計這種探查設備時針對一些缺乏光線的地方而增添照明，但若在有敵情的環境中使用這種功能就會成為顯眼目標。當初「G」只說明這裝置可以了解狀況及時提供支援，而自己本就有適當時機甩掉的念頭，所以故作大方地不多問，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把事情搞砸。

不小心直接吐出的氣息飄散開，但符咒和丹藥依然有效，因此當穆移動後走道上的幽魂便將強烈光源當成入侵者攻擊，幾度閃爍後通道又再度被黑暗籠罩。雖然暫時恢覆平靜，但剛才發出的碰撞聲和守衛們的騷動已經足以引起盤踞此地的妖物註意，那個潛伏在深處的大家夥隨時都會行動。

就像回應他的想法般，從黑暗的另一端傳來輕微聲響，似乎是骨頭碰撞產生的。越來越接近的聲音顯示是由龐大但遲緩的物體所發出，這一點很符合原先的預想，但當那物體的外形輪廓逐漸清楚時，穆也不禁露出詭異的笑容。

那個怪物的形狀有點像坨牛糞，只是大上幾千倍，身體裏有些模糊的陰影，大概是不久前吞下的獵物。體表的光澤就像蛞蝓般濕潤，可能就是因此才會潛藏在這種陰暗的地方。

自己現在根本無法對付這怪物，能操縱幽魂的家夥自然不會怕魂珠的攻擊，兵刃的砍刺擊打大概也沒什麽效果。如果是妖蛇的話，應該斬下蛇頭就會死，但是這種從未見過的怪物要害究竟在哪裏？

已經得到夠多情報，是該撤退的時候了，穆正準備翻身向上脫離這個詭異的地方，卻看到那個怪物表面浮現出一張臉。這個變化讓他停下動作，想看看這張歪曲臉孔的反應。

像是要保持距離觀察入侵者似的，那怪物也停下來，然後那張臉的嘴變大扭動著。（不好！）那種動法讓穆想起以前的某些事，連忙躍起抓住樓梯扶手向上翻，隨即看見一團像是黏液的東西飛掠過身下。

以前在東方時有很多政務需要一些地方豪族的支持，這種世家大族極為註重輩份，族中大權都掌握在一些老太爺手中，因此得到不少與這些老頭接觸的經驗。這些養尊處優的老太爺們，雖很多都習慣四體不動地使喚下人，但有些事還是得自己來才方便，穆曾見過那些老頭神準地將痰吐到丈外的痰盂而讓人印象深刻，剛才那大嘴的活動就頗神似那副樣子。

那團黏稠的事物砸在扶梯轉角處的石灰墻上，邊角還冒著一些泡沫，被沾上可不是鬧著玩的。現在沒有應付這種東西的良策，唯一辦法當然就是逃，離門口還有段距離時大量的幽魂已從地下室蜂湧而出。

但這些幽魂發出被稱為「鬼哭」的淒厲嘯聲而無法繼續前進追擊，因為往地下的樓梯口周圍事先被布上數重雷火咒，一時沖不破這些禁制的幽魂只能放任入侵者逃離。

來時的兩輛馬車依舊在墻外，但上面的人大半都拿著各式工具準備沖進去接應，看見東方人走出大門，「您沒事吧？」負責協助此行的中年魔導師尷尬地說。

「還好，總算沒被害死。」穆面帶微笑地刺了一下，這讓對方臉色發白。

當時接收到的畫面光線昏暗到無法辨識，部下們都懷疑是否出了狀況，但是「G」擔心破壞行動仍不敢啟動照明。隨著時間過去，這樣的情形不但持續著，甚至聲音都沒接收到，終於連他也沈不住氣。當那一瞬間的畫面傳回和接下來的撞擊聲後就再也收不到任何訊息，眾人都明白他們闖禍了，如果裏面那位因此出事，大家都逃不過處份。

「這次就算了，以後記得把東西的註意事項說明清楚，再有這種事你就自己跟老板解釋去吧！」

聽到男爵大人不再追究，參與這次行動的成員壓在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不過畢竟是他們的失誤造成，幾人心中都暗自盤算是否該串聯起來，好把事情掩飾過去別讓上頭知道。

這些人的死活其實和穆關系不大，先緊後松的態度是為讓他們感受到壓力，然後再施以小惠揭過此事。這樣之後的行動這些人就會更用心地提供詳盡線索，以免再發生類似情況，相較之下這樣處理更符合其需要。

「裏面的鬼魂只是小問題，真正棘手的是操縱他們的魔物，現在這裏並不安全，先回去再想對策。」穆邊上車邊說，聽到指示一行人立刻折返據點。

東方術士很清楚自己的禁制只能擋住那些幽魂，對那個妖怪是沒多少作用的，如果那家夥爬上樓就能輕易毀掉所布下的符咒。現在得搞清楚對手到底是什麽，才能針對其弱點制訂策略，那個黑衣魔法師應該知道某些秘密，也許就是解決這個異物的關鍵。

剛下車便看到藍衣女仆莎蒂雅在門口迎接，恭敬地說：「男爵大人，主人已經到了，正在裏面等候您。」

（時機這麽剛好？這也在他的計算內嗎？）穆暗自盤算著。由莎蒂雅領路來到客廳，一進去就看見那個男人正由兩名綠衣女仆服侍著飲茶。

「辛苦了，調查得如何？先坐下來喝杯茶。」艾爾舉杯邀請道。對方才是正主兒，既然人家都沈得住氣，來幫忙的又何必自己在那邊窮忙，於是穆也不客氣地坐下。

由於已經有兩名綠衣女仆在，因此莎蒂雅便被遣至門外候傳，但是聽主人和男爵談笑風生地品茶，卻讓這名藍衣女仆覺得惶恐。過去不是沒見過主人招待賓客喝茶，自己也曾在這種場合中服侍過，不是地位極高或名聲極大的貴客，便是立了大功受到嘉勉的高級幹部，才會有這等榮幸，可就算如此，受招待的人都是小心謹慎而不會這樣隨興，負責伺候的也僅是藍衣女仆。究竟是什麽大人物會接受如此款待？別說一個男爵，就算是國王也未必能讓夏露兒小姐親自為客人倒茶，而自己居然負責這位的接待工作。

外面的人不知道裏面輕松愉快的談話其實是在比拼耐性，最後是穆先放棄僵持下去，主動提出問題：「那位諾姆大煉金術師究竟是在研究什麽東西？」

艾爾只是笑笑，東方人追加道：「一些煉金藥劑的配方不至於讓你如此大費周章，更不可能制造出那種妖魔。」

「喔！你見到什麽？」黑衣魔法師也提起興致來了。

聽完穆對那個東西的描述，艾爾思考片刻才嘆口氣說：「可悲的家夥，看來是賭上全部進行最後一次實驗卻失敗了，沒達成目標反而產生那種怪物。」

「你知道那東西是怎麽產生的？」

「只是推想而已，諾姆煉金術師晚年把研究重點都放在兩個項目上，一個是靈魂寶石的合成，一個是肉體再生能力。」

「靈魂加上肉體？原來又是一個不想死的家夥。」穆低聲自言自語後又問，「那你認為這位煉金術師在這兩方面的進展如何？」

「諾姆應該是在壽命無幾的情況下決定用擁有強大再生能力的軟泥怪進行肉體融合，只是這樣做有一個嚴重問題，就是融合的過程必定會影響原本的意識，所以他必須在進行融合之前將魂魄寄托於靈魂寶石。只是他的身體過於衰弱導致融合變成侵蝕，軟泥怪的形態主導肉體才變成那副模樣，當年諾姆的助手也一起失蹤，大概是成為那怪物最初的犧牲品。」

「不過靈魂的部份，你應該更有資格評斷才對。」黑衣魔法師笑了笑。

「但我並不懂煉金術。」

「靈魂寶石原本就是死靈法師用的道具，你使用的黑色寶珠就是類似的東西，只更出乎其上而已。傳說中一些死靈大法師將靈魂之火存放於道具中，需要時就能召喚出近百名實力強悍的不死護衛，但是你卻可以召喚上千的魂魄。」

「同樣是召喚魂魄，但還是有很大差異，不能這樣類比。」穆聳聳肩否認，「只是我聽說西方強大的死靈法師動輒驅使上萬骷髏、僵屍進攻，和你說的數字有很大差距，難道是被誇大了？」

「根據我得到的文獻記載倒不是騙人的，只是這些死靈法師與其說很強大，不如說是很舍得砸錢。那種一次性召喚的死靈可以使用耗材將所需法力降到極低，但是召喚出來的東西戰力有限，往往得用數量來壓倒敵人，而且那些耗材並不便宜。上萬骷髏、僵屍的大場面往往是由一名法師累積多年的財富來支撐的，所以絕大多數的死靈法師選擇全力培養少數精銳，而不願在那些消耗兵種上花錢。不過曾發生過幾次那樣的事件，而且造成很大的影響，所以一般人都誤認為那才是死靈法師的主流。」艾爾解釋道。

「如果要問對諾姆煉金術師靈魂研究的看法，我想他是在意識轉移時出了差錯，只是問題不知是出在過程還是載體上，其意識受到壓制而使靈魂寶石成為那個怪物煉化與操控幽魂的工具。如果破壞掉諾姆寄宿的靈魂寶石，那棟屋裏的幽魂就不會再受操控而會逐漸消散，但麻煩之處就在於那東西深藏體內，就像鑰匙被鎖在金庫裏面一樣。」穆也回報而提出相應的意見。

「所以只能強行摧毀其身體，而能不受鬼魂影響接近那怪物的只有你，既然那是軟泥怪的形態，弱點應該也相同。有幾種毒素對軟泥怪很有效，我會叫人去準備，不過目標太大，所需的藥量也很可觀，因此會花點時間。」黑衣魔法師提出行動方案。

「不需要那麽麻煩，用現成的東西就可以發揮效果，準備起來要容易多了。」東方術士則提出修正。

「我明白這些東西的作用，但是需要的數量會增加很多，雖然供應不是問題，但是使用起來要笨重得多。」

「正因為這些東西容易弄來，不用怕失手沒打中，立刻就可以補充重來。」

兩人經過幾番討論後對彼此的策略風格都有更進一步的掌握，艾爾喜歡用最好的東西和方法完美地處理目標，穆則習慣利用現成的東西以最適當的方法來幹脆地解決問題。

這和兩人過去的經驗與掌握的資源有關，黑衣魔法師極少遇到有能力抗衡的敵手，因此如何完全壓制目標就成為他的課題。穆則有許多面對強敵的經驗，手中兵力物資常感到不足，面對弱敵時則趁機練兵練將，反而只在後方押陣，於是活用現有資源解決難題往往成為他的思考重點。

艾爾讚賞穆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對方的計策未必難以對付，但常常帶給自己「原來還有這一招！」的驚艷之感。穆則羨慕艾爾用絕對優勢壓垮敵人的打法，那才是兵法的正道，奇策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手段。

黑衣魔法師真正讓其嘆服的是創造資源的能力，過去得到的情報顯示這個男人不但擅長發明創造，還能整合別人的技術更進一步的改良，憑著遠超過同時代的知識力量，他確實能壓扁任何敢正面對撼的愚者。

穆要的東西都不難弄到，憑著「G」手下的效率很快就備齊了，艾爾要的藥品則得等到明天才能調到足夠數量。「那麽就先用我的方法試試。」東方術士準備動身，黑衣魔法師則微笑著舉杯祝他順利。

【後記】

其實這次的BOSS有兩個備案，一個是淫蕩觸手怪，一個是吐痰史萊姆。我本來比較中意觸手怪，只是後來考慮到為其設計的情節對以後發展限制較大，最後還是采用比較差的史萊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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