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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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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白馬山積雪消融,山坡上的野芳次第開放,怒而釋幽香成陣,而碎雪到了山腳處便盡數沈入了瀠洄的碧水深潭底下。

衛綰走累了,便坐在湖畔的石頭上,等著背著竹簍采藥歸來的男人,將滿滿一筐白馬送到她面前。

不知不覺,來這邊已有四個月了。衛綰在河西天高雲淡的節氣裏待得正舒服,與自己夫君閑話煮茶、擺子手談,別是一番風味,夏殊則還是太子時公事繁重,抽不開身來陪伴她,如今多的是時日可以好好消磨。

這時衛綰便想到皇姐的臉傷,想為她煉制藥膏,醫治燒傷。那些傷痕太久遠了,完全治愈是不能的,但她至少能想辦法,讓那傷痕淡些,以減輕皇姐不敢露面於人前的自卑。

衛綰笑著接過竹簍,“采了好多!”

“夠用麽?”

“夠了。”

衛綰拉著他的手沿著碧水長河往回走去。

山腳處紮了二十幾座帳篷,熱情好客的羌人知道太子殿下來了,烹羊宰牛而待,不少人送來了香醇的美酒,衛綰不善飲酒,也不喜夏殊則喝得醉醺醺的,當夏殊則問她如何處置時,她便大方地全部送給了將士們。

如此恩威並施,手下們個個感恩戴德,深感在主公手底下討生活不易、討老婆更是不易,自打夫人來了之後,一切都撥雲見日了呀!

但衛綰有私心,怕自己夫君嘴饞,為了有備無患,還是偷偷藏了一壺在床底下。

今晚他贏了她,她就搬出來。

但,夏殊則一把都沒有贏。

雖然在齊王殿下眼中他是個棋癡,並且左右互搏多年,但他真不是經營此道之人,也遠遠不是衛綰對手,盡管衛綰已經在不露痕跡地相讓了,還是沒有讓夏殊則贏回一把。

於是他嘆了一聲,將手底下的棋子一把全部投了,有些悵然,澹澹地道:“我輸了。你要的賭註,是什麽?”

衛綰還想借此機會光明正大地將自己的私藏搬出來呢,於是贏了的人比他還要悵然,托著香腮在燭火熠熠的光裏,左思右想,為難,真是為難。末了她想到一個,“夫君陪我在後山的溫泉裏共浴一次,肉償可以麽?”

她的眼睛眨啊眨的,臉若芙蓉,羞紅得如彤霞,綺麗而溫柔。

夏殊則亦是臉色一紅,分明都不是那麽放得開的人,他完全沒有猜到衛綰最後竟提出了這麽一個“賭註”,半是戲弄半是認真,他一時也不知是立即答應,或是矜持一會,再考慮片刻。

“阿策一向是言出必踐的君子哦。”

“嗯。”

最後以夏殊則紅著臉妥協為終。

於是衛綰暗中竊喜,將藏在床底下的酒搬了出來,在夏殊則微微詫異的註視下,她解釋道:“我知道你也饞,怎麽忍心不給你留著?看我多疼你!”

夏殊則有些怔然,除皇姐外,還沒有人這麽“疼”他,而多年之後,連皇姐與他也有諸多生疏和不便之處,只有衛綰了。

他低聲道:“羌人的酒不夠香,勝在醇厚烈性,辣口。”

“啊?”衛綰也不知他怎麽喜歡這酒。

夏殊則道:“有一年負了重傷,軍中無藥,醫者以烈酒噴灑在我背部,刺痛之感經年不忘。”

原來不是想著喝啊,衛綰驚訝自己會錯了意,又心疼他以前刀口舔血,道:“打仗總是難免受傷,好在咱們現在太太平平的,以後不打仗了。”

夏殊則卻沒接這話。

洛陽在位之人,現在已愈發乖戾,幾個老臣因為忠義執言便執笞刑,不該春風得意之佞幸,卻無端端屢屢右遷,幸得西北無患,外局安定。

衛綰敏銳地感到他似乎並不想談及這話,便假裝隨口一提,便又談到了別處去。

暮色籠及四野時,衛綰拉著夏殊則下溫泉水。

她先下水,看著他慢吞吞解去衣衫,露出修長筆直的雙腿時,衛綰眼睛都不眨。這些時日她的月事逐漸規律,心情開朗,身子一日好過一日,想是時候真真正正有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了,在這遼夐無人的西北大地,抱團取暖稍顯寒磣,多來一人熱鬧熱鬧,自是極好不過。

“阿策,你還在磨蹭,是害羞了麽?”

一盞幽幽的燈籠置於湖石上,隱隱約約散發出光亮。

看不清彼此的神色,衛綰也無法得知他羞了沒有,好容易隨著一道水聲,男人走下了溫泉,她便擁了過去,手指掐住了他的耳朵,“紅了沒有?”是燙的。

她夫君在床笫之間雖然生猛,但卻格外害羞,非床榻不棲,這還是第一次在野外,他又是個悶不吭聲的悶葫蘆,臉紅了也鎮定自若,衛綰都想替他羞了。

“衛綰。”

他抱著她,抵在溫泉池壁上,“你膽大了。”

衛綰道:“是有人助長了我囂張的氣焰,讓我恃寵而驕的,你如要怪罪,便讓他連坐吧。”

“巧舌如簧。”

他低低數落了一句,欺身而入。

水花濺起,衛綰緊緊抱住了他的脖子,將雙腿纏了上來,閉著眼睛沈淪了進去。

一場歡愛似無窮無盡,到最後衛綰竟後悔想出這麽一個餿主意了,雙腿打顫到無法走路,還是不爭氣地橫著回去的。累癱說不出一句完整話的衛綰,心裏暗暗發誓,即便這次懷不上,也再也不誆她的男人到床榻以外的地方去了,這個“意外之喜”真讓人身體上吃不消。

從白馬山回隴西之後,衛綰舍遠求近,與夏殊則幹脆住在了馬場。

馬場的草比之去年大雪紛飛時茂盛了不少,春風一吹,便隨風披拂。

衛綰靠在床邊扇著小爐子,朝窗外把眼望去,不還算曬的日頭底下,皇姐騎著一匹雪白隱青的馬駒,正被長兄牽著韁繩四處散步,繞著馬場走了一圈之後,又漸漸遠去了。

她當初不知道長兄心裏對皇姐是這個心思啊,但現在也好,雖然肉眼可見有層窗戶紙橫亙在二人之間,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緩和了不少,這兩個月算是愈來愈要好了。

衛不器牽著韁繩,回眸朝額頭已沁出香汗的夏清芷道:“累了麽?”

夏清芷點頭。

衛不器猶豫再三,“公主可將面紗解下……”

他本意是日頭曬,讓她解下面紗透氣,便不會這麽熱了,但這話卻讓夏清芷萬分敏感,她驚恐地縮了下眸子,便避過了衛不器的註視,要下馬來。

衛不器忙道:“公主,此地無人,絕不會有第三個人瞧見的,公主若是不想我瞧見,我便回頭去,絕不看公主一眼!”

夏清芷目光一瞥,“我不熱,戴這面紗習慣了,不須解下,你也不必再勸。”

雖然這幾個月相處下來讓夏清芷深信這個男人與薛氏不同,不會傷害她,但夏清芷還是無法完全對他放下防備,尤其她如今,乃是殘花敗柳之身,不知被多少男人糟踐過,面對眼前之人目光的熾熱,她無法說服自己給出回應,盡管她想起來,這個小了自己幾歲的男人從幼時起,他的目光便從來不離自己身上。

衛不器有些失落,但失落從來不對著夏清芷寫到臉上,低聲道:“好,我不說話了,公主還要再走麽?”

他的鼻梁上也是一圈汗,走了這麽久相信也累了,夏清芷便道:“回去罷。”

“也好。”

他調轉方向往馬場方向走回。

夏清芷忽道:“你不必在我身上浪費如此多的心血,我是不會——”

“公主,”衛不器嘆了口氣,肩膀微微坍了下去,“這不是浪費心血,我已二十四歲,知曉自己應當做甚麽。”

夏清芷於是不再勸,她為這個固執的男人感到猶豫和暗惱。

他們回來了,躲在窗子底下的衛綰忙收回了心神,將木窗闔上了,做賊心虛到連何事夏殊則從身後走來都沒有收到消息,她心虛地一瞥眼,不禁嚇了一跳,險些從凳子上歪了下去,幸得他眼明手快地將她扶住,衛綰的臉撞在他的胸腹上,忙撐著鏡臺坐起,手裏搗藥的鐵杵也咣當墜地,砸得腳背劇痛。

她“哎喲”一聲,夏殊則無奈地拾起了藥杵放置一旁,道:“想何事出神?”

衛綰搖頭道沒甚麽,又道:“你來喚我做甚麽?”

“你挑中的那匹小雪,它要生產了。”

夏殊則淡淡笑道,眼角俱是溫柔。

衛綰於是激動得顧不得腳痛,跳了起來,“啊,那我要去給你接生。”

她才奔出一步,身體快於理智地想起了腳痛,立時踉蹌了下,被夏殊則從身後托住腰肢,衛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被他扶著出了門。

馬廄裏臥著的白馬已經躺了多時了,這匹與長公主目前所騎的馬是同胞兄妹,女子偏愛白馬,馬場裏一共兩匹白馬,正好讓她們平分了,衛綰的這匹妹妹才懷了崽兒,正要生產。馬廄內外圍了一大群人。

衛綰蹲在了幹草堆裏,撫著馬兒的雪背,催它用勁兒。

馬又不通人語,夫人天真嬌憨,讓人好笑。

不一會兒,夏清芷與衛不器也走了進來,圍觀馬兒生產。

在場的一聲不出,但馬兒害羞,小馬駒始終出不來,衛綰便催促道:“阿策,你讓人退遠些吧,我的小雪太怕羞了!”

不待主公發號施令,看熱鬧的下人們自覺退了老遠,夏殊則淡淡一笑。

衛綰道:“真是你的馬,跟你一樣怕羞……”

衛綰喃喃道,一想到姐姐在,頓時也不敢再說了,將眼瞼垂得極低極低。

夏清芷覷了眼弟弟神色,眉眼微彎,又看呆了一旁的衛不器。

小馬駒生產得十分順利,光溜溜、濕漉漉的馬駒乖巧地側臥在母親身旁,拿臉蛋曾母親身上的軟毛,衛綰甚至還被小馬駒舔了舔掌心,心底柔軟起來,同自己生了孩子一樣驕傲。

生產之後的小雪有些疲弱,衛綰親力親為地照顧了它一個月,才讓一對母子健康如常地活了下來,她便日日帶著它們繞著馬場跑圈。

偶爾,夏殊則拿著字條讀著遠方傳來的密信,眉宇稍結,一聽到門外衛綰的笑鬧聲,也便瞬間心軟了下去,不自覺噙了笑。

若能如此不問紅塵,與她共度餘生歲月,未嘗不是人生之幸事。

若他從來不曾是太子便好了。

或許能再多任性幾年吧。

衛綰滿頭大汗地回來,拿濕毛巾擦幹了臉頰上的汗珠,忽然察覺到肚子有些不適,當即臉色一變,朝著床榻靠了過去。

夏殊則也是一驚,忙走了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阿綰?”她自己便是醫士,向來這裏人的一些小病小痛,都是她幫著治的,如今她自己身子不適,夏殊則一時也不可能找到醫者過來。

衛綰的月事推遲了八日了,隱隱有些盼頭,溫泉那次是真的懷上了,但她還不大肯定,不想同夏殊則說,此前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孩兒鬧得差點和離,讓她心有餘悸,這次衛綰學乖了不少,便一口咬定是方才跑得太狠了傷了元氣。

夏殊則雖有懷疑,但只是讓她躺了下來,“休息一會,還有不適,一定同我說實話。”

衛綰笑道:“我知道啦,你別小題大做。”又見他掌中拈著一封信,笑問:“那是什麽?”

“一些瑣事。”

於是衛綰便不滿地嗤了一聲:“你不是也有事瞞著我,你這個夫君也沒有我想得那麽信任我。”

夏殊則摸了摸她的鬢發,聲音柔和了些,“這些事暫時不會驚擾到你我。”

衛綰點了點頭,腦袋在他的掌心蹭了下。

五月裏,衛綰確認自己懷孕了,大喜過望,又怕自己醫術不精,讓人去隴西郡中請醫者過來,並神秘地讓人催促在外邊牧馬的夏殊則早些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肉償的代價,也是肉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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