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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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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皎捂著腫脹的不停流淚的雙眼沖出了驛舍,被冷風一吹,才發覺夜裏寒涼,她衣衫單薄,除去繁瑣的嫁衣之後,她身上僅存的幾件綢衫,阻不住無孔不入的寒氣。衛皎凍得瑟瑟打顫,奔出了一裏之外,便被舉著火把的李翦的下屬柳子敬追上。

衛皎不肯回去,執意要掙脫。

柳子敬便說道:“夫人莫誤會,將軍的意思是,若夫人執意連夜趕回洛陽,我等便奉命將夫人護送回去。”

衛皎腳下被石子絆住,磕得膝蓋發青,蹲坐於地,聽柳子敬說罷,茫然了一會,才驟然想起來,她已不能回洛陽。

這個卑鄙無恥的惡賊,他早就算計好了一切。衛皎發覺自己真是誤嫁中山狼,後退無門,她蜷縮著雙腿,捂著蒼白的臉蛋,熱淚從指縫之中不絕地流出來。

柳子敬回望著身後那座燈籠光圍裹著的閣樓,黑黢黢的不可見人,曠野闃寂,寒風如刀。他身為男兒,也漸漸覺得這風刮在身上,實在寒冷難忍,見衛皎衣衫單薄,身形幼小,卻蜷於泥地上,紋絲都不動,既是無奈,又感到不知所措。

他便是想解下披風,為夫人披上,也要顧及將軍見了會否不高興。

衛皎在原野上吹了許久的冷風,一動不動。

疏星點點,若隱若明,柳子敬靜駐原地,忽聽她擡了頭冷靜地問:“你追出來,可見李翦傷口,他傷得如何?”

柳子敬耳朵一動,繼而他說道:“傷得有些重,血流不止,將軍已無法起身了。”

衛皎從泥地上爬起身,以衣衫將掌中泥痕搓去,“我們回去。”

“回去?”柳子敬一時不知夫人是要回館驛,還是回洛陽,衛皎便已抱著冰冷的雙臂,朝燈火盡處踅回去。柳子敬這才松了口氣,率眾跟隨夫人回驛舍。

李翦的傷口已包紮好了,他靜靜地靠在婚房內一張梨木藤椅上,閉著雙目,仿若睡去。

待聽到有人推門而入的動靜,他才猛然睜開眼,見衛皎俏容雪白,筆直地立在門檻處,他面色一喜,朝她喚道:“皎皎!”

他身上沒有衣物,白色的止血帶繞過右肩,繼而沿著腰身纏了幾圈,勉強蔽體而已,而衛皎知道今夜是有多冷的,這座立於洛陽郊外的樓閣,猶如海中一粟,四面都是風聲,屋子內也冷得透骨。

衛皎咬了咬嘴唇,不再看李翦,轉身走上了床榻,拉上了被褥,側過身欲睡去。

李翦不敢走近,望著她側臥的背影,啞聲道:“皎皎,你不回洛陽了?”

衛皎沒有理會,簾帳被方才一番荒唐時李翦大掌扯落,此時金鉤崩裂,躺在衛皎的繡鞋側,簾門松垮的垂落床畔木架上,如堆了一朵彤雲。緊悶著衛皎的紅錦被沈凝不動,她猶如不聞。

李翦感到有一絲欣喜,無論如何,衛皎沒有立即舍下他回洛陽,這便是好的。

他仰靠在藤椅上盯著她看了許久,也不再動。

衛皎如何睡得著?

夜裏太冷了,男人好像仍然不肯動,他身上未著衣衫,又被她以劍刺傷,不知凍一晚傷口會否惡化,她於心不忍地翻過身,睜開眼,只見藤椅上撫著傷口的男子仍目不斜視地看著自己,他的傷口似乎很深,染血的劍此時便靜躺在一側檀木髹漆案上,劍刃上滴落的血,於閣樓木板上染成了一朵血紅牡丹。

見她又動了惻隱之心,李翦心中更欣喜了,只是他卻沒有絲毫神情,仿佛只知道望著衛皎。

終於,衛皎坐了起來,李翦要起身朝她走過去,衛皎道:“你休得近我!”

被她輕叱,李翦猶如受了鐵令,分毫都不敢再動。

衛皎凝視著他,哭過的花臉,眼下還殘留著兩道紅脂暈痕,卻因為她的正色凜然令人不敢發笑,她說道:“你將衣衫穿上。”

李翦怔怔地看著,這會兒終於點頭,他慢吞吞地動身,只是一動,身上傷口便扯得發疼。

他的臉色雪白,只是捂著胸口走了過來,拾起了衣衫,一件一件地為自己穿上。他傷在胸口,幾乎一動便疼,他已疼得額頭冒汗,但在穿衣過程中一聲都沒吭過,衛皎這才發覺,他歷經百戰的身體傷痕累累,大小的刀傷劍創,長短不一的猶如一條條靜臥於男子麥色皮膚上的蜈蚣,雖退了顏色,但也觸目驚心,可想而知他曾經歷過多少九死一生。

衛綰發覺自己不斷地在動惻隱之心,幹脆咬唇,不再言語。

衣衫穿上了,他一動不動,又望著衛皎,似在等她示下。

衛皎於是別過了眼,“你不得近我。自己尋別處去睡吧,我不想見你。”

“皎皎。”李翦望著她,終於開了口,“你能留下,我心中……很是歡喜。我如此陰邪卑鄙,卻還能得你為妻,是我的榮幸。”

衛皎神色嫌棄,不願再聽,可事實上卻也在靜靜地聽著。

“我自幼時,連姓甚名誰都不知,做過河匪,打過家舍,被判處過牢獄之刑,三年刑滿之後,又因尋不得出路,只有暫時剃光頭發,喬裝僧人四處雲游化緣,幹著劫富濟貧的勾當。這其間被富人家的狗追過,被下人追著打過,打斷了一條腿。遇上你時,是我一生之中最為狼狽的時候,那時,我正打算逃離洛陽……”

他說了許久,見衛皎不為所動,似乎又已睡去,他便自嘲地發出一聲笑。她是衛大司馬捧在掌心疼寵著長大的天之驕女,豈會想聽他的骯臟倒竈事,何況他不過是個趁人之危的淫賊。

他嘲諷地笑了笑,道:“你好生休息。”便不再多言,扭頭出了寢屋,帶上了門。

屋內重新恢覆了恬寂,毫無人聲,大紅的喜帳影影綽綽,燈火如屑。

衛皎拉上了棉被,心中思潮澎湃,才聽了一半,他卻不肯再說留足了懸念便走了,她又怒又恨,手重重打了下被褥,唇肉幾乎被磨出了血痕。

這一夜過去之後,八百裏加急闖入宮闈,天將熹微時驚動了陛下與太子。

匈奴果然大舉犯境,楚王殿下中計,朔方失守了!

天子從薛夫人的暖帳之中倉皇地披衣而起,朝廣明宮疾步而起,一面朝外走,一面連聲催促喝道:“傳太子過來!”

皇帝一走,薛夫人怒而捶床,“楚王殿下失守?”

這在軍中是瀆職之過!薛夫人暗恨!夏殊衍於兵法謀略上對太子是望塵莫及,他自幼行事便如紈絝子弟,鬥雞遛狗,過往他立下種種功勞,也大多是有她和薛氏一族在背後提點,於關鍵之處點醒他,事實上她的兒子文武不就,比之太子差了何止一星半點!

薛夫人氣得漲紅了臉。

同樣從被窩中被驚醒的還有衛綰,她揉了揉發脹的眼睛,望向窗外,天才蒙蒙亮而已,殿下卻在床邊收拾裳服,他並沒想驚動衛綰,但衛綰仍然醒了過來。她一醒來,便朝殿下伸臂撲了過去,臉頰貼在他的背上,埋怨道:“出了何事了?殿下急著去哪?”

“朔方失守了。”夏殊則只說了一句,便穿上了雙履。

衛綰一怔,立即一個激靈,忙不疊松開了雙臂,“那殿下快去。”

夏殊則頷首,將她的毛茸茸的鋪著亂發的鬢角撫過,低聲道:“你睡吧。”

衛綰便聽話地躺了下來,等殿下的身影消失在東宮寢殿之後,思潮卻無法平息。朝政大事殿下不會告訴她,但衛綰能感覺到,陛下不得已倚仗太子,如今楚王倏忽,沒有查明敵軍動向,致使並州朔方失守,陛下必會將重任交托到太子身上。

或許今日之後,殿下很快便又要離開洛陽了。

是了,她想了起來,上輩子匈奴單於也是蠢蠢欲動,意圖南下,只可惜那時殿下一心抵禦外侮,致使匈奴無可乘之機,張掖與朔方也便固如金湯。現在於戰場指揮的人卻是楚王,朔方便沒有守住。

但願這一次並州的危機能讓陛下真正看出,誰才是真正能撫臨江山、可寄予重托之人。

只不過衛綰又想到,她的兄長衛不疑,前不久才奉了陛下之命前往並州巡邊!

照他的行程,這時應當才到並州。

皇帝從軍報之中抽出了一封密報,這是衛不疑命人傳回來的,昨夜裏才至,皇帝還來不及看,原來衛不疑才走馬上任初到並州,便已對匈奴人的意圖有了了解。他在奏疏之中說,並州疏於防守,駐兵不多,岌岌可危,請陛下即刻分兵。

但其實這封信早來數月,皇帝也不會答應,那時楚王與李翦率軍抵禦匈奴,正是大勝之勢,他絕無可能考慮到朔方。

“太子!”直至夏殊則的身影出現在宮門口,皇帝這才勃然變色,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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