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距離大興城有幾萬裏遠，沒有馬匹騎乘，需要步行七八天。董不白一窮二白，不遠暴露身份，只能選擇步行。一路上餐風露宿，早晨修煉一陣武功，晚上打坐冥想，度過一夜。

他不敢睡覺，一睡覺，小花無辜的眼神就會進入夢中。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很早以前，邴吉等人對他說，宗門的危害，是多麽的殘酷。董不白能理解，卻感受不深，他只覺得宗門、世家的力量太強，會影響大胤皇室的統治，影響他自己日後的統治。所以，他在文舉考試上出了一道題目。

王臣！

立志平定天下，穩定將來自己的統治。

但是事實上宗門在他眼裏，並沒有什麽清晰的認識，什麽宗門挑起戰爭，什麽世家擁兵自重。對他來說，實質上與霍神庭沒分別，都是影響自己統治的人而已。直到這一刻，青城山勾結南詔國殺進荊州，小花慘死。

董不白才霍然醒悟，戰爭會死人的。大興城那一夜死了一百多萬人，董不白進城之後，直接回皇宮，因而沒感覺。燕北之戰，死了十幾萬人，董不白同樣沒看見，毫無感覺。亦或者看見了，也是路人甲路人乙的屍體。

這次不一樣，與小花十數天的相處，有了感情。

感情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每個人都渴望，不能缺失的東西。

董不白感覺到了心痛，感覺到了世家、宗門的殘酷。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了必須要做的事情。

吼！

一聲虎嘯打斷了董不白的沈思，山林小道上，一只白毛老虎攔路。這老虎背上兩團鼓鼓囊囊的肉團，顯然是要生出翅膀了。但凡生出翅膀的老虎，最起碼都是能抗衡神游級別高手的存在。

顯然，這只白虎還差一點道行，但對於明鏡級別的董不白來說，卻是勁敵。

“呼。”董不白站住腳步，輕呼一口氣，他對路途不熟，幾乎都是摸著方向前行。難免走到深山老林中，遇到各種野獸。一只沒長翅膀的老虎，還算幸運。

吼！

白虎縱身一躍，風聲呼嘯，威風凜凜。

“三生萬物，道法自然，原始印！”

董不白手掐法訣，一道手印擊出，好似千斤鐵錘，撞擊白虎。白虎在半空中被打了個翻滾，跌落地上，然後爬起來，低聲沈吟。顯然，知道了董不白不好惹。

“這就慫了？”

董不白目光一沈，手印不斷：“紫氣東來，化胡為佛，法華印！”

轟隆！

手印擊出。

白虎虎尾甩開，仿佛一道鐵鞭，將這一記手印打碎。然後大吼一聲，再次撲上，速度幾乎比得上閃電。

“莊周夢蝶，安知魚樂，逍遙印！”

刷！

若隱若現的蝴蝶飛舞，從白虎身上劃過，立刻劃出兩道血痕。然後蝴蝶撲哧化作一只魚，魚尾揮動，啪嗒將白虎擊打後退，魚嘴一張，一道白光刺穿了白虎的腳掌。

“吼吼！”白虎吃疼，兇氣大盛，狠狠撲殺過來。

當下一人一虎兇狠的鬥在一起，白虎皮毛頗厚抗擊打，董不白大帝印手法高明，一時間誰也奈何不了誰。

不過，人比獸聰明，董不白及時賣了個破綻，引誘白虎撲上，然後縮著脖子躲開，手上一道結印轟殺，打在了白虎柔軟的腹部，打的皮開肉綻。

“吼！”

白虎受傷，竟然調轉腦袋，打算逃跑。

“豈能讓你跑了，我的晚餐！”董不白看上了白虎的美味，這種快要成精的野獸，最是滋補。他現在在野外，不比皇宮中，難得吃上大補之物。這幾天趕路，都覺得自己瘦了一圈。

白虎在山林中跑，董不白一路追去，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幽谷中，白虎一頭竄進了一處洞穴。董不白不敢輕易進洞，便撿起一根枯木，雙手在枯木一端搓了搓，枯木立刻燃起了火焰。舉著火焰，董不白走進洞穴。

洞穴並不深邃，但是越往裏面越空曠，最裏面幾乎相當於一座宮殿般大小。董不白看到了受傷的白虎，就在前面齜牙咧嘴，似乎警告董不白不要過來。

“弱肉強食，白虎啊白虎，你該有這個覺悟的。”

“你可不能殺它。”

忽然一聲滄桑的聲音在董不白背後響起，董不白大驚失色，枯木揮動，轉過身去，便見左邊的洞穴壁上，鑲嵌著一個人型生物。確切的說，是一個毛發枯長，不人不鬼的家夥，他的四肢拴著鐵鏈，連脖子上都拴著鐵鏈，被牢牢的固定在墻壁上。

“你是人是鬼？”

董不白後退兩步，呵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家夥笑起來有種鬼怪一樣的尖銳，讓人毛骨悚然：“我是人是鬼？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人是鬼？我被鎖在這裏暗無天日，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人是鬼！你說呢，小孩！”

“前輩看來是人。”

“不錯，我是人，我是人！不對，我不是人，我是神，我是神啊！啊，我要殺人！”怪人我忽然扯動鐵鏈，狂性大發，又似乎頭疼，抱著腦袋搖晃不已，“啊，我是神，不對，我是人，不對，不對，不對，我是……我是東方玉演！我是東方玉演啊！啊！啊！”

“東方玉演？”董不白瞪大了眼睛。

“嗯，你知道我？咦，你修煉的是《紫氣東來大帝印》……說，你是什麽人，你是東方玄的孽種，還是東方玉秀的孽種！”怪人挺直腰板，枯長的頭發幾乎能遮蔽全身，手指甲和腳趾甲，比指頭都要長。

董不白吃驚的說道：“你真的是伯太爺爺？”

“伯太爺爺？這麽說你是東方玉秀的孽種！啊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東方玉秀！給我去死！”怪人張口吐氣，一道雪白劍光直奔董不白腦門。

董不白立刻抱頭鼠竄，逃到洞穴的遠處，大喊：“餵餵餵，你我怎麽說也是親戚，你竟然下殺手？”

“親戚，我和東方玉秀只有仇恨，沒有親情。我今天殺了你這小畜生，改天就殺了東方玉秀，啊哈哈哈哈哈！”

“恐怕你要失望了，太爺爺已經駕崩五年多了。”

“什麽，東方玉秀死了？”怪人大叫一聲，接著開始嘀嘀咕咕，不知道說著什麽，老半晌才大聲問道，“小子，現在是什麽時候？”

“元光三年四月底。”

“元光三年？什麽年號？沒聽說過！”

“這是當今聖上的年號，當今聖上名諱東方弗陵，是太爺爺的孫子，嗯哼，貌似我現在就過繼在他名下，是當今大胤的皇太子。”

“大胤？小子，更始元年距今幾年了？”

“這個，沒算過，估計有六十多年了吧。”

“六十多年？六十多年啊，六十多年啊，六十多年啊……”怪人就這麽一直重覆著，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董不白就這麽聽著怪人重覆這句話，也覺得感慨萬千。自己追著一頭老虎，竟然就追到了自己的伯太爺爺，光武帝的兄長，據說是被光武帝殺死的東方玉演。東方玉演不僅沒有死，竟然在無名山洞中，被關押了六十多年，人都關神經了。

長輩們的陳年往事與董不白無關，他現在只覺得東方玉演蠻親切的，怎麽說也是與自己的身體有血緣關系的人。

良久，怪人重新恢覆了神智，蒼老的聲音響起：“小子，東方家已經覆辟大胤王朝了嗎？東方據那小娃娃呢？東方無畏呢？你給我詳細說說吧。”

“好。”

當下，董不白盤腿坐下，隔著遠遠地，講起來大胤皇室的歷史。當聽到光武帝殺了自己的八個兒子，東方玉演咬牙切齒的大罵畜生。聽到惠太子早亡，胤昭帝早逝，東方弗陵不能人道，東方無畏未曾娶妻，東方玉演唏噓不已，連連道這是報應，報應光武帝六親不認。

然後董不白就講了自己的身世，東方玉演低沈的問道：“你就是東方據那娃子的孫子，東方家最後的血脈？你不在皇宮中傳宗接代，怎麽跑這裏來了，還一副乞丐打扮？”

“說來話長。”董不白又將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一一道來。

“唉，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

董不白連連擺手：“這樣說話不是挺好。”

“你怕我殺你？我又不是東方玉秀那畜生，連自己的親人都殺！你是東方家僅存的血脈，老夫要送你一場造化！”

“真的？”

“廢話！”

“伯太爺爺，可以先說來聽聽嘛。”董不白不敢確信東方玉演真話假話。

“好小子，該說你膽小如鼠，還是說你謹慎！你聽好了，你不是要天下布武嗎，但是你一沒有高深功力，二沒有天神兵，還害怕被霍神庭篡了大權！這些老夫都有！你過來，老夫送給你！”

“……”董不白不知道去還是不去。

東方玉演似乎也明白董不白的糾結心情，嘆道：“你有雄心壯志，為何沒有與之相偕的氣魄！以你現在的本事，如何妄談天下布武，老夫的話，不管怎麽說，都是個機緣！願不願搏一把，你仔細想想吧！”

東方玉演說完，董不白就是一怔。

是啊！

自己一身本事弱成渣了，拿什麽天下布武？

如今機緣在前，卻裹足不前，就算真被自己猜中了，東方玉演是在哄騙自己，又如何？膽氣沒有了，活著與一條死魚有何分別？

啪嗒！

董不白邁出腳步，大步走向東方玉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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