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臘八粥大會的種種後，與會的所有人對龍島主已是敬服不已，所以見說話之人是龍島主，納爾和方傑絲毫沒覺得對方是位NPC，連忙朝對方抱拳行了一禮，而龍島主當仁不讓地受了這一禮後，笑道：“先才聽聞納爾少俠有志創立以俠義為本的宗派，老夫欣慰之餘也忍不住想來與兩位暢談一番，還望兩位不要嫌老夫唐突才是。”

納爾連忙抱拳道：“慚愧慚愧，在下也是因聽受了龍島主的教誨，才有了這想法，龍島主有何見教直說無妨，在下求之不得。”

龍島主頷首笑了笑，將目光移向了方傑，說道：“方少俠先前提到過聖人之道和君子之道，並建議納爾少俠選擇聖人之道作為處事原則，對此，老夫並不敢茍同。老夫想問一問方少俠，何為聖人之道，又何為君子之道？”

龍島主說這話的時候，其他那些留島修煉玩家的註意力也被這三人吸引了過去，紛紛湊到三人周圍一邊打著坐，一邊想聽聽這三人到底在說些什麽。

方傑哪裏想到博學多識的龍島主竟然會反對自己的聖人之道，當即皺了皺眉，快速反思了這聖人之道到底有何不妥之處，可腦海裏轉了一圈後始終還是覺得自己的建議是對的，於是一臉平靜地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所謂聖人之道，便是舍小公取大公之道，舍小義取大義之道，舍小德取大德之道，舍小仁取大仁之道！”

見龍島主徐徐點頭，似乎並無異議，方傑心下稍安，繼續道：“具體來說，聖人之道便是要看清形勢，顧全大局，應分清什麽是小，什麽是大，取大而舍小，不應因一時的惻隱之心或道德約束而取小舍大。因此，即使偶爾的不仁、不德、不公、不義、不信，甚至不折手段，為了將來的大德、大仁、大公、大義、大信，為了百姓的福祉，國民的富強，即使背上罵名也應去做！”

聽完這番話，龍島主並未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問道：“那君子之道呢？”

方傑掃了圍觀眾人一眼道：“君子之道，便是用君子的處事原則約束自己。何為君子？儒家思想已經說的很明白，比如‘君子不妄動，動必有道；君子不徒語，語必有理；君子不茍求，求必有義；君子不虛行，行必有正’，又比如‘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等等。”

說到這裏，方傑頓了頓後，語氣一轉，道：“但是，儒家思想裏的君子之道，主要是服務於統治階級的，換句話說，這些君子之道是說給老百姓聽的，是讓老百姓尊崇的。若是納爾兄只想做一個本份的良民，這自然不會有何問題，可如果納爾兄建立俠義道而成為了一方勢力首領，想讓全天下人都成為良民，那所謂的君子之道也就不適用了，否則的話，不僅無法實現改善游戲風氣的偉大理想，而且還會因過度地遵守君子之道而失去一切，因為君子之道與目前社會的大環境是背道而馳的。”

聽完這段話，一旁的納爾不禁皺眉道：“正是因為君子之道與目前社會的大環境是背道而馳的，所以我才更應該以身作則，行君子之道，以俠義為本啊！如果行聖人之道，豈不是跟那些小人同流合汙了？”

方傑微微一笑，道：“從古至今，當君子的，當大俠的，當英雄的，沒有一個是好下場的，為什麽？因為其君子之道行的是小仁小義，雖胸懷天下，以為以一己之力能改變現狀，卻不知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強行逆勢而行必然沒有好下場。說白了，這其實是一個方式方法的問題。真正聰明的君子，真正想實現自己理想的君子，絕不會如此短視，絕不會如此硬氣地與大勢抗衡，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有保住自己的性命、勢力、權利，財富，順勢而為，才有可能利用這些資源逐步實現自己的理想，兼善天下！”

見納爾點了點頭，而龍島主笑而不語，方傑最後笑道：“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若想把所有人從地獄裏救出來，你首先就得下地獄，就比如你想當個好官造福於民，首先得適應官場裏的風氣，跟那些藏汙納垢的官員們虛與委蛇，等你升了官或者保住自己的官位了，你才能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你看不慣這些風氣，行君子之道，最後你不僅會把自己賠進去，也無法造福於民。”

聽著最後這番話的時候，不僅納爾，包括在場的其他人，也紛紛點頭表示讚同方傑的這個觀點，可以說，留下來的這十二人，大部分都是人品還算不錯的人，平常也基本上是以君子之道約束自己的，所以如今聽了方傑這番話後，很多人的觀念漸漸有了一些轉變。

“唔……方少俠的意思我明白了。”龍島主低頭沈吟了片刻後，忽然擡眼道：“不過，老夫還些疑慮想請教方少俠。”

“直說無妨！”

見方傑點了點頭，龍島主笑道：“如果納爾按你的意思行聖人之道，雖然最終是為了兼善天下，但整個過程中為了你所謂的大仁大義，卻不斷地舍小仁小義，不擇手段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你覺得這對游戲風氣有好處麽？”

方傑遲疑了片刻後，應道：“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處，但只要最終能兼善天下便可，因為這是大義。”

“最終？”龍島主呵呵笑道：“最終要終到什麽時候呢？是終到游戲關閉，還是終到納爾統一武林？”

“這……”

方傑啞口無言之際，只聽龍島主又反問道：“你不會說以納爾的能力，真的可以統一江湖吧？好吧，就算納爾少俠有統一武林的實力和政治天賦，但他在這個過程中是不光彩的，你認為他和他的俠義道還能作出什麽樣的表率？到底是好的表率還是壞的？如果是壞的表率，你認為那個時候的游戲風氣是好的還是壞的？那還算兼善天下麽？”

方傑不得不承認龍島主句句都問到了點子上，所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得從反面論證道：“可是如果行君子之道，以俠義為本的話，他就更不可能兼善天下了，畢竟一味地在精神上和物質上付出是不可能長久的。”

龍島主笑道：“呵呵，雖不能長久，卻能影響到其他人，進而後繼有人，繼續以俠義為本而影響到更多的人啊！”

龍島主笑著半否定半肯定了方傑的話後，忽然神色一肅，道：“不錯，聖人之道，在於大公之道，所以，治世應以大德，不以小惠，為政以德，則本仁以育萬物，本義而正萬民，本中和以處萬事。但方少俠似乎弄錯了一個概念，你不是聖人，納爾也不是聖人，所有玩家都不是聖人，現實中下至百姓，上至總統，都不是聖人！”

方傑搖了搖頭，不讚同道：“在我看來，為官為首者，便是聖人，或者說，雖不是聖人，卻應行聖人之道，若是行君子之道，在現在這個社會裏，恐怕沒有自保能力，很難生存下去。”

“既然不是聖人，又如何有能力有資格行聖人之道呢？”龍島主擺了擺手，阻止想要繼續反駁的方傑後，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這句話，是老子說的，從某種意義上說，聖人的確指的是君王，或者說是你所說的‘為官為首者’，但老子說這句話的時候，本意是希望‘聖人不仁’以便無為而治，而並不是說現實中的君王就是這麽做的。”

“所以……”

說到這裏，龍島主一字一頓地道：“這個世上並無聖人，而老子所說的‘聖人’，其實指的就是前面用來類比的‘天地’，而這‘天地’是什麽？就是天地之道！通俗點說，就是一切法則，或者說掌握這一切法則的神仙，這個神仙，在中國叫玉皇大帝，在西方叫上帝，總之是個不存在的人。”

聽了這話，全場眾人會心一笑，而方傑似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暗想龍島主這個結論雖然正確，但這跟先前討論的問題有什麽關聯呢？

正思索間，只聽龍島主又給出了一個比較雷人的結論：“而在游戲世界裏，這個神仙，就是無所不能的游戲系統，游戲系統就是游戲裏的玉皇大帝，就是游戲裏的上帝！”

一聽這話，全場眾人不禁呆滯了，而方傑卻眼睛一亮，不由得道：“你是說，行聖人之道的，應該是游戲系統？”

“哈哈，不錯！孺子可教也！”龍島主哈哈一笑，道：“若將游戲系統當成聖人，那老子的那句話就說得通了，游戲系統不仁，以玩家為芻狗！即如你所說，舍小公取大公之道，舍小義取大義之道，舍小德取大德之道，舍小仁取大仁之道，應該由游戲系統來做，你們玩家，一沒這個資格，二沒那個本事，三也不可能做到徹底的大公！”

最了解自己的人當然是自己，所以方傑當仁不讓地道：“在下不才，但以在下的性格，做到大公還是勉勉強強可以的。”

“恐怕未必！”龍島主微微一笑，道：“你敢說你能做到絕對的大公無私麽？你不能！因為你是人，不是冷血動物，是人，就有感情，就算你再客觀理智，處事的時候也總會帶點感性的東西，你若不服，我舉個例子……不知道方少俠目前戀愛方面的問題是否理清了？”

“呃？”方傑不由得一呆，下意識地瞟了身側的忘情一眼後，只得苦笑搖頭。

見方傑蔫了下去，龍島主並沒得理不饒人，只是道：“只有游戲系統才能做到真正的公正客觀，不偏不倚！所謂無功而厚賞，無勞而高爵，則守職者懈於官，而游居者亟於進矣；無罪者而死亡，行直而被刑，則修身者不勸善，而為邪者輕犯上矣。現實中，沒有聖人約束，所以才會惠者生奸，暴者生亂，奸亂之俗，亡國之風。但游戲裏有這樣聖人，那便是游戲系統！”

聽了方傑和龍島主的對話後，先前本來被方傑說服的納爾，現在又漸漸轉變了觀念，但還是有些疑惑地道：“既然游戲系統是聖人，游戲裏有聖人約束，那為什麽目前游戲裏的風氣和現實中的風氣一樣，還是一副道德淪喪的情形呢？”

“因為玩家們把現實中不好的習氣帶進了游戲世界，並且因為游戲裏做任何事都不犯法，這種習氣被數倍放大了。”龍島主瞥了納爾一眼後，又道：“但時間可以改變一切，因為有游戲系統這個掌控大局絕不會徇私舞弊的‘聖人’引導玩家們向善，會給行君子之道的玩家一定的傾斜政策，太玄神功便是其中一例，所以，剩下的事，就是需要一些有識之士行君子之道，進一步加強這種引導了。”

說到這裏，龍島主環顧了一圈，從在場眾人臉上一一掃過之後，才繼續道：“在場的各位，都是玩家中的翹楚，不光文武雙全、德才兼備，且信念堅定，勇氣可嘉，老夫想告訴各位的是，聖人之道交給游戲系統便可，你們只管行君子之道，游戲系統必然不會虧待各位！”

一聽這話，在場大部分人，包括納爾在內，頓時一臉的激動，甚至有的人已經開始找納爾提前報名加入俠義道了，因為此時此刻，誰都知道，龍島主的話，基本上就代表了游戲系統的“旨意”，龍島主說游戲系統必然不會虧待大家，那就肯定不會有假，至於到底有何具體的傾斜政策……

眾人正揣測間，只聽龍島主慢條斯理地道：“想必各位都以為老夫在開空頭支票吧？哈哈，老夫現在便宣布一件事——從這個月起，以後每個月的第一天，各位都可以找老夫領取一碗臘八粥！”

一聽這話，全場一片嘩然，還有人驚喜地怪叫道：“不是吧？一個月一碗？十年豈不是可以白白增加12點上限內力？值了值了！”

龍島主沒理會這幫狂喜之人，只是對方傑傳音入密道：“老夫還有些話想單獨跟方少俠說，若是方少俠不嫌耽誤時間的話，可隨我到洞外一敘！”

說完這話，龍島主朝方傑眨了眨眼後，便笑著轉身離開了，而方傑遲疑了半秒，又看了看眾人，見大家此刻都處在興奮狀態中還沒清醒過來，便傳音入密交待了忘情兩句，追了出去。

追出洞外，龍島主並未停下腳步，而是默不吭聲地領著方傑七拐八彎地在昏暗的甬道內繞了不少的路，約莫一刻鐘後，方傑只覺眼前一亮，豁然開朗起來，發現自己已經隨龍島主走出了甬道口，來到了一個郁郁蔥蔥的桃林裏。

行至桃林中央一個石桌旁坐下，龍島主讓隨行的黃衣使者端上了茶盞，這才一邊給自己和方傑倒著茶，一邊道：“江湖傳言方少俠是個極為理智現實之人，如今得見，果然如此……其實在老夫看來，方少俠所謂的聖人之道，並不是真正的聖人之道，而是現實版的君子之道罷了，這一點，老夫可有說錯？”

“不錯！”方傑想了想後，點頭笑道：“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現實版的君子之道！通俗點說便是，既要行君子之道，又要因勢利導、順勢而為，不能按部就班地去做什麽所謂的君子，在堅持本心的同時，少一點理想化，多一點現實和理智。龍島主先前所說的那些，在下雖然欽佩，卻恐怕難以做到，性格如此……”

話到一半，方傑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似地不由得一呆，皺眉苦想了良久，這才突然一臉驚詫地指著龍島主道：“聽你這聲音……你、你是……”

“嘿，就是我！”龍島主也不自稱什麽“老夫”了，而是很直白地道：“怎麽？覺得很驚訝嗎？哈哈，我就喜歡看你這樣子！”

原來，先前龍島主說話的時候，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聲調，方傑開始還沒註意，後來才發現情況有點不對，覺得這個聽起來有點玩世不恭的聲音似乎以前在哪聽過，想了半天後，方傑終於記起這是誰的聲音了，面前這位龍島主，不是別人，正是孤獨行雲，至少聲音是孤獨行雲的！

方傑頓時一臉不可理喻地翻了個白眼，好容易消化了眼前的事實後，有些氣急敗壞地道：“孤獨行雲，你這麽做，難道不算違反游戲規則嗎？”

“自然不算。”孤獨行雲玩世不恭地笑道：“其一，我是游戲公司的老板，有這個權利；其二，我是這款游戲的總策劃，有這個資格；其三，我是這款游戲的唯一監督員，有這個義務；其四，臘八粥大會本身就必須由真人來主持，智能NPC幹不來這事，有這個必要，所以，我也就‘借殼上市’了。”

聽了這話，方傑不禁長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呆了半天才幽幽一嘆，道：“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說什麽游戲系統是聖人，你明明是在說你自己就是聖人！”

“你這麽說也對，我坦然接受你的讚美。”孤獨行雲聳了聳肩，一臉笑意地看著方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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