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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張染聞姝—青梅繞竹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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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平不遠不近地跟著, 饒有趣味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和王美人那個見天生病的兒子圍著小馬場散步。夕陽餘暉若撒金般照著那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孩子,明明男童年紀更長些,主動帶路的, 反而是自己的女兒聞姝。

聞平不覺想:自己常常把女兒放到宮裏住, 莫非這個五公子,便是女兒在宮裏結交的小夥伴?

聞姝倒沒有覺得自己交到了一個知心小夥伴, 張染那麽個乖戾性子,得多喜歡受虐才覺得他知心呢?聞姝單純掛念自己曾經救了的這個小哥哥身體好了沒有, 方才的提示,是給她的吧?

然而圍著馬場走了一圈,吃了幾鼻子灰,又看一匹匹馬被從馬場中牽走。這裏的人都要走光了,聞姝也沒想到怎麽開口詢問。反而是張染先受不了了, 甩開了她的手。

聞姝疑惑回頭, 看到這位五表哥面孔微紅, 鼻尖上滲出細細汗滴。他呼吸粗重而淩亂,明顯是走累了。小公子瞪著她,非常的不滿。

聞姝更驚訝了——這才走了幾步啊,他就走不動了?

像聞家二娘子這樣從小能跑能跳能爬樹能騎馬的,根本理解不了整日和藥罐子打交道的人,身體差到了什麽程度。

小孩子的想法也非常的簡單,聞姝脫口而出:“你身體怎麽這麽差?這麽點路都走不動了?你平時不出來玩麽?”

張染臉漲紅,袖中的手微微發抖。聞姝踩著他的軟肋,踩的他幾乎要炸毛。他氣得不得了,心想你以為我不想出來玩?他這年連七歲都不到,性格正是最為敏感脆弱的階段。沒有弗袖就走,已經非常有涵養了。

張染高貴冷艷地嘲諷她:“我當然和你這樣連騎個馬都要摔下去的人不一樣了。”

聞姝:“……”

臉微紅。

她不好意思地問:“那你剛才……是在提示我麽?謝……”

張染更惱了:“我提示的根本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叫你裝可憐離場!”

聞姝心中不以為然:裝可憐?那麽娘的事,她才不做。

但她面上神情不變地繼續把話完:“那也謝謝你哦。”

張染:“……”

他扭過臉,往旁走兩步。他悶著頭走自己的路,不跟聞姝說話了。聞姝楞了下,從來沒遇見過性格這麽別扭的人。她大兄性格大大咧咧,是那種在阿父阿母掀案吵架的時候,都能鎮定抱起碗筷坐一邊繼續用膳的人。她從小跟她大兄一起長大,雖然對大兄那種瀟灑的人生態度相膈應,但她以為男孩子都和她大兄差不多。

突然碰到一個心思比女孩子還要細膩敏感的小哥哥,聞姝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原地待了半天,見前面走路的小哥哥忽然停了步子,回頭看她。他眸子清而黑,靜靜看她。分明一句話也沒說,聞姝卻覺得他在等她跟上去。

聞姝笑起來。

她跑過去追上人:“我們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阿姝,你叫什麽啊?”

張染小公子彬彬有禮道:“你叫我表哥或公子都行。”停頓一下,似解釋,“我名字叫什麽,不重要。反正也用不了幾年……”

小公子語氣中的悵然,是聞姝理解不了的。張染不過六七歲,就已經知道自己命不長久。王美人從小就讓他有這個認知,也讓他對生命充滿了厭煩。

聞姝:“……”

她失望於沒有問到張染的名字,自己的名字卻送出去了。

兩個小孩子再走一會兒,聞姝發現張染的腳步又慢了。她側臉看他,他礙著面子不肯開口,面頰卻又開始紅了,呼吸開始亂了。聞姝體貼地放慢自己的腳步,讓小哥哥跟上。她同時興致盎然地有了主意:“要不我教你騎馬吧?”

多騎馬跑一跑,他身體肯定就沒現在這麽弱啦。

張染看她的眼神帶著譏誚:“然後像你一樣淪為笑點?我才不去丟人。”頓一下,他說,“你管好自己吧。”

聞姝:“……”

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剛才馬場上的自己,很多人把自己當笑點看?

聞姝性情豁達大方,只出了一會兒神,就把這段揭了過去。她覺得笑點就笑點唄,反正敢騎馬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兩個小孩子在餘暉下慢悠悠地圍著馬場繞圈子。聞姝跟張染說每句話,他回答都不動聽。然而這兩人性格又各有古怪之處。例如聞姝喜歡照顧比自己弱的人,更何況小哥哥長這麽好看;再例如張染,他感激聞姝曾經救他一命而不挾恩要挾,又喜歡聞姝沒有如別家小孩子一樣跟他相處,要麽總來煩他,再要麽被他氣走。

完全符合自己期待的小夥伴多麽重要,誰也不想把對方氣走。

所以最後算下來,等小黃門揚高聲音,隔著半個圍欄喊張染時,兩個小朋友竟然已經走了半個時辰了。

張染心中驚訝,沖小黃門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聞姝看他要走,便鄭重其事再向他道謝了一次:“謝謝你在馬場上幫我!”

張染對聞姝的識趣非常滿意。他微微一笑:“回報你的救命之恩。我和你兩不相欠了啊。”

兩不相欠,才是他想要的。

聞姝往前悵然若失地追了一步,看到她眼前的小哥哥低頭笑,頰畔輕鼓,肌膚勝雪。他笑得淺,眉目從她身上掠過,溫涼柔軟,有山水的靈動清越之美。金色夕陽浮在他臉上,一閃而逝,他眉目低下又揚起,轉過了身。

他在漫天紅霞中走遠,遠方等著的黃門們立刻過去圍著他,擁著他回去。

小公子顏色甚好,已經一去不回頭,聞姝仍呆呆站在原地,腦海中反覆倒影著他最後那個略有些羞澀的笑容。他長得那麽好看,說話那麽刻薄,但是那個害羞又愉悅的笑容,將他的缺點全都掩去,她看到他那顆溫柔的心。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頭頂一聲嘆氣。

聞姝仰頭,看到是自己父親。她臉忽然紅了,小聲喃喃:“……阿父,怎麽是你啊?”

聞平笑一聲:“阿姝,你知道什麽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麽?我怎麽看著,這話可以改一改,改成‘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啊?”

聞姝茫然地看他一眼,沒有領會到父親跟她開這個玩笑的意思。她才剛開始認字,大部分精力都被習武所吸引。她還沒有學到詩經第一篇,而恐怕她就是學到,她也依然不會覺得這和自己有什麽關系。

小孩子懂不懂什麽叫喜歡呢?

聞姝喜歡張染,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又要到什麽時候,才能被聞姝自己發覺呢?

時日無憂又無盡,大把大把的光陰等著揮霍。聞姝還沒有長到有小女兒情愁的時候,她父親在夕陽下抱起她笑,對她開玩笑,她也單純覺得不好意思。她不好意思於自己被父親抱起來,不好意思於自己被阿父發現去追一個人。

張染於她的意義,在她五歲大的時候,她是不明白的。

她只是天生喜歡照顧弱者,所以她很喜歡找張染玩。但是張染常年都在生病,身體在幼年時更是非常的弱。他基本沒精力沒時間去見聞姝,聞姝去王美人的宮殿很多次,大部分時候都只能和王美人大眼瞪小眼。因為張染又生病了……

在這個時期,聞姝於張染的意義,在於一個不嫌棄他的小夥伴。他很開心她能來,她不來也沒什麽。反正他冷冷清清,早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這一年的下半年,聞姝開始跟著父親習武,家裏又為她請了教她琴棋書畫的女先生。聞姝性格好強,不弱於人,她即使對琴棋書畫不感興趣,也逼著自己用心去學。很多時候,長公主都很生氣,想把女先生送走,省的女兒整日虐待自己。

但是聞姝不肯。她做什麽都專心致志的脾氣,其實很難討人喜歡。她不如大兄能插科打諢討父母笑,也不如妹妹嬌嬌軟軟得人寵愛。她一板一眼,冷冰冰,木木然,讓父母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從這時候開始,聞姝去未央宮的時間少了。因為她阿父在這一年,確定會留在長安,再不會去大漠打仗了。父母不再吵架,聞姝沒必要被送去宮中小住。她還開始了學習各種新鮮事物,忙碌無比。

只有很少的機會,才會去未央宮的後宮闕中,去王美人宮中找張染玩。

而就是這很少的機會,都要被張染生病養病占去一大半時間。

她見到張染的機會寥寥無幾,但她心裏一直記掛著那個常懨懨躺在床榻間咳嗽的小哥哥。

新一年到來,除夕去未央宮參宴。因家中小妹妹尚年幼,大兄又要和他的好朋友們去放煙火不肯來,曲周侯夫妻便帶上了聞姝。觥籌交錯,宴席華麗又盛大,獨缺了皇帝的出席。

皇帝這時候已經非常沈迷於煉丹,大臣們圍在一起嘆氣討論著。宮女們進進出出,宮中夫人們坐於高位應付客人,小公子小公主們也落落大方地跟著太子殿下,代替自己的父皇向群臣敬酒。

聞姝在人群中穿梭,到了王美人的席前賀歲。王美人笑著給她抓了一把金瓜子,聞姝不走,問她:“夫人,五表哥怎麽不來?”

王美人神色微黯,摸了摸她的頭。

聞姝便懂了。

小娘子咬咬唇:“我好久沒見到他了,挺想他的。”

王美人想著兒子的身體,心不在焉道:“等有時間了,我讓他去找你。”聞姝是長公主家的二娘子,對王美人如今尷尬的宮中地位來講,兒子和聞姝交好,她一直樂於制造機會。

聞姝得到了答案,卻仍不走。她心裏焦急,因為知道過幾天,自己就要去二伯家中拜訪,離開長安。父親要送她去二伯那裏學武,因為有什麽什麽名師將在二伯家逗留兩個月,已經說好了的。

聞姝追問:“那上元節晚上,小哥哥出來玩麽?”

王美人傷心地搖了搖頭。

聞姝怔一下:“我阿母說,今年上元節宮裏會很熱鬧。皇後殿下效仿民間,要在宮中開辦燈會。我阿母都被請求送花燈的……這麽熱鬧,小哥哥也不來麽?”

王美人再次搖頭,低聲:“多謝二娘關心我們家小郎了。但他病著,出來了只會再傷風,還是在宮裏呆著好了。”

聞姝失望地“哦”一聲,悶悶不樂地坐回去了。

她心情低落,回到家中也仍不開心。她其實想著上元節的時候,別人看燈會,自己可以溜去王美人的宮殿中看張染。王美人平時總不讓她見生病的兒郎,說怕過了病氣。王美人為了兒子,依仗於皇後殿下,戰戰兢兢,唯恐得罪了長公主的女兒,這些都可以理解。

只是聞姝仍然不愉快。

她那個吊兒郎當的大兄聞若,終於在讓二娘跟他去打架卻被二娘接二連三地拒絕後,從聞姝這裏問出了聞姝的心思。聞若挑眉,摟著二妹的肩,調笑道:“那你是怎麽想的?”

聞姝聲音低弱:“我挺想他看花燈的……外面那麽熱鬧,他一個人待宮裏,多寂寞啊。”

聞若不以為然:“他出不去,那你把花燈搬到他宮殿裏不就行了?”

聞姝呆了下後,眼睛突然亮了。她突然坐直,把兄長搭在肩上的胳膊甩了出去。聞若臉黑了下,聽妹妹遲疑地看向他:“那你去叫上你的狐朋狗友,幫我把王美人宮殿裏的宮人都引開。我武功還沒好到能在他們眼皮下進宮殿的水平!”

聞若想拒絕。

手被妹妹抓住:“你幫我這次,我就幫你多打兩次架!不然你下次被人揍,就別找我了!”

聞若:“……”

痛下決心,答應下來。

上元節那夜,遙遙聽到天上煙火聲,宮人的說笑聲,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火光照著窗子,張染在宮中翻來覆去睡不著,又沒有精神出門。

他心中對別人羨慕又嫉妒,卻只能趴在窗口,還什麽都看不到。眼不見心不煩,被褥蒙頭,張染繼續心煩意亂地睡去了。

迷迷瞪瞪不知睡了多久,被尿意憋醒。夜壺倒了後,忘了被拿回來。他懶得喊人,自己下了床,赤著腳開了裏門,沿著冰涼的青磚往外走去。

月色灑在他赤足上。

他跟著月光往外走。

月光越來越亮,有火燒之烈。

小公子低頭看了半天,慢慢擡起了頭。

他站在宮殿門口,看到面前通往別處的長廊兩邊,掛滿了各式燈籠。

宮殿重放,蓮花盤開。火樹銀花的世界,如絢麗多姿的彩畫,從他腳下開始,向外鋪陳展開。

火光在地上浮動,頭頂的燈籠打著轉。燈火映著張染擡起的眼睛,他隨著燈籠往外走,看到了攀在長梯上小心掛著燈籠的年幼女童。

她背著他,站的很高。武學不到家,根本不知道身後的小郎君,盯了她很久。她謹慎地掛著燈籠,心跳奇快,格外害怕長兄引走的黃門們很快回來。燈籠很難掛,形狀奇怪造型很大的更難掛……聞姝仰著頭,不知道自己的身影,也照在火光中。

明明之火,映在張染眼中。

作者有話要說: 又更了……這個講姐姐姐夫故事的節奏,大家還能接受麽?會不會太慢太細膩,我加快一下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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