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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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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數黑衣人圍著兩艘船底鑿船,錘子木錐發出沈重的悶聲。已經有數位護衛下了水,與水下的刺客纏鬥。水上戰鬥激烈,水下也不比那輕松。刺客準備充足,有護衛下水後,他們已經準備了捕魚的大網兜,幾個人圍著護衛們,在水裏快速地蹬著腿左左右右,將護衛往一處纏。那張漁網越圍越緊,數位黑衣人從四面水中游向中間。好幾位護衛臉色已經漲紅,口鼻吐出氣泡。他們兩腿蹬著想要往水面上游,好呼吸新鮮空氣,補充自己越來越憋悶的胸肺。

而刺客們當然不會讓他們如願。

水流在眾人之間穿梭,忽然從一個方向擲來了一把匕首。那匕首在水的沖擊下飛投來的速度緩了很多,卻仍割破了漁網的一角。而護衛們都是經過訓練,漁網一角被割破,他們有了緩沖的機會,立刻與來人一起配合,幾刀揮向四周的黑影子。

追逐著向上游,沖回水面上,向船上的人高喊,“公子,棄船快走!他們的人很多!”

還沒說完,又再次被水下的人拉了回去。

而水下的戰鬥,迎來了新的少年。

冬日江水無比冰寒,刺人心骨。李信下了水後,就先讓聞蟬藏好位置,才轉身去解決護衛們的圍困問題。他用匕首劃破了那張大漁網,在解救護衛的同時,自己也得到了刺客們的註意。四五個刺客向他游來,少年往水底紮去,身影靈活若游魚。

李信自小在江南長大,魚米之鄉,他的水性非常好,可以在水下長時間不用呼吸。更何況他習武天分好,又有內力護體,將自身優勢發揮得很大。但李信同樣有劣勢——他後腰上的傷,下了水後,傷勢與水接觸後,疼痛感向四肢擴散。那裏的灼燙火熱,讓水下的少年行動遲緩了不少。

他忽視腰上的傷,去殺那些還在鑿船的人。

而更多的刺客追逐著他。

在水下的世界中,血腥味混著江水擴散。黑幽幽的水中,月光的影子變得極為暗淡,浮動極為恍惚,而那散開的血影,給這方天地添上了不安地符號。

聞蟬發著抖。

不光是被凍得冷,還因為李信就在她十步內和刺客們殺鬥。那大片大片的血順著水流撲向她,她驚嚇無比,卻連動都不敢動。唯恐她稍微動作,便被刺客們發現了。

她躲在船下的不知道什麽地方,黑乎乎一片,鑿船聲哪裏都離她很近。分不清船的構造,不知道這裏是哪裏,李信將她隨手往這裏一塞的時候,也虧得她身形嬌小,換個高大些的小娘子,這麽小的地方,都藏不住人。

聞蟬看到李信和護衛們一起與這些刺客相殺。

少年腳踩著水,起起伏伏,幾下從她面前晃過,帶動一片水泡,接著就是刺客的身影無聲無息地順著水流往更遠的方向飄去。

他非常的驍勇善戰,在水中穿梭,在適應了自己的傷勢時,動作比最開始沈穩了很多。一個又一個,刺客們被他輕易地解決。

是直接掐喉而死。

少年的匕首在最開始劃漁網時,已經丟失。他又沒時間去找新的武器,只能上手掐人咽喉。

聞蟬眼睜睜地看著李信在她面前殺人,他沈穩平靜的臉,聞蟬看了無數次。而他殺人的樣子,她也看到了不止一次。

李信平時是多麽的張揚,笑起來何等肆意。可當他真正殺人時,反而是臉色平淡,毫無情緒的。

聞蟬想起幼年阿父跟她說過,“選士兵時,我最怕遇到兩種人。一種膽怯如鼠,心善如佛,無論如何都不敢殺人;另一種,則是殺人如麻,無論殺多少人,心裏都毫無負擔。前者當不了兵,後者,我不敢用這樣的人。”

聞蟬眼睛看著少年與人廝殺的身影,心想:毫無疑問,我二表哥就屬於後面那一種。那種讓我阿父無法信任的人。

而我阿父還跟我說,“你遇到這種人,也躲得遠遠的。你更駕馭不了他。”

聞蟬想,我也覺得我駕馭不了我二表哥。

我二表哥天生的梟雄,他做混混時,以後會變得了不起;他做李家二郎時,以後的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我仰視我二表哥。

但我也信任他。

我阿父不敢相信這樣的人,我敢。

女孩兒看到少年被四五個刺客圍住,有刺客從後勒住他脖頸,將他往水底下壓。而其他的人則手持冷兵器,順著水一徑往下走。少年的腿在水下飛快地蹬著,他身體若螺旋一樣轉著,靈活地躲開脖頸上的勒捆手段。

長繩纏著他,某一刻他擡眼,聞蟬看到他的眼神:走。

聞蟬躲得很安全,而刺客們又被護衛和李信牽制,沒有心思來找她,對付她。如果她現在就逃,也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水下的世界很幽黑,已經看不到光了。

天上的月亮再次被層雲遮住,而這一次仰頭,連星辰都看不到多少了。

江面上刮起了風,水下隨著那陣越來越強的風,旋渦轉著,也湧向他們。

聞蟬看到李信被眾人拉纏著往下,他的面色她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聞蟬想:我信他。我不能丟下我二表哥不管。

向來很膽小、連別人吼聲大一點都要臉白的女孩兒,每每在最關鍵的一刻,身體裏都有無限的勇氣。聞姝說自己這個妹妹,骨子裏有一根堅韌的筋,如何被摧殘,在最內裏的時候,那根筋都護著她,讓她百折不撓。

抗打壓力特別的強。

聞蟬往水下的另一個方向游去。

許多刺客都護衛和李信牽制住,沒發現她。而當她驀然游出來時,好幾個眼尖的刺客都看到了她。看到只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衣衫在水下分散若花開。如此繁覆的穿著,身份顯然不低。而這樣的穿著同時會讓她變得很累贅,刺客們只是掃了一眼,看到她魚美人一樣的曼妙身形,誰也沒有當回事。只有一個刺客空下了手裏活,向少女追去。

但李信在這一刻,爆發出強大的威力。那刺客才游過他的身邊,他就伸腿往前劃了兩步,將人拖拽了過來。

耳邊聽到了轟隆隆的雷聲,江面上的風更加強烈。

李信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他被五個刺客一同壓制。他拼力周轉,勒著脖頸的手也越圍越緊。少年手顫抖著,哆哆嗦嗦地摸上自己的懷口。他從懷中拋出一包粉末。白色粉末散開,而幾個刺客反應很快地後退,只留下勒著少年脖頸的那個。

畢竟不知這藥粉成分,畢竟只是聽命辦事,刺客們都很惜命。

而勒住少年的那個,恐怕在刺殺中占了大頭。即使是死,也要拖著少年一起。

刺客臉色猙獰,要勒死懷裏的少年。然就在他用力的一刻,對面散開的刺客一凜,再次游了回來。刺客肩膀痛麻,感覺到有利物刺向肩頭。那力道卻很小,只是劃破了他的衣服,尖頭在他肩上抵了一下。也許出了血,但並不嚴重。

刺客陰沈著臉回頭,看到小娘子美麗的面孔。

於鮮血中,於粗漢中,她的美在水中無聲綻放,在刺客眼前綻放。散開的烏黑長發若潑墨,眉目皎然若畫。水下已經變得黑沈,已經沒有了一點月光。但她的臉上,卻自然流蕩著細膩的光澤。

這樣的美人,乍然出現,任哪個男人一看,都要呆楞一下。

即便是她手裏握著染血的匕首,即便她要殺他。

刺客在猶豫這會兒功夫的時候,手裏少年已經一旋身翻了盤,在他胳膊上重力一砍,讓他吃痛後退。少年這手段,比那女孩兒揮著匕首在他肩膀劃一道的力氣,要大很多,精妙很多。而那少年往前一游,反手在女孩兒手腕上一敲,就奪過了匕首。

李信身子再在水中一轉,手臂在空中往後劃了半圈,那再次迎上來的刺客,便木木然地流著血,身子往下沈去。

耳邊再次響起沈重的悶雷聲。

水下的旋渦,離他們越來越近。

李信呼吸已經非常困難,他蒼白著臉去拉聞蟬的手,要帶她一起游上去換氣。但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間,一道閃電向下劈來,就在兩人中間。少年們的手沒有碰觸到,便被迫分開。而那道閃電過後,一個刺客從聞蟬的背後游了過來,一把箍住了女孩兒的脖頸,帶著她往遠方游去。

李信無奈,不得不蹬水上浮,游出水面換了口氣。他感覺到臉上的濕意,不光是江水,還有雨點。

江濤奔湧,如夜龍翻身,在黑夜的江水中,掀起駭浪。

兩艘大船已經漏了水,上方的護衛們在和刺客搏殺中,也放了許多小船下去,供主子們逃生。

李信再露出水面的時候,聽到有侍女帶著哭腔的聲音,“李二郎與我家翁主不見了!”

天邊雷光乍亮,電閃雷鳴,無數次劈在水面上。

李信凍得全身打著顫,他一句話也說不出,深吸口氣,再次紮入水裏。這一次,不再為兩艘船上求生的人。他已經做得夠多了,如果不是他和護衛們在水下和刺客糾纏,船漏的時刻,要比現在提前很多。當少年下一次屏住呼吸下水時,不是為別人,而是為了他的少女。

為了聞蟬。

那刺客帶著聞蟬往後游,身後追逐的少年身形非常快,在一片片打下來的大浪中穿梭。他像只黑色的大魚,緊追人後,讓人躲無可躲。

四方皆是巨浪,皆是時不時劈下來的閃電,刺客已經游了很遠,離那兩只大船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刺客心中焦急而絕望,聽不到那邊的聲音,只恐此次任務失敗。任務成功了,也許他們還能活命;但失敗了,為了防止洩露,即使回去,也是個死。

最可恨的是,這個少年,一直追著他、一直追著他……

刺客眼中,閃出了窮途末路般的悲壯情緒。

他心一狠,看準一個方向,把懷裏箍著的聞蟬往那處撲向他們的旋渦巨浪方向扔去。他的臂力很大,又是順著風浪的方向,女孩兒一下子被他擲出很遠,被迫往旋渦的方向吸過去。

刺客回頭迎向身後相逐的少年。

李信的速度更快了,刺客想與他進行生死搏殺,他眼裏卻壓根沒有那個刺客。他只看到聞蟬被丟出去,她何等的弱,連殺個人都殺不了,更何況與大自然的力量抗衡?

刺客向他游來,李信手裏的匕首往外輕輕一劃,雙腿蹬得極快,往前穿梭。

電光再次打入水中,照亮了刺客死不瞑目的雙眼。

而李信已經不再理會他,他飛快地向前游。而越往前,他需要花費的力氣越小。因為那水裏的旋渦在飛卷著移動,在把周圍的一切卷入它的中心。李信看到聞蟬已經閉上了眼,奄奄一息地被吸入旋渦中心……

他無所畏懼,多少人懼怕的水上災難,他迎面直上。

而再借著旋渦的力量往前一縱,李信的手終於碰上了聞蟬的衣袂。多虧她的衣物永遠這麽繁瑣,條條帶帶很多,他才能伸出手抓到她。

李信將聞蟬摟抱入懷裏。

他低下頭,冰涼的唇挨上她的唇瓣,撬開她的貝齒,渡氣給她。

他抱著她的手在不停地抖,他的睫毛刮著她嬌嫩的臉頰,他哆哆嗦嗦地拂開她面頰上貼繞的發絲。他恨不得將胸肺中的氣息全部渡給她,恨不得她立刻能醒來。

他在心中央求上天:讓她醒來!讓她活著!

讓我去下地獄!讓我代她去死!

也許是他常年不知情為何物,做事任意自我,偶爾的深情流露,逗笑了上蒼。在少年顫抖的渡氣中,他懷裏的少女,睜開了眼。

少年們唇貼著唇,在深水中凝望。

旋渦卷著他們,快速地往中心沖去。耳邊都是巨響,分不清是打雷的聲音,還是海浪的聲音。

而他們看著彼此。

聞蟬恍惚地看著少年普普通通的臉,她隨波逐流,卻被他緊緊摟在懷裏。

他們一起在隨波逐流!

聞蟬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現在面臨著什麽樣的境遇。她在被往旋渦裏卷去,而李信抱著她!他一起被卷進去!

她眼睛裏露出惶恐之色,伸手去推李信,想把他推出去。

但她的那點兒小貓力氣,對李信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而當然一點用都沒有。

浪已經太大了,旋渦的吸力已經太強了。李信自己游出去都已經很費力了,更不可能帶著她一起。但他又萬萬不放開她的手,連一點遲疑都沒有。

少年才十五歲,他無數次在生生死死的邊緣線上走過,多少次與死亡擦肩而過。他從來沒遇到過喜歡的女郎,也根本沒眷戀過誰。但是在今年,他碰到了那個人。他恨不得把所有一切都捧給她,他有什麽,就給她什麽;他沒有什麽,只要她喜歡,他去搶,也要給她搶回來。

水浪中,少年們對視。

游魚在他們身邊流水一樣游著,大大小小,五顏六色。這些可憐的魚兒,和他們一樣,被旋渦往裏卷去。生死不知道,明天不知道。有的,也只有這一時一刻罷了。

李信對聞蟬笑,他的眼睛跟她說話:別怕,跟著我。我們不會死的。

聞蟬心裏已經覺得必死無疑。

她才十四歲,她都只在長安和會稽待過,她哪裏都沒玩過,哪裏都沒去過。她嬌生慣養,她養尊處優,她出行都有無數侍從相隨。她什麽都不用自己做,幹什麽都有人哄著。她沒有憂慮,人生最大的煩惱也不過是“江三郎不喜歡我”“李信太喜歡我了我真的好煩”這樣簡單的心事。

她從沒想過她還有經歷生死考驗的時候。

她才十四歲……

這麽些年來,阿母清冷的身影,阿父掩在威嚴下的疼愛,大兄的天天追著她問她喜歡什麽,二姊的時時訓斥教導……還有伯父叔叔姑姑大父大母……還有長安玩得好的好姊妹,丞相大郎非要送她玉佩……巍峨的未央宮,寬敞的長安街……

一切一切,都在聞蟬腦海裏閃過。

她在水中的閃電光影中,看到李信的面孔。

一切定格在少年望著她的眼神中。

聞蟬撲入李信懷中,緊緊抱住他。

少年抱著她,像是抱著自己一整個世界,抱著自己的所有。

能不能有明天,能不能活下來……是否怨身邊的這個人,是否怪這個人把自己拉入深淵……那都要等以後了。

如果不是李信要下水,聞蟬不會被他蠱惑得跟隨他。而她不跟隨他,不去救他,她就不會被刺客挾持,被水流卷走。但如果不是聞蟬被卷走,李信要救她,李信又不會落入現在這樣的境地。

他們被卷入水底旋渦中,在其中掙紮求生。而這種微弱的可能性,於他們來說又太遙遠。

水聲驚天動地,只有緊緊抱住身邊的這個人。

李信抱著聞蟬,兩人被往旋渦中卷了去……

風暴驟起,遮天蔽日。星月無光,皆被烏雲掩去。兩個少年在水患中消失,刺客們和護衛們也死傷無數。船只漏水,被迫棄船。想寧王殿下這一生,恐怕也少有遇到這樣狼狽的時刻。聞姝緊緊跟夫君站在一起,手裏提著劍,殺掉每一個撲向他們的刺客。

她心裏知道妹妹不見了,大雨傾頭澆下來,然她一步也不能動。

她身邊還有她的夫君,她走了,她不放心任何人能保護她的夫君不會受傷。而她夫君身體弱,一點點小傷,在別人身上無礙,於他卻足以致命。

寧王妃殺著這些刺客,心裏只悲愴地想:希望李信能保護好小蟬。希望那個混混不要讓小蟬出事。

只要那個混混能保護好小蟬,她什麽都不介意了,她什麽都隨便了!

沒什麽比小蟬的性命更重要!

沒什麽更值得她放棄她的親人們!

大雨中,寧王夫妻的手緊緊握著,站在船上,望著刺客們。去往長安的路在水浪中、在大霧中,變得遙遠而模糊。他們在異地相抗,欲從中搏出一條生路。

張染擡頭,看到烏雲罩著的天幕。

這場刺殺源於何由,已經不值得考慮。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定要活下來。活下來,才能予以報覆,才能知道為何會遭來此禍。

此夜大雨。上半月星光燦爛,銀月垂天。後半夜烏雲密布,暗無天日。

越來越大的雨水往下澆灌,像天上的玉瓶傾倒,一盆水潑了下來一樣。

於寒冷中,張染握緊妻子聞姝的手,平淡地說,“實在艱難的話,你便沖殺出去。不用管我。”

聞姝冷冷看他一眼,一劍刺開從後方向他們殺來的刺客。她冷聲,“你閉嘴!”

張染要再開口說話,見妻子眸子一寒,往前抱住他撲向木板。木板滲了水,那水已經過了膝蓋,寒冷刺骨。張染被往下一撲,整個人便埋入了水中,口鼻吐出大片氣泡。而聞姝轉手殺掉偷襲的刺客,又有反應過來的護衛在兩邊接手,她才拉起狼狽無比的夫君。

張染坐在水中,身上全是水,臉色雪白地看著眼裏跳著火焰的女郎。

他的夫人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道,“張染,我真是受夠你了!你冷心冷肺,誰管你!你少在老娘殺人的時候,給老娘扯後腿!老娘護不了你一個弱雞嗎?!你瞧不起誰呢?!”

張染:“……”

他被聞姝一把提起來,被聞姝握住手腕,聽聞姝冷冰冰道,“跟我走!少廢話!你再多話的話,老娘殺了你,再陪你一起死!省得被你的冷言冷語給氣死!”

張染欲開口,聞姝怒喝,“閉嘴!”

寧王妃強悍起來的架勢,讓周圍護著他二人的護衛們都駭了一跳。眾人往寧王身上看去,意思很明顯:您不管管你夫人嗎?這逃生,怎麽也該以您為主吧?

張染眼一彎,示意自己愛莫能助,讓護衛們聽寧王妃的話就好。而寧王殿下他,則被妻子拽得趔趔趄趄,走過一地寒水、血腥和屍體,被妻子拉拽到安全的地方。

聞姝忽而扭頭看他,砸下一句話,“我有個毛病,別的人沒逃完前,我不會走的。你先上船吧,等所有人都逃走了,我再去找你。”

張染看著她,微微笑。在妻子的冷眸下,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輕聲,“婦唱夫隨。夫人不走,為夫當然也不走了。讓大家先走吧,為夫相信夫人能保護好為夫。”

聞姝微遲疑。

這可是寧王啊……要是所有人都活著,就他死了。長安那邊,得瘋了吧……再無情的帝王,也不可能接受一船的下人都活著,自己的兒子卻死了的結局。

所以張染若出事,這些人逃生,又根本沒什麽意義……

可是若要她護著張染,陪他一起先走。聞姝的性格,又絕不情願。

她心甘情願地保護一切需要她庇護的人,她自小便是這樣!即使嫁給張染,即使成了寧王妃,也絕不改變!

張染笑,“所以,夫人,一切看你了。”

聞姝抿下唇,心中感受到他對自己的信任與托付。她心想,我絕不能讓他失望。女郎轉身,拉著夫君一起走上船頭,有條不紊地開始安排眾人逃生……

他們立在船上,立在大雨中,立在天地間。

雨水渾濁,大浪撲卷。

而一年又一年,冥冥中仿佛由天定。並肩而立的人,一直站在一起。

哪怕日月傾倒,滄海桑田。

此情不悔,此心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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