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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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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傑在物流公司工作,經常會帶回些外地的新鮮水果。隨著物流的繁榮,冬季吃不到的新鮮水果只要肯花錢也可以買到了。

星期六王老太吃了榮傑送來的哈蜜瓜,晚上老太太突然腹瀉不止,和老太太睡一起的甜甜將已經睡下的邢芳叫了起來。當晚榮飛不在家,說是有個試驗,住在了麒麟公司。邢芳問了情況,得知二個鐘頭便拉了七次,急忙到南院將榮之貴夫婦叫了起來。

這套豪宅說起來榮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房間,但榮之英夫婦和榮傑夫婦很少在這兒過夜。這天晚上恰好榮逸也不在,有些著急的邢芳只好將公婆叫起來。

“叫醫生來還是送醫院?”邢芳對魏瑞蘭說,“奶奶年紀大了,經不住這樣折騰了。”

“已經這麽晚了怎麽辦?小飛和小逸又不在。要不先吃點藥?治拉肚子的是什麽來著?”榮之貴說。家裏倒是常備有些常用的藥品。

“氟哌酸?”魏瑞蘭看婆婆神情委頓,有些擔心。

邢芳也覺著不踏實,“還是送醫院吧,我去給榮飛打電話。”

“不要緊,”老太太說,“這麽晚了,不要驚動他們了。瑞蘭你去給我找點藥就行。”說話間又要去廁所,邢芳攙了老人去。出來跟婆婆說,“可能是急性痢疾。跟拉水一樣了。還是要去醫院。吃藥沒輸液見效快。”

榮飛急急回來,問清情況說,“趕緊去醫院吧。”說著幫奶奶收拾東西。

天氣已冷,榮飛讓母親把奶奶的冬裝都取出來。

“這麽晚了,怎麽個弄法嘛。”榮之貴的意思還是不想去。

“掛急診。”榮飛說,“大醫院有值班醫生。”

如果別人勸,老太太未必去,但榮飛堅持去,“那就去吧。人老了就惹人討厭了。”

“說什麽呀。奶奶你聽我的就是。”搜索記憶,奶奶並無這樣的經歷,夢境早已證明在細節上並不可靠,老人蠟黃的臉色讓榮飛很著急。他一面看著母親和妻子收拾東西,一面問了奶奶白天的飲食,待會兒醫生一定要問的。

黃曉敏也被驚醒,給榮逸打了電話。這邊剛將老太太收拾停當,榮逸開車急急回來了。他喝了酒,滿嘴酒氣,“怎麽搞的,下午奶奶不是挺好嗎?”

“不要說了,跟我去醫院。以後喝了酒不要開車。”

榮飛要背奶奶,被榮逸攔住,“我來吧。”

兄弟倆將老太太背上車,榮逸坐了前排,邢芳跟過來和老太太坐了後排。

榮之貴和魏瑞蘭目送轎車出了院門,關了門回去睡覺了。

“去人民醫院。”榮飛對鄒鐵說。因為榮飛在麒麟加班到很晚,鄒鐵一直沒走跟著。

車上老太太又要去廁所,榮飛說,“你就拉在褲子裏吧,不要緊,我替你收拾。”邢芳已經給老人墊了衛生紙。

王老太一輩子是那種很自理,很不願意麻煩人的人,今天的事讓她很尷尬羞愧。

榮飛一直對醫院就診心懷恐懼。記憶裏不知和妻子(不一定是現在的邢芳了)來醫院看病多少次,省人民醫院因軟硬件省內一流而身價淩人,醫院真是老百姓惹不起的地方,心裏恨的咬牙但還得軟語相求。

晚上交通順暢,鄒鐵的車開的快,不到二十分鐘就趕到了人民醫院了。榮飛讓榮逸趕緊去掛號,自己在邢芳的幫助下背了老人往急診樓走。

人民醫院的急診樓在門診大樓的旁邊,是一棟白色的二層小樓。榮飛背著奶奶進來,聽見榮逸在大叫大嚷。

值班醫生竟然脫崗了。掛號室解釋說需要等一等,榮逸責問他們急診門診怎麽能讓病人等候呢,話不投機便吵了起來。

榮飛在鄒鐵的幫助下將奶奶放在走廊的長椅上,呵斥住榮逸,自己去與醫院交涉。值班的女護士手裏織著毛衣,剛才就是她和榮逸在吵。大概是因為榮飛呵斥榮逸的緣故吧, “內科的熊醫生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你們急也沒用,稍等等吧。剛才那個小子是你家人?真沒禮貌。”

“或許他沒禮貌,但你們簡直就是沒人性。”焦急中的榮飛訓斥道。

“你怎麽說話呢?”護士甩下毛衣站起來。

“忘了你這是什麽地方了?急診的意義懂不懂?病人得不到及時治療你們負得了責?”

“這不用你來教。醫生也不是神仙,有點事也是正常的,等等吧,熊醫生很快就回來了。”護士被榮飛逼視,又從窗子裏看到轎車開到了門口,有些害怕,語氣不自覺地緩和了許多。

鄒鐵見榮飛臉色不豫,走到一邊給隆月去電話。他知道隆月和韓院長認識。

“榮總,隆總找韓院長了。馬上就有結果。”

“唔?”榮飛正在走神,他在想是不是趕緊換一家醫院。

人民醫院院長韓平山一度時間曾和王林走的很近,那時王林是主管文教衛生的副市長,韓平山雖不是市裏直管的幹部,但彼此比較熟悉。隆月因此和韓平山熟悉!

“吹牛誰不會。韓院長,韓院長認識你是誰?”小護士聽鄒鐵找他們的大院長,韓平山卻不是一般人可以動用的。剛才有些氣餒的小護士不忿地嘟嚷了一句。

“你給我記住,永遠不要狗眼看人低。”鄒鐵忍不住訓斥小護士。

“誰狗眼看人低了?”護士不幹了,朝鄒鐵大叫大嚷。

已經是深夜,寂靜的急診樓裏聲音傳出好遠。

“小飛,”老太太耳朵一直好使,聽得見剛才的爭吵。

“我在。”榮飛急忙過去。

“這麽晚了打擾人家已經很不好了,不要跟人家吵。”老太太少氣無力地說。

“知道了,奶奶我們換家醫院吧。這兒醫生不在。”

“回家吧,我覺得好多了。”

“那不行。”

鄒鐵走過來,將大哥大交給榮飛,“隆總的電話。”

隆月告訴榮飛,她已經聯系了韓平山,韓院長已找了專家副院長夏教授,醫院這邊的事他馬上安排,韓院長馬上過來。

榮飛哼了一聲。

果然,剛才出言不遜的小護士跑來給榮飛道歉,說她不知道他們是誰……

榮飛擺擺手,示意她離開。

榮飛實實在在地感到了悲哀,開創共和國的那一代人可能真的抱著打出一個人民當家作主的新社會而浴血奮戰過,但特權從來就沒有消除過。如果沒有隆月的電話,如果韓平山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只能抱怨,只能帶著奶奶到下一家醫院。

自己結識了許多“權貴”,但一直記著自己不過是個小人物,所以從來不願意亮出自己的身份,而且,他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麽身份。不就是個民營企業主嗎?

真正的平等是機會的平等,而不是絕對的平均。這是他很早就意識到的。絕對的平均只能帶來社會的停滯甚至倒退。我們已經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得到了慘重的教訓。因為人的能力不同,所以不應當平均他們的收入。平均收入不是平等。父親常提起那個時代的平等,自己從來就沒有同意過。即使在那個貌似平等的年代,依然存在著巨大的不平等。比如坐軟臥,即使你有錢你也買不到票,因為需要你的職級證明。或者說,那節車廂不是為老百姓開設的。

但是,提供社會服務的部門,醫院,學校,餐館,博物館,體育場,又需要一個對全社會公民公平服務的環境,服務是有檔次之分的,比如體育館分區售票就是合理的,因為享受的服務不同付出的成本也不同。但享受A區服務的卻不應根據公民的職級,而是公平提供給每個人機會——只要你肯排隊買票,只要你舍得掏腰包。

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似乎這個國度更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份,你的職級。所以我們才癡迷當官,癡迷做公務員。當一流的人才進入官場,那些做企業的,做科學研究的只能是二三流的人才了。所以我們才建國五十多年沒有一個諾貝爾獎。

眼前這一幕在自己的記憶裏不止一次的出現過。醫院存在的基礎是病人,按說病人是醫院的上帝。過去鏢局的鏢師走鏢,遇到山大王劫道,一般都要喊幾句切口,山大王問,吃誰的飯?鏢師說,吃朋友的飯。聽上去很滑稽,細細想想也合情合理。山大王沒有了,鏢師的飯碗也沒有了。舊社會的藥店常掛著一副楹聯,“但願世間無疾病,何惜架上藥生塵。實際情況是真的那樣的話,藥店就該關門了。”

但我們的大醫院從來就沒有將病人當成自己的上帝。或許是人口基數過大,或許是醫療資源相對缺乏。反正如人民醫院這樣的甲三醫院絕對對一般的病人沒有什麽好臉色。掛號難,住院難也就罷了,醫生護士那種好像你欠了他二百吊錢的臉色就讓人受不了。記憶裏因為邢芳的病沒少受醫生護士的白眼。又一次正在為邢芳診斷的醫生因來了大人物便扔下病人去為權貴服務了,連句交代的話都沒有,生生等到下班也沒見到那個主治醫師,當時那種被歧視的憤怒至今尚清晰地感覺到。

不滿意?不滿意你不要來啊!

大概等了半小時,夏教授來了,隨後韓平山院長也過來了。平靜的急診樓忙碌起來,剛才不知在哪裏貓著的醫生護士全都出現了,化驗的,收費的,整理病房的,全都表現出極高的專業水準和服務熱情。

夏教授為老太太親自做了診斷,認定是急性痢疾。夏教授對榮飛等人說,老人年紀大了,拖不得,幸虧你們及時。

及時嗎?在醫院耽擱了近一個鐘頭。

迅速辦了住院手續,韓平山院長將老太太安排至高幹病房。很快就開了藥輸上液了。

韓平山因急診出現的問題向榮飛道歉。身為省人民醫院院長的他比榮飛更清楚榮飛對於G省尤其是北陽官場的影響力。

影響力最基本的表現在於能對政壇的巨頭說上話,對於這點,韓院長毫不懷疑眼前青年的能力。如果他願意,他可以見到本省的任何一位官員。如果他願意,他可以將今晚發生的事講給那些足以決定他命運的人。即使不添油加醋也夠他喝一壺了。

人倒黴在於機遇,摔一跤不要緊,如果摔倒的同時正好駛過來一輛汽車就會完蛋同理,急診醫生脫崗或許不是問題,但遇到榮飛的家人就診就是大問題。所以韓院長要向這個自己並不熟悉的青年道歉。榮飛對韓平山很冷淡,但卻真誠地向銀灰頭發的夏教授表示感謝。如果沒有韓平山的電話,已經休息了的夏教授估計不會出這趟診。夏教授不一定會在意一個年邁的病人,但他不能不在意院長大人的電話。榮飛可以不將韓院長當回事,但必須對精心診斷病情采取措施的醫生表示謝意。

現實就是這樣,真他媽的。

榮飛留在病房陪著奶奶,要榮逸和邢芳回去休息。套間可以休息兩個人,榮逸和邢芳不放心,沒有走。榮飛將鄒鐵趕了回去。臨床服侍用不著朋友部下了。

當晚老人又發起了高燒,可能是路上折騰得受了寒。醫生們再次為老人進行了會診,做了緊急處置。

榮飛整夜沒有合眼。奶奶驟然發病讓他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病情在一個年輕人身上,他不會這樣擔心,但奶奶畢竟是85歲高齡了,稍有不慎將不堪設想。

第二天早上七點鐘隆月便跑來醫院詢問情況,昨晚已經從鄒鐵的匯報裏得知了基本的情況。關於醫院的服務水準,隆月深為不滿,說韓院長決定嚴肅處理那個脫崗的熊醫生了。

如果是紡織廠李志梅的婆婆來住院,韓院長一定不知道他的醫生還會在急診樓脫崗。榮飛悲哀地想。處理是應當的,活該!

第二天上午榮之貴夫婦和榮之英夫婦先後來了醫院,老人的病情已基本控制住了,高燒已退,痢疾也得到了控制。醫生說老人的體質非常好,現在危險基本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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