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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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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地環視著底下跪著烏鴉鴉的一群人,褚靖南的臉色比大竈的鍋底還黑,那渾身上下泛著的厲氣,讓所有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身為最受寵的姨娘,林好自然不用像奴仆一樣跪著,但她如坐針氈,身子也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同她作對,偏就那麽巧,褚靖南怒氣大發的要審問人,老將軍就差人喚了夫人過去,她只好不時偷偷地往門外望去,就希望能見著褚夫人的身影,若是褚靖南真的怪罪下來,夫人至少也能護著她一點。

除了怕被措靖南的怒氣給燒著,林好的心裏還泛著點心虛,這陣子褚靖南老是留宿擁雪院,早已讓她的妒火愈積愈深,再加上之前受了汪襲綠的氣,某天一氣之下她使人暗地裏找來一些毒藥,可是一直沒有機會用。

好不容易昨夜她裝病讓褚靖南到她房裏一回,妒恨交加的她便讓連翹示意大廚房裏的人在早膳裏下了藥。

她以為府裏沒多少人在乎汪襲綠,所以應該也不會有人大費周章的查,更何況她能買通下人,自然也能買通大夫,到時候只要沒人說,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是她動的手腳。

反正那女人的娘家也靠不住,也沒個人真正的關心她,到時只要給汪襲綠她爹和後娘一點甜頭,倒也不怕他們想要追根究底。

至於褚靖南,她也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哄得他不追究此事,雖然這些日子他對於汪襲綠仿佛不再惱恨,可她不相信她與他打小到大的情分會敵不過他與汪襲綠這幾日的相處,況且男人總是貪新鮮的,等熱情過了,他一定會再回到自己身邊,昨晚一聽到她身子不適他就馬上趕來了,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雖然是一時氣怒之下的決定,可心裏卻也是將可能發生的事給算計了一遍,她才真的敢讓人這麽做的。

誰知道,那該死的女人竟然還有願意為她出頭的人,聽連翹說那幾個人看起來是富貴人家,還是懂醫的,這樣巴巴的找上門來,顯然是專門來替汪襲綠撐腰的。

這下,下毒的事被掀了開來,倒是讓原本有恃無恐的她有些害怕了,但她可不會笨得讓心緒外露,只是定定地看著那些跪了一地的丫鬟仆婦,這其中還有向來對她忠心耿耿的連翹。

「怎麽,沒人要說嗎?」

褚靖南冷冷勾唇,聲音輕飄飄的,但砸在眾人心口卻似千斤重錘,沒有人敢開口,就怕將火往自個兒身上引來。

「真是吃定我了,以為我不會將你們全都發賣出去嗎?」褚靖南淡淡的又道,心中竟然真有了想要將他們全都攆出去的想法。

這些人,個個看似聽話乖巧,但背地裏只怕沒有少給汪襲綠使絆子。

想到她的艱難度日,再想到府裏竟然有人膽敢向她下毒,措靖南的心火便一陣旺過一陣,耐性漸消,更何況他還急著回去守在她身邊,只要想到江成玉那時一臉心焦和無計可施的氣憤模樣,他便生出了很不好的預感,所以更想在最短的時間內揪出惡奴。

「義興,給你一炷香的時間,帶個人牙子回來。」褚靖南冷著聲朝著自己的隨侍吩咐道,他倒要好好教教這些惡奴誰才是主子。

「是!」義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連忙應下便急匆匆離去。

他跟在少爺身邊已經幾年的時間了,從來不曾見過少爺發那麽大的脾氣,看來少爺對少夫人當真是上心了,要不換了幾個月前,少爺就算知道有人使壞,也不可能這般的審問人,畢竟少爺總得要顧及夫人的顏面。

褚靖南這回當真是氣著了,才會將這些府裏的老人,包括好姨娘院子裏的人都拘了來,還不管不顧地要將他們發賣,至於他娘那兒,他倒也不擔心,主母中毒可不是小事,到時將查出的證據往祖父面前一攤,便是他娘也不敢多說什麽。

望著義興遠去的身影,那些原本還能硬氣地不開口的下人們便漸漸有些開始撐不住了,幾個膽小的甚至已經啜泣出聲。

見到幾個心腹面臨被發賣的境地,若此事成真,那便是硬生生地折去了她的左膀右臂,林好心裏也不是不著急的。

她盤算了又盤算,又怯生生地瞧了褚靖南好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的說道︰「爺這樣是不是鬧得太大了些?

這些人都是府裏的老人了,有些人還是老夫人院子裏撥過來的……」

褚靖南冷冷的一記眼刀射向她,讓她馬上閉上了嘴,心因為緊張害怕而怦怦怦跳得極快。

「不嚴懲,又怎麽會有人吐實呢?」褚靖南冷哼一聲。

他的語氣輕飄飄的,卻聽得林好心頭發毛,她總覺得他瞧著她的眼神和以往不一樣了,帶著一絲令人打顫的冷意。

心中雖然生懼,可她話都說了一半,怕這些下人當真熬不住就將她出賣了,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再道︰「或許只是誤會呢?少夫人的親戚興許只是氣憤少夫人在咱們家受了冷遇,才會以此為借口想要發作咱們家呢?爺若是當真聽信,豈不是著了他們的道嗎?」

褚靖南並未有所回應,只是淡淡的瞧著林好,仿佛想將她給看穿了似的。

他記得,她曾經也是單純而善良的,所以他才會對她多所寵愛,只要她安分守己,她在他的心中永遠都會有一席之地,可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她的心腸竟然如此歹毒,他只不過是在擁雪院多待了幾天,她便起意要害人。

這哪裏還是他曾經認識過的林好?

閉了閉眼,掩去心中驟起的酸澀,他倒想對她網開一面,可是一想起此時仍舊不省人事的汪襲綠,怒氣便又奔騰起來,一顆心再度變得冷硬,薄唇微掀,他冷冷地說道︰「你這是在質疑爺的能力?你倒是說說,什麽樣的誤會能讓毒物進了汪襲綠的身子?」

褚靖南望著眼前一臉討好笑容的林好,再想起汪襲綠臉上總是掛著的淡笑,雖然明知林好會變成這樣自己也有錯,可心中免不了一陣的比較。

不要說容貌,她尚不及汪襲綠的一半,就說那胸襟才智,她只怕也及不上汪襲綠,而他竟然傻得只因為先入為主的惡念便厭棄汪襲綠,讓她在褚家受了這麽多委屈,還無人可訴。

「爺,妾身怎麽敢質疑爺呢?但少夫人被下了毒也是那些人說的,又沒有證據,興許、興許……」林好欲言又止,等她賣足了關子,這才又說道︰「少夫人的那些家人到底是商賈人家,心眼兒向來就多,妾身的猜想也不是不可能,是吧?」

「你這麽說倒也是有可能。」褚靖南輕吟。

林好見他的眸光溫和了幾分,便大起膽子再道︰「更何況爺不是本來就不待見少夫人嗎?為了這麽一件小事這樣大動幹戈,別說傳出去不好聽,就是氣壞了您的身子也不值當啊!」

褚靖南瞥了她一眼,淡淡的問道︰「是誰告訴你我不待見少夫人的?」

「這還用人說嗎?自從她進門後,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不得不宿在她的院子裏,爺哪裏還願意去親近她,只要有眼楮的都看得出來。」

平素,林好倒也不真是那麽蠢的,至少也懂得在明面上藏住話,可她方才被嚇得不輕,又被褚靖南這麽著意的一哄,倒是忘了平素該有的謹慎。

「倒是個有眼力的。」褚靖南點了點頭,臉上平靜無波,朝她招了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大手輕環著她的腰。「那依你所說,我該怎麽做呢?難道放任那些下人欺主嗎?今日他們敢欺到少夫人頭上,難保哪一天不會欺到你頭上。」

林好沈浸在他突如其來的溫柔舉動之中,一時覺得有些頭暈,輕倚著他厚實的胸膛,她總覺得若非汪襲綠那時橫插一桿子,她現在就是少夫人了,爺和她也會成為令人稱羨的一對,想到這兒,原本的心虛全讓嫉恨拂了去,她想也沒想的就說道︰「要我說,少夫人竟然稱病陷害爺,還讓娘家人上咱們家來吵,就是想要使手段得到爺的註意,爺可不能真稱了她的心。」

「嗯,是不能稱了她的心。」褚靖南仿佛很讚同的點點頭,卻在轉瞬之間笑容一斂,雙眼迸射出冷冽的光芒。「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咱們家的規矩都沒了,一個妾室也能到我的面前編排自家主母?我瞧你的膽子這麽大,只怕下毒的手段也不會不敢使了。」

「爺……冤枉啊!爺,妾身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行那害人命之事啊……」

面對他突然又變臉,林好初時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得意忘形了,竟然沒藏好心中的妒恨,但她仍忙不疊的喊冤,總想著他疼她、夫人看重她,怎麽樣也不至於拿她如何。

「冤枉嗎?那為何今日你的丫頭連翹在門口同小虎大聲嚷嚷著,篤定少夫人是個短命的,如若這毒不是你們主仆同謀,連翹知道主母將死,她一個丫鬟敢這麽咒當家主母嗎?」褚靖南瞪著臉色乍青乍白的林好,咬牙切齒地道。

他早從義興的口裏得知了門口的那番爭端,這麽大張旗鼓的就是為了誘林好入局,他心裏盤算著,等到汪襲綠好了,定不再教她受這樣的委屈。

至於林好,原本他只是想要給她一些教訓,讓她安分些,她終歸是他的女人,誰知她竟然還一副完全沒有錯的模樣,讓他心中怒氣更盛。

林好驀地跪倒在地,幾個膝行上前,神情驚惶的道︰「哪有這樣的事?爺可別聽那些下人亂嚼舌根,妾身雖然的確瞧不起少夫人的出身,可這種下毒殺人的事怎麽敢做?」

她原有的自信被褚靖南的冷然打擊得涓滴不剩,心中大駭,她原以為他是愛她的,才會任她在褚家狐假虎威,誰知道汪襲綠那女人不過幾十日的功夫,就將他的魂勾走了。

「就憑你方才編排少夫人的話,爺就覺得你沒啥不敢做的,你若不快快從實招來,連你也跟著人牙子一起走吧!」褚靖南語氣冷硬的說道。

他倒也不是真的要把她趕出去,不過是想藉此嚇嚇她,好讓她實話實說,若那毒真是她下的,她一定有解藥,有了解藥汪襲綠應該就能活下去了。

一想到汪襲綠再也醒不過來,他冷不防打了個寒顫,一剎那腦海閃過這段時日她的怒、她的笑,還有她靈動慧黠的模樣。

再想起那一日他因為戰略有些地方想不通,便叨叨的將自己的煩惱告訴她,她當時沒有說什麽,可是隔天一早醒來時,便見他的幾案上有她留下來的紙條,不過短短數語,卻已讓他茅塞頓開。

多麽聰慧的女人啊,他都還沒有機會好好了解她,他怎舍得讓她就此離去。

聞言,林好狠狠倒抽一口涼氣,總是漾著媚波的杏眼驀地圓睜,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雖說她自幼就失怙,可有褚夫人照拂,也算得上是千嬌百寵的,她的個性自是驕矜,但現下見他竟為了那個下賤女人這樣翻臉不認人,她心頭怒氣轟地上竄,當下便不管不顧的道︰「爺這是拿妾身來撒氣了,明明就是少夫人福薄,又與我們有什麽幹系?爺若當真這樣決斷,妾身不服!」

「不服氣,是嗎?」

褚靖南驀地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還在喊冤的林好,正要說出他的決斷,門外卻突然傳來紅串急慌慌的喊聲——

「少爺,少夫人醒了,說想要見您……見您最後……」

因為跑得急又心慌,她話說得斷斷續續的,還夾雜喘不過氣的哽咽,但一心都在汪襲綠身上的褚靖南倒是聽了個仔細,心猛地一窒。

最後一面?怎麽可能?

在他還盤算著要讓她病好之後,能有個安穩的日子過的時候,他們之間竟然只剩下最後的一面之緣嗎?

褚靖南想到這裏,只覺得一陣暈眩襲來,頎長結實的身子晃了晃,站在身旁的人急忙要扶,但手才剛伸出去,他便如風一般沖了出去。

絕對不可以!

此時此刻,褚靖南腦海裏只有這唯一的想法,他拔足狂奔,沖進了擁雪院。

總是充滿著歡聲笑語的擁雪院,如今漾著一抹窒人的安靜,仿佛除了他那著急的腳步聲,再無其他。悠悠制作邁過門檻,他瞧著依舊在抹淚的婦人,也看到江家三兄弟臉上的悲憤與哀傷,他驀地頓住了腳步,向來無畏的他,竟膽小得不敢再向前多走一步。

他望著汪襲綠蒼白的臉龐,心窩處就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嫁入府中一年多,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厭惡她的,若非規矩,他是能不見她便不見她,只是一味的寵著林好,直到那時她的冷淡激起了他的不服氣,因為賭了那口氣,他便刻意時時到擁雪院來,初時他並不自覺自己的改變,可慢慢的他忍不住貪戀起跟她在一起的平靜,更欣賞她處事的圓滑與慧黠。

如今瞧著她那氣若游絲的模樣,褚靖南這才恍然,原來在他還以為自己厭惡她的時候,她的從容和聰慧就已經一點一滴的滲入了他的心,所以就算明知她不歡迎自己,他仍厚著臉皮就是要賴在擁雪院,甚至在她無視於他的時候,還總是纏著她,拉著她說東扯西,又磨著她陪他下棋。

江成恪雖然氣怒褚靖南,但還是存著理智,他淡淡的道︰「去吧,趁她還有絲清明時,你們夫妻好好說句話吧!」說完,他招呼兩個弟弟,將親娘也給扶了出去。

話別嗎?

當腦海浮現出這樣的字眼時,褚靖南幾乎就要轉身逃離,他想逃避這樣的事實。

然而,汪襲綠一聲細不可聞的呼喚聲止住住了他的腳步,他深吸了口氣,鼓足了勇氣,他才有辦法看向她,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心痛在那一瞬間掐住了他的心,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夫君……」她虛弱地又喊了一聲,看到他眼底的哀傷,她的眸中一閃而過一絲異樣的心緒。

「你別多說話,我去找禦醫,你會沒事的。」他半跪在榻前,執起她無力的手,嗓音嘶啞的安慰道。

汪襲綠緩緩搖了搖頭,扯出一抹淡笑。「與你成親一年有餘……雖然緣分很短……但終究夫妻一場……」

話說到一半,她便好似費盡了力氣,喘得不能言語,見她這般難受,褚靖南哪裏還能受得住,他驀地起身坐在榻上,將她抱進懷裏,信誓旦旦的說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讓人去找禦醫,你不用怕。」

望著他那慌亂的模樣,她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若是他還同前些時候那樣冷漠,事情應該會變得簡單一些。

可惜的是,他的在乎來得太晚,如今她與表哥們所謀之事,早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我不怕死……只是有事相求……」汪襲綠覺得舌尖泛著苦澀,卻分不清是方才表哥們為她灌下的藥苦,還是知道不能挽回的心苦。

完全不能接受她那好似在交代遺言的口氣,褚靖南故作輕松的揚起笑。「有什麽事非得現在說?等你好了再說不遲,我已經知道這一年多來是我虧欠了你,但咱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會好好彌補你的。」

「何用彌補,感情之事本就不能勉強,只要爺答應妾身,在妾身死後,放紅串和半屏歸家,妾身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這一年多來,還好有紅串和半屏相伴,她舍不得留她們在褚家再受冷遇,才提出這樣的要求。

原本也打算萬一她假死不成,當真有個好歹,那麽她也會讓表哥們為這兩個丫頭謀個好出路。

「你別胡說,什麽死不死的!等會禦醫就來了,咱們不說這種喪氣話,你……」

聽著他那帶著著急的話語,汪襲綠感到一陣暈眩急急地襲來,她知道是表哥下的最後一劑藥起了功效,讓她疲憊得幾乎睜不開眼。

見她就要暈了過去,褚靖南不知怎地竟然被一種永別的恐懼攫住,顧不得自己是不是會傷了她,他驀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動,就是不讓她睡去。「你醒來,誰準你睡的!你……」

忽地,一道帶著嘲諷的涼涼嗓音飄了過來——

「原來我家姑娘在你們褚家連睡覺都得得到允許,褚老爺子,褚家當真是高門啊,當之無愧!」一向有話直說的江成玉就是見不得褚靖南那傷心至極的模樣,令人感到惡心,他也不想想,若非他的錯待,汪襲綠在將軍府會過得那麽卑微和疲憊嗎?

聞言,褚靖南驀地擡頭,就見祖父正皺著眉頭,一臉失望的瞧著他,他一陣心虛,對著向來疼他的祖父啞聲喊道︰「爺爺……」

望著孫子悲痛的神情,褚豐華沒有開口責怪,只是徑自走到了榻旁,狀似想要探看汪襲綠的情況,但實際上是借著身體的遮掩,他的手悄悄搭上了她的手腕,不過一息時間隨即松開,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其實就連褚家人都不知道,褚豐華年輕時曾跟著赫赫有名的大夫習過幾年醫術,一般脈象正常與否是瞞不過他的。

平常他並不喜多管小共們的事兒,但憑著多年在戰場上培養的直覺,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一切都來得太快太急,所以他才會決定親自過來看看。

孫子打小就聰穎非常,靠著自己的能力和祖蔭,年紀輕輕便成了將軍,前半輩子就這麽順風順水的登上了旁人所不能及的高位,所以他驕矜自傲,只在乎家世和輿論,卻看不見人心。

自從汪襲綠嫁進來之後,他知道孫子並不待見她,但他沒有多加幹預,就是認為孫子終究會看清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可惜的是,孫子被蒙蔽了雙眼,竟瞧不出襲綠丫頭的好。

唉……其他人都以為自己是老糊塗了,才會隨意為孫子說上這麽一門親事,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和孫媳婦不只有一面之緣,他幾次見著她親切幫助街上的老婦,還曾無意中知曉她以她娘親之名辦了一間善堂,她鋪子大半的盈餘都花用在善堂上,卻從不對旁人說起,顯然行善並非沽名釣譽,看慣了世間虛偽的他,自然覺得極為難得,他在這丫頭的身上瞧著了一片真心。

褚家的聲勢早已足夠,不需要和什麽權貴聯姻來錦上添花,他更不希望向來疼惜的孫子活在虛假的權勢富貴之中,所以他才會獨排眾議,執意讓孫子娶汪襲綠為妻,誰知道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孫子這回卻辜負了他的苦心。

罷了,也該是讓這孩子吃吃苦頭了。

「南兒,方才江家人說了,想將孫媳婦帶回家去照顧。」

聽到祖父的話,褚靖南先是小心翼翼地將汪襲綠在榻上放平,再輕柔地替她拉上錦被,這才回身看向那三個一字排開、個個出類拔萃的江家兒郎,他想也不想的回道︰「不行!她是我的妻子,我自會想法子替她延命,我不會答應讓你們帶走她的。」

江家三兄弟聞言,同時冷嗤了一聲,隨即江成玉說道︰「何必說得那麽好聽,咱們家小妹就要死在你們府裏,你是要替她延命還是催命,倒還說不準呢!」

「你別血口噴人!她是我的妻子,我萬萬不可能傷害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們帶走她,便是耗盡家財,我也要救回她!」

江成恪氣憤的道︰「大話誰都會說,你們別以為汪家人骨頭軟,就以為咱們江家也是好欺負的,今日不讓我們帶走襲綠,若是她死在褚家,我們江家斷不會善罷罷休。」

本來若是汪襲綠沒有中毒,他或許還會相信褚靖南還有點在乎,可如今他完全不相信褚靖真有所謂的真心,只要一想到汪襲綠當真命懸一線,他的心裏就窩著一團火,恨不得上前狠揍褚靖南幾拳。

「怕你來著嗎?」褚靖南的心裏也是一團邪火熊熊的燒著,恨不得打誰一頓好出出氣。

瞧著眼前這幾個鬥上了癮似的孩子,褚豐華的眸中一閃而過一絲笑意,然後重重的咳了聲,故意板起臉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麽!沒瞧著襲綠丫頭如今命懸一線嗎?江家世代為醫,難道就沒幾顆起死回生的藥丸嗎?」

這話如同兜頭淋下的涼水,讓褚靖南和江成恪都冷靜了下來,兩人訕訕地收回視線,對彼此的怒氣全都收得幹幹凈凈。

不等兩人再次說話,江成玉上前一步,朝著老將軍一拱手,說道︰「江家的確藏有秘藥,可並無起死回生之效,但為救我家姑娘,願勉力一試。」

他的話才說完,褚豐華都還沒應聲,褚靖南便搶先一步揚聲喊道︰「義興,拿著我的帖子去找禦醫局的醫正。」

聽到他的話,江成玉勾起了一抹冷笑,就怕你不這麽做,現在可好,多了個禦醫局的醫正擋在前頭,倒能讓襲綠的死更加順理成章了。

於是,江成玉也不再理會褚家爺孫倆,徑自走到榻前,看著汪襲綠那青白交錯的臉色,他心中琢磨著,再讓她撐個兩晚,便能香消玉殞了。

因為被下了毒,汪襲綠倒真要受些苦楚,此時也容不得他分心了,於是他收斂心神,取出銀針,快速封住她的周身大穴,然後又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藥丸餵進她嘴裏,而後他瞧也不瞧褚靖南一眼,朝著老將軍又道︰「老將軍,在下已盡力,今兒個我們幾兄弟便宿在這兒了,若是舍妹有任何異樣,還請老將軍派人告知。」

認真說起來,這幾個不卑不亢的男子和姨母倒更像汪襲綠的娘家人,也更讓人看得上眼一些,所以就算心知他們可能在打某些鬼主意,褚豐華仍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反正他也覺得是時候該給他那個天之驕子般的孫子一點兒教訓了,於是他點點頭讓他們留下,還讓人先去整理一個寬敞的院子供這三兄弟和他們的娘親住下。

他不再看守著孫媳婦的孫子一眼,便將江家人給請了出去,將這安靜的院子留給了小夫妻倆。

晚風徐徐,即使窗子已經闔上,褚靖南還是能感覺到絲絲的涼意,耳邊隱隱傳來街上更夫的打更聲,但他卻沒有絲毫睡意。

他睜著眼,直勾勾地看著眼前仍在昏睡的人兒,心念一動,手輕輕撫上那精致動人的眉眼和菱唇。

他細細地、溫柔地輕撫著,一種從來不曾感受過的眷戀竄入了他的心房,對她也益發繾綣難舍,無法放手。

個個都說她的命數已盡,那毒已經滲進她的五臟六腑,饒是大羅金仙也難從閻王手裏搶回她的命,她的氣若游絲不過是對這世上還有一絲的留戀,隨時都有可能斷氣……

想到這裏,褚靖南的腦海裏竄過了一絲惡念,隨即他俯下|身,在她的耳際呢喃道︰「若是當真放不下,就回來吧!你要真這麽走了,就不怕我會將氣給撒在紅串和半屏的身上嗎?你不總覺得我任性又不講理嗎,你若真的走了,我一定會這麽做的。」

他的話語盡是威脅,但語氣卻極為溫柔,讓人完全感受不到殺傷力。

隨著汪襲綠的呼息益發輕淺,褚靖南的語氣也從命令帶著點哀求,「其實,我懂了,只要你能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我能懂得你在這個家所受的苦楚,我也能成為你的依靠,為你遮風蔽雨,你給我一個機會,好嗎?」驀地,一顆水珠墜在她的臉頰上,躍出一朵水花,然後跟著又綻開了無數的水花。

但汪襲綠始終沒醒過來,也沒應他一句,就在雞啼聲劃破天際的那一刻,她的呼息頓止,如花一般的生命消逝了。

望著她的屍身,原本還哀哀低求的褚靖南心中頓時燃起了一股熊熊怒火,他不再憐惜的搖晃著她的身子,有些瘋狂的嘶吼著。

守在門外的下人察覺到異狀,急匆匆地去稟告老太爺,而住在客院的江家兄弟也得到了消息,急忙趕來。

江成恪朝江成玉使了個眼色,江成玉冷著一張臉,從隨身攜帶的布包裏抽出一根銀針,用指尖撚著,輕手輕腳的靠近褚靖南,隨即精準的將銀針紮向褚靖南的睡穴。

要是平常,褚靖南斷不可能沒有警覺到被人偷襲,但此時此刻他的全部心思全都系在汪襲綠身上,直到感覺到刺痛才驀地轉身,他目眥盡裂,仿佛恨不得吃了江成玉一般,但盡管他能比常人多撐片刻,高大的身軀最終仍是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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