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整個身體軟綿綿的，雙眸闔著，了無生氣，程紀原不敢耽擱，讓李叔迅速帶著他們到村外去了。知道村裏楊思失蹤的事肯定傳開了，以免人心惶惶，程紀原著急忙慌把楊思往當地醫院送前不忘交代李叔一句回去跟大家說一聲人已經找到的事。

一直泡在水裏，楊思整個身體濕漉漉的，程紀原把她送到醫院讓護士給她擦幹凈身體換上幹凈的病服才進行之後的檢查。楊思昏厥只是因為長時間沒進食沒睡眠還在死撐，疲勞過度，沒有太大問題。嚴重的是腿傷。護士給她換衣服時已經發現她的小腿淤腫，腿上的傷口不輕，一看便知是被硬物撞到所致，把傷口簡單清洗，能看到皮肉往外翻。被洪水浸泡時間長，腿部被撞破皮的傷口已經開始化膿，黃色的膠質膿液附在傷口上，觸目驚心。

程紀原沒讓護士幫忙，自己親自動手用酒精細致地給楊思把傷口清理幹凈。楊思意識混混沌沌，模糊感覺到小腿一片清涼，還伴隨著絲絲刺痛，她皺了皺眉，無意識地想躲開，腿剛動了動，馬上就被人一把壓住。

“嘶”一聲痛呼，她整個身體一顫，人也徹底在尖銳的疼痛中清醒過來。額頭上冒出了一涔薄汗，她白著臉騰地從床上坐起，還沒來得及作出下一步動作，目光觸及坐在床邊手上還拿著棉簽和酒精的程紀原，楞了楞。

“程醫生？”

程紀原斂眸淡淡嗯一聲，面上看不出情緒，“感覺怎麽樣？”

楊思定定地任由他伸手給自己抹著額上的細汗，嗓音沙啞回答，“渾身有點無力。”

“其他地方怎麽樣？腿呢？”程紀原看她，手落在她腫脹的腿上輕輕摁壓，“這兒疼不疼？”

“疼疼疼疼……”程紀原手還沒使勁，楊思就疼得倒吸一口涼氣，小臉白著，她皺著眉齜牙咧嘴要拉開程紀原的手，對上他沈沈的視線，又訕訕撇開頭。

程紀原註視她一會兒，抿唇，把酒精放到一邊，彎腰把她打橫抱起，不容置喙沈聲道，“去拍個片看看。”

直接做了個CT，從CT圖像可以看到，楊思的小腿腓骨體明顯地有斷裂的痕跡，並伴隨有輕微的移位。

楊思好歹也是醫學生，從醫時間不長，但對這種專業術語還是能聽懂，聽說要正骨，她的臉刷地白了。剛傷到時傷口火燒火辣地疼著整個人痛得失去知覺趁勢展按把骨頭拉正還好受一點，如今身體的感官已經能清晰感知，再把骨頭扳正，這種疼痛光是想想就讓人顫栗。

程紀原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握了握她的手，“你骨折了，必須要正骨才行。”

“瞧你，我也沒說什麽啊。”她幹巴巴笑，自覺地躺下病床，“來吧，不就是正骨麽。”這麽說著，眼睛卻早已害怕得緊緊閉著。

程紀原靜靜看著她兩秒，傾身把她微抱離床面壓在懷裏，“忍一忍。”他手覆在她後背輕輕拍了拍。

十指尚且連心，要將移位的骨頭拉正，這種疼痛感無異於錐心。醫生一開始就用冰水潑在了小腿上降溫，可隨著他不斷拉伸展按的動作，楊思還是感覺小腿火燒似的發熱，臉埋在程紀原懷裏，她上半身蜷縮著不住地發抖顫栗，緊握成拳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渾身泛著冷汗，她死咬著唇一聲不吭。程紀原清楚感覺到她的身體反應，有些不忍心，卻也知事關重大，只能抱著她肩膀一遍遍輕拍安撫。

等到醫生終於說“好了”，楊思整個人已如脫了力般，一動不動地靠在程紀原懷裏動憚不得。程紀原感覺身前被楊思腦袋壓著的衣服布料有了濕意。

“哭了？”他低頭看著她頭頂，嗓音也有點沙啞。

過了一會兒，楊思才回答，“沒有。”她輕輕搖了搖頭，緩緩離開他程紀原的懷抱，面色蒼白，一臉憔悴。

確實沒哭，衣服都是被她臉上的冷汗潤濕的，她的整張臉濡濕，碎發黏在她臉上，除了皺起的眉頭，她臉上沒有過多表情，狼狽卻又強作堅強故作鎮定的模樣，讓人有些心疼。程紀原看著她半晌，卻忽地莫名起了一股煩躁和火氣，他壓著情緒，讓楊思等著，他去問了醫生需要註意的事項，才又回來。

“前階段用夾板固定著吧，便於恢覆。”

楊思已經從火辣辣的灼痛感中緩過勁兒來，看程紀原一臉隱忍陰沈，有些莫名，卻也無力去多做探究，順從地點了點頭。

“好。”

楊思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進食，處理好腿上的傷，程紀原給她到醫院買來清粥讓她吃下，才帶著她離開。在這邊的鄉鎮始終不方便，楊思腿傷也需要好好護理，自然是越早回京城地好。

楊思的腿帶著夾板，走路不便，沒跟她商量，程紀原直接在她面前蹲下拽著她手臂把她拉上了背。

身體還虛著，楊思也不矜持，趴在他背上任由他背著往外走。感覺他似乎隱忍著怒意，楊思不知道他的火氣從哪兒來，想了想，還是用掛在他身上好的那條腿輕輕碰了碰他。

“程醫生，你是不是在生氣？”

程紀原埋頭走著，沈默。

“不說啊？”楊思又問他。

再次沒得到回應，她索性作罷，“不說算了。”她不客氣地把腦袋耷在程紀原肩上，瞇著眼歇息。

是真的累，在洪水中倚仗著那座未完全被淹沒的房頂梁，她死死抱著，一秒鐘沒敢閉眼，死撐著，生怕一個不留神無意識松了手她就會被洪水無情沖走。此刻整個人放松下來，眼皮子便支撐不住地要壓下來。

她昏昏沈沈，程紀原卻突然沈聲發話，“你知不知道你差點就死掉了？”

眼珠子動了動，楊思緩緩睜了眼。

“知道啊。”她說，“現在死裏逃生，其實我特別慶幸，特別感慨。”

“知道是死裏逃生，你就這麽輕描淡寫，一句話不提？”

“因為，心情太覆雜了啊。太覆雜了，不知道該怎麽說，索性不說了唄。”楊思語速很慢，“程醫生，我總說要成為能被別人需要的英雄，可我是個怕死的英雄。那麽怕死的我在那個時候都做好最壞的心裏準備了，現在卻活下來了，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程紀原這次沈默良久。半晌，他才緩緩出聲，“這輩子你還要過很久，就別想隔世了。”

楊思微微翹起唇角。

程紀原同宋遲一樣是開車來的晉嶺村，車子停在鄉鎮上，兩人直接自駕回去。楊思跟程紀原抱了自家地址，也沒註意他有沒有應，把座位往後調低便歪著腦袋睡覺了。這麽一睡，便到她感覺到程紀原來開她這邊的車門了才醒過來。

她迷蒙地瞇著眼看著眼前陌生的房子，一臉茫然看程紀原，“這是哪裏？”

“我家。”程紀原彎腰把楊思拉出來背在背上。

楊思還沒緩過神來，莫名其妙就順從地由他背著了，等趴在他背上跟著他的步伐移動了她才恍然驚醒，喊住他，“不對，程醫生，我是讓你送我回家，來你家幹嘛？”

“你確定你要讓你爸知道你瞞著他去晉嶺村腿骨裂甚至差點沒命的事？還是你已經做好心裏準備讓他順著知道你離開醫院後一直在做的事，受過的傷？”程紀原冷靜地反問。

楊思語塞。讓她爸知道她一直在冒險估計她以後都不用出遠門了，她是沒打算讓他知道這些事來著。

“我本來就打算找理由瞞過去的。”

“那你找到理由了嗎？”程紀原站在電梯門前，讓楊思按下19樓，“還是你打算他見到你這副狼狽的模樣了你再在他面前現場發揮？”

“那我也不至於來你家啊，多不好。”孤男寡女的。

她知道程紀原工作後便一直是自己住。

”那你要去衛醫生家當電燈泡嗎？讓她照顧你個走路不便的？”程紀原不客氣地反問，“我家裏有空房，而且我還是醫生，你在我那兒住還可以有個照料。”

撇開會成為被宋遲嫌棄至死的電燈泡不講，衛醫生懷孕了，自然是不能照顧她的。楊思想了想，不知是她腦子被水泡壞了還是被程紀原念緊箍咒的緣故，她一時竟真想不出不回家的話她能去誰家尋求照顧。明明她人緣向來不差的。

程紀原卻沒給她思考的時間，趁熱打鐵替她拿了主意，“去你家拿東西會露餡，送你上去了我再去給你買生活用品。”

“這個腿好歹要幾個月才痊愈，這麽長時間不回家我爸肯定會起疑，去晉嶺村支援的醫生也看到我了，我爸肯定會知道我去過那邊還鬧了失蹤的。”楊思竭盡全力保持著最後一絲理智，“而且程醫生，你本來自己住可以很隨意，我一個女孩子在這邊住你會很不方便，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的。”

“你爸那邊我會幫你解釋，支援的醫生那邊我一早就叮囑了，讓他們別說你在晉嶺村，免得讓楊院長擔心。”電梯門叮一聲開了，程紀原背著楊思到了家門口騰出一只手輸密碼，“你一個女的都不覺得不便我一個男的有什麽不便的，而且你給我帶來麻煩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已經習慣了，也早晚要習慣的。”

楊思被洗腦得稀裏糊塗，深思了幾秒還是有點不確定，“住這裏真的沒問題嗎？”她怎麽總覺得哪裏不對。

程紀原轉頭瞥她一眼，用腳抵開門進了屋又返身把門抵著關上，“背你好累，你別跟我說話了。”

楊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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