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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人肉餃子(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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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獄陰森,寒氣撲面,方漸離靠著墻坐著,眼神癡癡地盯著一個地方看著,神思已經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他的手指抓著墻壁,一下一下地抓著,手上有了血痕,他卻像什麽都沒感覺到一般。

“方漸離,有人來看你了!”獄卒道,說完又嘀咕道,“都說要放出去了,偏還要來。”

過了一會兒,一穿著粗布麻衣、頭上戴著短巾女子拿著一個籃子便走了進來。方漸離的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怔怔的。

“方!”女子柔媚的聲音響了起來。

方漸離從地上緩緩地站起身,他晃悠悠地才站穩,走到了牢門處,目光冷漠地盯著那女子。

女子的臉上蘊上了冷水,從短巾中露出的臉添了幾分楚楚可憐,帶著哭腔叫了一聲:“方,我……”

“為什麽?”方漸離開口,聲音嘶啞。

女子將手中的籃子放下,從裏面取出一個杯子,倒了一杯水,遞給了方漸離:“方,你先喝口水,之後的再慢慢說。”

女子的眼神中帶著祈求,眼淚已經流下來,淒惶不安,方漸離終究還是心,嘆了一口氣,接過了女子手中的水。

方漸離剛想喝下,‘砰’地一聲,他手中的杯子便被打落在地上。

那女子轉頭看去,當看到來人時,臉色頓時白了,身體的力氣也像抽幹了一般,靠著身後的牢門才勉強站牢。

衛諺的目光落在那女子手上,表情有些意外,卻又像是在意料之中。

“春蘭姑娘。”

春蘭的嘴唇抖了抖,朝著衛諺跪了下去:“春蘭拜見大人。”

“春蘭姑娘原來識得方漸離?”衛諺饒有興趣道。

春蘭垂著腦袋:“平日裏娘子與方公子之間的書信,是奴婢傳的。娘子出門的時候身邊跟著許多伺候的,許多事不太方便。”

姚菀剛好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姚菀看著春蘭,冷聲道:“春蘭,你還要欺瞞到何時?”

春蘭的身體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腦袋似有千斤重一般,再也擡不起來了。她用力地垂著腦袋,像是要掩蓋自己的臉,又像是在害怕什麽。依舊是一言不發。

錦繡雲裏,不如蘭香。

原來,方漸離早已知道了兇手,並且還指認了兇手。

不如蘭香。

蘭香,春蘭。

大理寺的公堂上,春蘭跪在那裏,偽裝的厚重的身軀看起來可憐無比,但是姚菀卻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了。

她自詡向來能看透人心,卻在這一次看岔了。

經過仵作的檢驗,那杯子上查出了毒,春蘭想要毒死方漸離。殺人滅口,已是鐵證。

陳家小姐的屍首於陳小姐所居的院子裏找到。過了一會兒,驗屍的結果便出來了。

“死者雖面容皮膚不堪,屍首有腐爛,但是皮肉漆黑,是中毒而亡。死後被毀屍,缺一手指與腳趾,其餘指甲皆被拔出,有黑色膿血流出。”

他們尋遍十字街附近,卻不曾想過陳玉錦根本就沒去過那裏,她死在家中,屍體就掩埋在陳家,掩埋在她自己的院子中。從頭到尾,陳玉錦都沒有離開過陳家。

這一切,都是春蘭姑娘精心布下的局。

“我懷疑了無數人,卻一直未曾懷疑到你身上,春蘭,你竟然心思縝密到這般程度。”衛諺感嘆道。

“奴婢並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麽。”春蘭低聲道。

“王家村王秀娘墳前的那柄屠刀,是你放的吧。”衛諺道,“王秀娘去世也足有十七八年了,那立下的牌位,卻像是新立的。上面的筆跡,與方漸離收到的那封書信,以及陳家小姐閨房中的筆跡,全是一樣的。”

並非陳家小姐的字跡。

全是春蘭的筆跡。

這世間最厲害的模仿,便是真實。陳家小姐刁蠻任性,展現在人前的那些書法和臨摹本,怕都是春蘭抄寫的。於是,春蘭的筆跡便成為了陳家小姐的筆跡。

“大人便是靠這般揣測斷案的嗎?那大人為何不說那牌位是陳家小姐立的?”春蘭依舊垂著頭,聲音裏卻帶上了嘲諷,哪裏還有往日所見的畏縮?

果然是伶牙俐齒,與往日所見畏畏縮縮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人便是這般可怕,你永遠不知道他真正的一面是什麽。

只有更有力的證據,才能讓春蘭招認。

姚菀看著跪在春蘭身邊的方漸離道:“那一日,你母親到大理寺中來給你求情了。”

方漸離怔了一下,他母親腿腳不便,如何到這大理寺中的,可想而知。

方漸離默默地看了春蘭一眼,那眼神覆雜至極,像是愛極,又像是恨極。

“那封書信,是春蘭給我的。”方漸離道。

春蘭見了方漸離,還給了那一封讓他藏起來的書信。那封信,不是方漸離寫的,而是春蘭。

從他們現在掌握的證據,已經可以還原七月十六日發生的事了。

七月十六日,或許在更早一日的夜裏,當春蘭將一碗含著毒的吃食端給陳家小姐後,陳家小姐便再也沒有起來了。春蘭用屠刀砍下陳家小姐的手指和腳趾後,還對她的屍體進行了淩虐,然後將她埋在了院子中。等到了酉時,她便穿上了陳家小姐的衣服,從後院悄悄地走了出去,往十字街而去,與方漸離會和。春蘭給了方漸離一封信,讓方漸離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坐實了方漸離與陳家小姐私奔的事實。

春蘭這個舉動,可謂計中計。若是方漸離躲得好,那所有人都以為陳家小姐和他私奔了,沒人想到陳家小姐出了事;若是方漸離被發現了,那所有的證據都會指向方漸離是兇手。

這是一場精心布下的局,那封讓方漸離躲起來的書信,春蘭特意說出陳家小姐離家時穿得衣服,不過都是要引他們入局,讓方漸離來做這個替死鬼。

而這個計中計最關鍵的一點是——

錦繡雲裏,不若蘭香。

方漸離真正所愛,怕並非是錦繡一般的陳家小姐陳玉錦,而是蘭香吧。這或許才是方漸離執意不肯與陳家小姐私奔的原因吧。

若是願意,拋下功名,帶著老母一起離開又何妨?

方漸離的那幅畫,想送的人根本就不是陳家小姐。陳家小姐看不透,春蘭卻已了然,將這一切一步一步地設計在自己的計謀之中。

當日公堂之上,方漸離聽聞陳家小姐的手指和腳趾混入酒樓之中,應當早就猜到真相。能將人肉混入糕點中,並非廚工才能做到。春蘭以探望之名去看方漸離,再將人肉蝦餃混入早已做好的餃子中,便是天衣無縫。

若非老母在上,無人依靠,方漸離甚至願意為春蘭認下這宗罪。

何等聰慧的女子。

春蘭臉色發白,一言不發。

衛諺看著春蘭一動不動的身體,她那姿勢,帶著一種倔強。

衛諺喝了一口水,頓了一下。姚菀站在衛諺的身邊,目光覆雜地看著底下跪著的姑娘。

“春蘭,你與陳家的仇,究竟是何等深仇大恨?”衛諺問道。

春蘭慢慢地擡起頭,清秀的臉在這一刻竟顯得猙獰無比,尤其是她的眼神,那般冷,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刃,要刺入人心一般。

“何止深仇大恨,簡直是血海深仇!”

“我出生便無母親,於那仇恨中長大,想得便是有朝一日能讓陳家的人得到報應。”

春蘭句句如含著寒刃一般,兇狠,惡毒,將那段埋藏在時光深處的往事徐徐道來。

陳決然與王秀娘本是結發夫妻,成親兩月後,兩人一起離開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子,去了長安城,不過想日子過得好些。王秀娘跟著他吃苦,過得很滿足,卻不曾想陳決然的心思不止於此。陳決然是個十分有想法的人,他並不甘願一輩子當個屠夫。

而當洪氏出現的時候,當洪氏向他表達愛意的時候,陳決然便有了想法。

洪氏不嫌棄他已有妻子,願嫁給他,條件只有一個,就是陳決然與王秀娘和離。陳決然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便與王秀娘商議,先和離,待來日他輝煌騰達,定會再次迎娶她。

王秀娘何等精明的一個女子,在情愛面前卻成了傻子,竟信了陳決然的話。

陳決然與洪氏成親,王秀娘被安置在城郊的一個小院子裏。

成親後,洪氏便開始不滿足於此,她在知道陳決然與王秀娘還有來往後,便大鬧了一場,威脅他若是不將王秀娘送回村子裏,便讓他凈身出戶。陳決然已經嘗過銀錢的甜處,只能允了洪氏。

將王秀娘送回村子裏,王家村與陳家村又這般近,這一舉動便會暴露陳決然負心薄幸的名聲。陳決然為了保住自己的名聲,便將那惡名扣在了王秀娘身上。

“她等了又等,以為終有一日,陳決然會回來接她,然而,每次陳決然匆匆而來,都是匆匆而去。漸漸的,她也猜到了一些,這般打擊之下竟是有些瘋癲了。”

“那一年,她的瘋病又犯了,心心念念都是她的陳郞,便頂著已是足月的肚子,往長安城的方向而去,卻不曾想在半路上突然產子。”

路過的人見此情景,便匆匆去城裏尋了大夫來給她看。

話本裏,大夫走了十裏路替人看病,卻只尋到一片亂葬崗,驚嚇過度,回到家中不過半月便去世了。而現實中,大夫去了,卻看到了那躺在荒野裏的婦人,挺著一個大肚子。不曾想,那大夫與婦人竟是舊識。

那大夫與婦人相識許久,早生愛慕,卻恨她不爭。婦人誕下了孩子,自己卻去了。大夫葬了婦人後,便將那孩子帶回去養了。一養便是十三年,大夫去世,便只剩下一個孤女。這十三年來,孤女聽聞最多的便是仇恨二字。唯一的親人去世,她剩下的便也只有仇恨。

“十四歲那年,陳家剛好招下人,我便趁機入了陳府。”

看著陳家錦瑟和鳴,看著陳家小姐受盡寵愛,而她心中的仇恨不斷地蔓延著。

她是個十分有耐心之人,她潛藏在陳家中,尋找著最恰當的覆仇機會。這一藏,便是六年。

直到方漸離的出現。

高傲、被捧在手心的陳家小姐竟然看上了這個窮書生。更讓春蘭詫異的是,在方漸離的面前,這刁蠻的娘子竟收斂了原來的脾性,變得溫柔似水起來。

陳老爺很快發現了兩人的往來,並且極力反對。兩人情正濃時,又如何甘心斷了?這時,春蘭的作用便顯現出來了,她成了陳玉錦和方漸離之前的傳信筒,與方漸離也漸漸熟悉起來。

陳老爺最終還是發現了,徹底阻斷了陳玉錦和方漸離之間的關系。陳玉錦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與陳郎主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陳老爺一氣之下便要令陳玉錦和林家小公子成親。陳玉錦萬般無奈之下,便想到了與方漸離私奔。

這對春蘭來說是一個十分好的機會。

那醞釀了足足六年的覆仇計劃,從這一刻開始實施。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是聽了春蘭的敘述,姚菀一時不知該如何評斷。

原來真相竟是這般的。

“你恨陳氏夫婦,所以殺了他們唯一的女兒報覆他們,那方漸離呢?縱然知道與你有關,方漸離卻仍舊替你隱瞞,而你卻將殺人之事推到他的身上,春蘭,這便是你所謂的報仇嗎?”衛諺厲聲道。

春蘭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呆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縱然陳玉錦那般了,方漸離還喜歡她,為什麽所有人都喜歡她?”

“所以你也恨方漸離嗎?”

“當然恨,我恨一切喜歡她的人。”春蘭木著臉道,“差一點,差一點我就可以讓他們一起去陪我娘了。”

原來最終的結果,不過得一個‘恨’字啊。

方漸離的眉眼垂了下去,擋住了滿眼苦澀。他突然想到他剛入長安城的時候,無處歇腳,與母親一起坐在一處樹蔭下,年輕的姑娘端著一碗水送到了他的面前,明亮的眼睛望著他:“給這位大娘喝口水吧。”

自那之後,那姑娘的臉便深深地映在了他的腦海裏。

如今卻只得來一個‘恨’字啊。

“畜生!”人群之中突然沖出了一個人,沖了進來,狠狠地甩了春蘭一個巴掌,將春蘭整個人甩得撞在了地上。

陳決然雙眼通紅,身體都止不住顫抖著。

春蘭從地上慢慢怕了起來,看著陳決然,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還不是你生的畜生,陳決然,我的今天,陳玉錦的今天,其實都是由你而起!當年,若非你貪圖富貴拋棄妻子,若非你貪慕名聲,將惡名加諸於娘的身上,又豈會有這麽一天?這便是你的報應!”

‘報應’二字如一道響雷響徹頭頂,陳決然猛地後退了兩步,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春蘭滿眼惡毒,卻在掃過姚菀的時候露出一個笑,姚菀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然而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春蘭便撿起地上的那般‘兇器’屠刀,直接從自己的脖子上抹過,鮮血順著刀口流了下來,春蘭保持著瞪著陳郎君的方向,緩緩地倒了下去。

“啊!”方漸離突然大叫一聲,撲到了春蘭的面前,用手想要捂住她的傷口,那鮮紅的血液還是噴湧而出。那雙初見時漂亮而明麗的眼睛,裏面的光澤漸漸消散,直至再無光亮。

她已經無聲無息,那話卻仍舊在陳決然的耳邊響起,與十幾年前,王秀娘的話混合在一起,組成一首最惡毒的曲子,時時吟唱,令他寢食難安。

報應啊。

原來在六年前,管家帶著三五個剛挑的小姑娘帶到他的面前讓他看,他一眼便瞧見那有幾分眼熟的面孔,一念之差留下她的時候,那報應便開始了。

陳決然癱倒在地上,渾濁的眼中,已經完全沒了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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