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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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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向王爺請安。”

在旁人面前,顏歡歡的請安做全了禮數一一二人相見大多在夜闌人靜的偏院裏,越來越不講究規矩,趙湛已經很少見她這般行禮,身弓得低低的,仿佛卑微到泥土去。方才打照臉時,她淚眼漣漣的模樣像橫空劈過的一道閃電,殘影刻腦海之中,她不需要說一句話,肢體語言已經表達得一清二楚。

委屈,無助,可憐,只能依靠於他。

趙湛沒有說快起來,也沒有讓丫鬟扶她起來,他一個箭步,越過所有人,直接扶起了她,將她按回座位上。

“哪裏不舒服?”他彎腰,伸出手,按在她的腹部:“這裏?”

徐王妃臉色不變,心裏千回百轉。

和一般人家不同,高門大戶姬妾有限,晚膳都在一起吃,像在顏府,擡了身份的羅姨娘晚飯是有資格來伺候顏木和李氏吃飯的一一光是伺候,就已經是一種體面,偶爾顏木發話讓她坐下一起吃,更是天大的擡舉。大晉的王爺府卻不興這樣,大多各吃各的,徐王妃倒是有權隨時將她召過去伺候自己,她沒這個勁頭為難側妃,她也樂得貓在偏院裏,二人除出請安外,見面機會很少,更別提三人同場了。

徐王妃知道王爺經常到側妃院裏去,卻沒見過他是怎麽對她的。

在側妃進門的新婚之夜,二人做了一夜,她也跟著想象了一夜,明知無關要緊,明知合情合理,明知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就像現代的我們,看見暗戀的男生交了女朋友,或是開放二胎計劃後父母生出了更為寵愛的弟弟,在當下的道德倫理上,都沒有任何錯誤,也不應該感到難過一一但人性,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那一晚上,百般滋味在心頭,其中,不是滋味占了大半。

但終究是沒親眼見著,人是善於自我欺騙的動物,徐王妃亦不免俗,兩人沒在她跟前秀恩愛,她就很冷靜。仿佛見不到,就是不存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也能說服自己。

“王爺,”顏歡歡擡頭,眨了眨眼睛,小臉呆滯一秒後,又再眨了眨,這種在旁人看來有點弱智傾向的舉動,當下看在趙湛眼裏卻是可愛又可憐。

她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妾身吃了那碟紅燒肉之後,吐得厲害。”

顏歡歡這時又不把話說明白了,趙湛皺眉,“可是廚子把肉做壞了?秦太醫已經來了,你別怕,”他一頓,目光落到地上的穢物一一他何等人物?如果沒有貓膩的話,丫鬟再遲鈍再笨,斷不可能一直不去清理它,不動聲息地看了眼她,裏頭應該另有文章。

在短短一個眼神的交換,她極欲求助的眸光,就讓趙湛猜出了大概。

顏歡吃的紅燒肉有問題,故意為之的問題,穢物之所以不清理,放涼了的肉也完好地在桌上,恐怕是這小丫頭努力護著,等太醫來的緣故。

趙湛不但沒覺得她心機深沈,反而松了口氣。

這時候,衣袖處被扯了扯,他低頭,入目就是她飛快縮回去的纖白小手,他啼笑皆非,擡頭,又對上她可憐巴巴的雙眼,於是心又軟了下來。

唉。

“王爺,臣妾也想是下人進貨或者保存時一時不察,肉出了問題,廚子又沒註意,才讓側妃遭了這麽大的罪,”

見端親王與自己的猜測一致,徐王妃喜上心頭,想要把這說法坐實了,她定定神:“可憐妹妹這回吐得厲害,臣妾回頭就查清楚是誰做事這麽不經心,非得嚴懲不可。”

除了進門時的叫起,趙湛從頭到尾都沒看徐王妃,這時她一說話,他倒是想起她來了。

“王妃說得有理。”

無論在什麽情況之下,王妃只要不過分,趙湛都會盡量給她尊重與體面。

就像這時,她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放在心上,但依然會習慣性地附和一句。

趙湛不討厭徐王妃,對自己的發妻有幾分敬重與好感,只是從來沒把她當成可以平等交流的人來看待一一也是大晉的主流思想,君臣父子夫妻。

而他有自己的想法。

趙湛站直身,清俊的臉上依然舊是淡淡的,像是剛才那個彎著身溫聲問顏歡歡哪裏難受的人,壓根沒存在過。他回頭,向隨井昂了昂下巴:“請秦太醫進來看看是怎麽一回事。”

徐王妃聞言,遲疑了一下,趙湛沒讓她回避,已婚婦人有夫君在場,光明磊落的,也不至於要立刻搬個屏風來擋著,她思慮半刻,就與映袖退至角落,站得遠遠的,自覺與外男保持距離。

這時,站到角落的徐王妃,惶惶然的心總算安定了些。

她心虛的時候,忍不住疑心所有眼睛都在觀察著自己,尤其是王爺,她看他對顏側妃好,心中泛酸又發慌。

被喚進來的秦容玉,和徐王妃也是一對難兄難弟一一雖然他沒幹害人的事,但他治女人的技術,實在不怎麽樣。

這也不奇怪,大夫也是男人,在貞節大於命的年代,家中女人要病死了,都不一定願意讓大夫摸一把。那大夫要研究女體,就只能回家研究自己媳婦去了,可媳婦又不是婦科病人,繞來繞去,對女人病癥的了解,也大多存於醫學書籍之中。

科學醫療技術都有限,在時候,人們普遍認為,男人和女人身高有著根本上的分別,就像部份宗教深信,女人乃五漏之體,成不得大事,擔不了重任。

於是治女病人,便成了公認的苦差事。

秦容玉在太醫局根基不深,老油條們樂於把皮球推到他身上,他推辭不了,只好認命前來一一他擅長的明明是藥理,蕭正人那老混蛋,居然還說他是治婦女病癥的一把好手!

氣歸氣,來都來了,人始終是要治的。

秦太醫進來,身後還跟了兩個提著藥箱的小童,一男一女,男的跟出來前耳提面命了一遍,到府上診治女眷,千萬別亂看,眼睛都給挖出來,於是小家夥戰戰兢兢的垂首跟著太醫,頭都不敢擡一下。

倒是小姑娘活潑得緊,大眼睛骨碌碌的。

“王爺,請問哪位是側妃娘娘?”

以示禮貌和清白,秦太醫也是半垂著眼問道,得了趙湛的示意,才看向顏歡歡。

徐王妃下的毒,藥性不強,即使顏歡歡將全碟紅燒肉吃了,把碟底舔得幹幹凈凈,也不會有即時的痛苦和征狀,何況她只是吃了數塊,又立刻吐了出來一一惟一讓她看上去比較淒慘的,只是她通紅的眼睛和鼻尖。

總而言之,看不出有什麽病。

秦太醫不敢倉促把脈,先問:“請問側妃娘娘何處不適?吃的又是何物?”

“太醫,妾身吃下這碟紅燒肉,初嘗覺得甚為美味,香甜松軟,肥瘦適中……”

她懷念地描述了一番它的美味,隨即想到正是它害得自己這般難受,惶惶然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趙湛,後者原本嚴肅起來的心情被看得心下曬然,這都能犯饞!

秦太醫和徐王妃聽得仔細,沒發現二人目光來往的端倪,顏歡歡續道:“說來也慚愧,妾身自小舌頭靈敏,平日不沾葷腥,對菜加了多少鹽糖都能嘗個八九不離十,吃進去三塊之後,妾身嘗到了一絲極淡的怪異藥味,同時腹部翻滾作悶,嘔吐不止,妾身怕肉裏被加了不幹凈的東西,才請太醫來一趟。”

她聲音輕而清晰,不會讓人聽漏了細節,徐王妃越聽越不安一一側妃身邊有她的人,她怎麽把肉吃下去的,她很清楚,這時說得明明白白,她就是懷疑肉裏有人下了藥。

陰私之事,能隱晦處理是最好,都顧著臉面。

但顏歡歡沒有臉面可以顧,她沒有後臺,在王府裏孤身一人,她倔強地攥緊拳頭,努力在太醫面前端出優雅大方的模樣,纖巧的肩膀卻忍不住輕顫,守住無望的公義與尊嚴。

這份藏在細節裏的脆弱,全落在趙湛眼內。

徐王妃心頭一跳,忍住立刻呵斥她的沖動,在腦海裏將想說的話過濾一遍,組織出更為從容的言辭。

秦太醫聞言,倒是松了口氣,慶幸自己邀請了端親王一路同行,待會要定奪什麽事,都只需要請王爺來即可。不是婦人的病就好,他對女人的頭疼腦熱都不擅長治理。

吃食裏有藥味?

巧了,他對用藥最為熟悉。

這時的秦太醫,想得很直白一一你們要搞什麽陷害懷孕絕育落子的惡毒事情,他哪家的錢都沒收,你們男人又在看著,他只負責測菜裏有沒有藥,下的又是什麽藥,治好病人,誰要倒黴,就各看本事吧!

秦太醫亦非蠢人,在皇家行醫,最忌在沒有得到應許之前就忙不疊湊上臉去討好任何一方。這些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且只須長得美,翻身更是快得外人不可想象,要明哲保身,寧可兩邊都不去討好。

這些女人,往往美如謫仙,心似羅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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