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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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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他沒回覆的空短信,朱諾搖搖頭:“不用,菲恩應該也挺忙的。”

露西表示讚同:

“也對。忙完這段時間,馬上就是新賽季了,到時候你作為拉拉隊員陪他去紐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獨處。”

“我不一定會陪他去紐約。”

朱諾說。

養母死在紐約,艾薇死在紐約。那座城市裏,她失去了太多。

車頭拐入花園,露西道了謝,開門走下去。

朱諾隔著玻璃掃一眼別墅。聽不見任何浮躁音樂鼓點,窗間散出輕幽昏黃的暖光,不像是有派對舉辦的樣子。

“我進去了,你走吧。”將車門扣闔,露西向別墅邁步,歪著身朝她揮手,“明天見。”

待到朱諾驅車離開,露西果斷停步回身,抱著胳膊站在花園裏。天一度一度地暗下去,沒過多久,一輛紅色改裝保時捷穿破夜色,近距離擦著裙角急停到她眼前。

手扶方向盤的人戴一頂棒球帽,轉臉面對她,擡手觸觸帽檐,以示問候。

“這不是喬治的車麽?”認出了搶眼的顏色與配置,露西不由自主往後瑟縮。

“我覺得挺有趣,就買下來了。反正他死了,也沒人會開。”那人狀似不以為意,身體往前傾,越過副駕駛替她推開車門,“上來吧。”

保時捷降下車篷,載著露西駛離別墅前的花園時,朱諾已攀上了高架橋。

跟下班回家的車流堵滯在路上,她百無聊賴,按亮手機看時間。

屏幕上冒出一堆未讀消息,全部來自菲恩。

下午連著來了兩條:

*我在球隊。*

*怎麽了?*

過兩分鐘:

*我要去訓練了。*

間隔一個半小時,又是好幾條:

*剛才訓練扭傷了一條腿,教練讓我回去休息。*

*你在哪裏?*

*出什麽事了?*

最後收到:

*在宿舍麽?*

*我去找你。*

看短信送達時間,已經是半小時以前的事了。

前方的車流開始湧動,朱諾只好放下手機。心裏急迫,油門也踩得發沈。

再度回到宿舍,樓下果然有菲恩等待的身影。他坐在最高一級臺階上,一條長腿拳曲,另一條繃直。但凡呼吸稍重,聲控燈就敏感地驀然亮起,照出空氣中濁膩的灰塵。

她來到他面前。

菲恩仰起頭,迎入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最近很忙。”

他顯得拘束,擡手想碰動她頰邊的頭發,卻又澀然垂放回去,“你沒回短信,我就來看看。”

朱諾張了張口,最終沒多說,轉而道:

“上來吧。”

他起身時,繃直的那條腿動作別扭。朱諾伸出手臂扶住他,兩人一起慢慢移向電梯。

進了房間,朱諾摸索著打算開燈。指頭觸到開關,猶豫半秒,不著痕跡地縮回來。

菲恩在她背後,門在他背後。

她把背包摔到地上,回身擁抱他。手心濡涼,滑過精窄腰線,貼在滾燙腹間。

冷熱摩擦交融,肌膚瞬間湧起戰栗,如同潑灑上顛沸的水。

菲恩聽見她問:“腿怎麽樣了?能做麽?”

黑暗中,她的聲音格外清晰。

...

...

☆、33.更新

菲恩在洗澡,水聲跟霧汽從門縫湧出來。

體間黏膩的感覺不太舒服。這樣的黏膩被風幹以後,又成了一種緊皺,像是一小塊皮膚慢慢枯萎了。朱諾支起上身,伸一只手摸煙。

煙盒原來埋在書桌抽屜深處,隨著時間推移,位置越來越淺。搬到這間宿舍,她索性把煙放到床邊,撥開虛掩著的一疊入學表格就能輕易觸及。

她將煙盒握在手裏,不輕不重顛了兩下。盒中整密排列的濾嘴跳出一支,她垂首咬進齒間。

沒點燃,單純靜靜含著,透過煙草幹絲來呼吸。

菲恩當初尚且青澀的時候,一觸一動全都由她掌控著進行,就連親吻撫摸都小心翼翼。直到現在,他逐漸學會了主動和激烈,有時候控制不住力道,讓她多少有點疼。

疼痛也宣告著他的真實。

菲恩從浴室裏出來,腰間圍一圈她的浴巾。

他坐到床邊,朱諾輕挪腦袋,枕在他膝上,聽到上方傳來聲音:“不洗澡麽?”

跟露西一樣,他的音色不常變化。

朱諾展開手臂,越過頭頂,幫他拿床頭櫃上的吹風機,調到最低檔位。風輕柔而舒緩,只把他濕重的發絲吹掀起一點,她搖了搖手,發梢也跟著晃動。

“懶得起床。”吹風機被他拿走,朱諾的身體安靜下來,一動不動說,“好累啊。”

史無前例的,她驚悚地從自己話裏聽出了撒嬌似的語氣。

菲恩也察覺到了,於是輕聲笑出來。

他說了句:“怪我。”

不輕,卻被風的鼓噪蓋過了。

朱諾側躺著,精神難得放松。

吹風機的響聲停歇,餘熱卻還不斷從空中撲落到臉上。她雙眼不自覺地合攏,被菲恩橫抱起來,放到單人床的內側。

他躺在身邊,後頸沾了枕頭的一個角,前臂攔在她腰上,手指剛好觸到狹細微突的脊線尾端。

朱諾下一秒似乎就要沈沈睡去了。

但她沒能如願。

枕下的手機仿佛貼著臉頰振動,她強撐開眼皮掃去一眼,立即推下他摟著自己的手臂,一邊起身一邊對菲恩說:

“我得接這個電話。”把手機舉到耳邊,“怎麽了?”

露西話中有明顯的哭腔,尾音像是撐持不住,搖搖欲墜:

“我不知道我在哪裏,朱諾,他說我裙子的顏色不對,把我趕下車了……”

“給我描述一下你周圍的建築。”

下床往身上套衣服,朱諾捏捏眉心,深吸一口氣,“隨便什麽。”

“這裏有路燈,有幾棵樹,樹上是鳥窩……還有很大的一片空地,圍著柵欄,牌子上寫了‘環境保護宣傳館,明年五月建成’……”

“我來的時候或許路過了一道鐵軌……我不確定。”

她的聲息漸弱,像是溺入了水中。

然後猛烈打了個噴嚏。

朱諾肩膀夾著電話,一顆一顆系紐扣。

“我知道是什麽地方了。”

她低聲叮囑,“別亂動,看見有人走近就撥911,我馬上就到。”

手機揣進衣袋,她扭臉看向菲恩。

“是露西。她約會出了岔子,我得去接她。”

她說,“能自己回家麽?”

菲恩已經坐了起來,望著她,不說話。

這段沈默很長,似乎別有深意。

最後回答:“能。”

電梯裏,朱諾有些愧疚。

按下樓層,她抱著外套回過身:“我也沒想到……”

話到半途,又無法繼續,頓澀地懸停在這裏。

莫名地很難堪。

菲恩的眼神深了深。

“不是說過了麽?在你成為我拉拉隊長的那一天。”

他重覆記憶裏的字句,語調鄭重其事,“‘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

停了一停,他接著說:

“你可以對我發脾氣,不跟我見面,不接電話,不回短信,可以把我忘到腦後,睡了我再打發我回家……”

直到收尾,語氣依舊平淡,“這些都沒關系。”

朱諾默默聽著,待他說完,從背包側面的網袋裏拿出一個塑料瓶:

“你先喝點水。”

菲恩:“……”

看見水,他才意識到喉間的幹渴,接過水瓶擰開瓶蓋。

“我明白,以後不會了,對不起。”

她認真地說,然後變了語調,“你也有生氣的權利。有時候我真希望你能適當發點脾氣……”

他不是一個沒情緒的人,平日裏的溫和依順,只不過是因為習慣性隱忍。

這樣很不健康。

電梯頂部燈光強勁慘白,在臉上壓出更深的輪廓,放大了菲恩抿唇的動作。

他想了想,誠實地告訴她:“我在樓下等你的時候,有點生氣,等久了又開始擔心……見到你以後,就想不到這些了。”

朱諾:“那想什麽?”

“你。”他很快答,“在想你。”

朱諾一時無話接口,面龐熱了熱,舌根居然嘗到一絲甜。

心跳的頻率冷卻到正常值,她才發覺,這其實也是個問題。

他太依賴她了。

初識的時期,菲恩就很喜歡待在她身邊。後來確定了關系,這種依賴變本加厲,如同把她當作了世界的重心、生活的意義。

朱諾一向認為,她不是他所需要的全部。

菲恩經歷過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封閉的自我世界接納了一個她,卻也沒有隨之拓寬開放。

他應該把控自己的生活,多交些朋友,學會享受一些瑣碎的樂趣。

所以朱諾斟酌起措辭:

“我不能每時每刻都陪著你,菲恩。你喜歡我,我很高興,但是我們遇見對方之前都在**生活,在一起以後也要留些空間給自己。”

他目光始終低著,靜靜註視她,灰沈的眼底有微毫的光點。

“我沒有戀愛過。”

他試圖解釋,卻好像也困惑不清,頓了幾秒才繼續,“……我以為我應該把自己完全交給你,這好像是戀愛中的人應當做的。”

朱諾說:

“我也沒有。”

她偏過頭,碰到他專註的眼神,“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但是你不該只想著我。”

氣氛沈澱下來。

菲恩忽然問她:

“你平常的時候,不會想我麽?”

“會。”

朱諾如實答,又覺得這樣的回答讓此前那一番勸告沒了底氣,於是生硬地改口,“偶爾會想……只想一下。”

“這樣很好。”

菲恩說,語調連貫篤定,似乎不會偏移,“有你就夠了。”

電梯門開了。

駕車並入幹道,朱諾還在想著他,和他說的話。

她很小的時候就養成了獨善其身不多過問的脾性,主要是為了盡量避免引起養父不快,從而招致謾罵與毆打。後來兼職替人開車送貨,更是嚴格自律,從不多管閑事、自找麻煩。

現在她替國際刑警和檢方幹活,四處奔波著硬要一頭撞進麻煩,不光半夜開車去接哭泣的室友,甚至還抽空操心起了男友的性格缺陷……

來到鳳凰城,她的確變了很多。

心神飄散,朱諾差點錯過出口。

露西描述的這條路,她昨天去看蓋的老房子時剛剛走過,對街邊環境還留有印象。

開到準備施工的環保宣傳館工地前接上露西,朱諾給她凍得僵白的雙肩披上外套,調頭往回開。

蜷縮在副駕駛座位間,露西小聲抽噎,眼眶紅腫著,妝也花了,腮頰兩道黑色淚痕。

翻出一包紙巾塞給她,朱諾問:“誰把你帶到這個地方?你在派對上遇見的?”

露西稍加遲疑,才怯聲回答:“我去見了這幾天一直跟我聊天的那個人。”

“那個兄弟會的?”

心下無奈,朱諾還是嘗試著安慰她,“那兒沒什麽好人,你不用為他難過。”

“是我穿錯了裙子。”

露西使勁搖頭,執著地替約會對象辯解,“不怪他生氣。我是說,他本來要我穿紅裙子,他說他之前對紅裙裏的我一見鐘情……是我覺得那條裙子太保守,只適合穿去見我爸爸,所以自作主張換了一條……”

紅裙子——

她知道菲奧娜喜歡穿紅裙,是為了迎合弗蘭克的特殊嗜好。

不過跟露西約會的人不可能是弗蘭克——以他的年齡,可能十年前就離開兄弟會了。

“不是你的錯。”

朱諾嘆口氣說,“別再見他了。”

前方鐵軌的欄桿降了下來,一列火車裹著風呼嘯而過。

朱諾熄了火,等在路口。

後方道路的另一側,有輛警車截住幾個站街攬客的妓.女。

警車裏走下一個人,滿頭短發灰白削利。

側臉就在街燈正下方,輪廓清楚。

居然是霍恩警探。

朱諾將車窗開一道縫隙,側耳聆聽。

火車鐵輪摩擦枕木的動靜不但街邊交談的聲音仍然順著風拐進耳畔。

音節模糊,但是能勉強辨認。

“……不……不是要逮捕你們。”

霍恩說,反手猛地拽開後座車門,“上車,你們都上車。”

妓.女們臉上的濃妝抹去了確切年紀,大約二十出頭,此時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忍不住問:“你要我們陪麽?一個小時八十刀。”

霍恩嘟囔著什麽,前半句朱諾沒聽清,後半句好像是:

“……我送你們回家。”

火車最後一節車廂消失在視野,擋住去路的欄桿自動擡了起來。

朱諾還想繼續探聽,露西卻在一旁搓著手臂,催她趕快開車。

見她又打起噴嚏,朱諾只好重新發動汽車,將霍恩和這片街區一同留在身後。

之前在寫字樓下,霍恩也是以這樣的口吻命令她上車,然後語重心長勸說她註意安全,回去上學。

朱諾當時還疑惑過他非同尋常的關心。

現在倒有些懂了。

是因為他那死於“事故”的大女兒麽?

一回宿舍,露西就躲進浴室,反常地一言未發。

朱諾實在困倦,正好也沒力氣聽她傾訴。將自己摔倒在床上,看一眼鬧鐘,淩晨三點半。

菲恩一定還在等她。

她給他發去一條短信:

*我回來了,早點睡。*

他果然還沒睡,很快回覆:

*晚安。*

...

...

☆、34.更新

夏天快到了,草坪漸綠,蟲鳴卻依然慵倦無力。

背包掛到單側肩上,朱諾低著頭走出禮堂。這裏是她當初聽開學講座的地方,至少能容納五百人,現如今當作大型教室來使用。

最基礎的學術寫作指導,也是露西跟她在課堂上唯一的交集。

然而今天,露西沒來。

自從那次半夜被朱諾接回宿舍,她的狀態就一直不太好。一開始還只是羞惱,後來情緒幾經衍變,連朱諾也看不懂了。

最近她更是常常借病曠課,有時把自己埋進被子裏,紋絲不動躺上一整天。更多的時候則不知所蹤。

屋外光線太烈,比室內驟然明亮幾度。朱諾的手斜放在眉骨間,勉強擋住直撲入眼的陽光。

禮堂門前的小徑匯聚於空場中心的高樹腳下。樹尖保持向高空仰沖的姿態,蓬發著油潤薄透的葉脈,仿佛承載了鮮綠的血液勃鼓流動。

樹冠投落一隅暗蔭,像塊深色汙漬黏附在根莖上方的地面。

朱諾往宿舍樓走,刻意避開了傘狀的樹蔭。

寢室裏沒有露西的身影。衣櫥緊闔著,拖鞋散翻在鞋架旁邊。

她又忘記關燈了。

近日來露西總會神志漂游,有一次淩晨將朱諾叫醒,捏著衣角說自己晚上忘記吃飯了,希望朱諾能幫她訂塊披薩。

露西的感情經歷乏事可陳,可能也缺少應對失戀的圓滑理性。

無論如何,她得靠自己走出來。

朱諾沖了澡,裸身坐到床沿。溫度隨著水液蒸發,肌膚表面透一層沁涼,而她仍能感受到熱,自骨肉相接處翻出來。

長發裹在毛巾裏瀝幹的空當,她從背包中取來檔案袋,繼續比對標註蓋的口供與屍檢報告的差異之處。

“羅拉,女,17歲……左手食指與無名指根部撕裂斷口,胸骨多次強力擠壓變形,肩背和手腕大量捆綁淤痕,監測不到纖維殘留……”

朱諾輕聲念著報告內容,稍加記憶後,目光轉向蓋的口供,仔細在潦草敷衍的蛇形字跡中辨認關鍵字眼。

“羅拉?……哦,我記得那個小姑娘,我把她綁在‘手術臺’上……哦,‘手術臺’就是房裏那張鐵床……你問我用什麽綁的?讓我想想……麻繩,應該是麻繩……肯定的,不然還會有別的什麽?……”

朱諾皺著眉頭,紅色簽字筆劃過“麻繩”一詞下方,標了個“19”。

再圈出驗屍報告裏的“監測不到纖維殘留”,同樣寫上序號“19”。

屍體從未經過清洗處理。如果是用麻繩,一定會有纖維絞進皮膚。

這是一項十分繁瑣的工程。就算不看屍檢報告,蓋所招述的供詞也前後矛盾、邏輯混亂,林賽跟他通信時發現漏洞實屬必然。

門閂喀搭響,很快有人從外撞入房間。

露西右手撐扶門框,左手按著嘴唇,臉上半褪的殘妝底下,依稀顯出不均勻的蒼白膚色,像是變質結層的脫脂牛奶。

朱諾著手整理檔案袋,快速夾回背包,拉鏈刷地合到另一端,方才擡頭仔細看她。

露西默不作聲,摩擦雙腳蹭掉高跟鞋。

她穿了那條紅裙子。

“你又去見他了?”

朱諾靠到衣櫃邊,隔著櫃門問。

露西沒有回答,連呼吸也是悄然無聲的。

櫃門扣嚴,露西在視線裏顯露出來。

她換了一套輕便睡衣。明明快到初夏,氣溫一再攀高,她卻穿了長褲長袖。

回身走向床頭,她仍然用手背掩唇。指節上血管皸裂,形成青紅色塊。

待她倚著墻壁坐下來,朱諾確認了眼前所見。

“摔跤了?”她兀自猜測,“還是他……”

“他”字一出,露西渾身驟然顫抖,擋著嘴唇的手跌落到膝間。朱諾看見她嘴角血痂,是沈固而腥熱的磚紅色。

她發聲含混不清,似乎喉間腫脹難言:“我實在受不了了,朱諾,我……”

“怎麽了?”

朱諾等了等,沒得到回音,又沈住氣道,“我無權幹涉你的行為,露西,但是作為——”

室友?

“——作為朋友,我希望你能遠離這個人。他已經對你動手了……”

像是有什麽在腦中嘩然崩毀,露西忽而猛抽了口氣。

“……沒什麽。”

她的額角幾乎垂抵膝頭,“不能說……別再問了,我不能說!”

沒等朱諾靠近,她已經自行平息,仰起頭對著室內一個無人的方向說:

“我不會再去見他了。”

當晚,露西下了一趟樓,目的不明。

她再也沒有回來。

露西失蹤三天,杳無音信。朱諾抽空去姐妹會探聽消息,然而沒人知道她在哪裏。

後來朱諾試著給菲奧娜打了一個電話,預期內的無人接聽。

朱諾曾經一度覺得,她可能是想要回家休養幾天。

這個念頭在為霍恩警探開門的那一刻便被打消了。

見到她,霍恩也有些發楞,蓋著警徽的帽子差點送指間松脫。

“你在這裏上學?”不可置信的表情在他臉上停留了半秒。

因為平時外人無法隨意進入宿舍樓,寢室門上都沒有貓眼。朱諾以為是隔壁的女生來借剪刀,或者最好是露西回來了,便急急忙忙打開門。

“我在這裏上學。”

朱諾回答,“有事麽?”

“我來找我女兒,露西。”

霍恩越過她的肩面,筆直向內張望,“校方說她住在這間房。”

“露西是你女兒?”

這個事實一時難以消化,朱諾頓了頓,勉強接受,又開口,“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三天前的晚上。她沒有回家麽?”

“沒有。她沒回家,手機也關機。”

霍恩說,“你知不知道她有可能去什麽地方?”

踩著地毯來回踱步,他的急切和焦灼完全剝.露在外。

“我只知道她最近在跟一個兄弟會的成員。”

朱諾說,“但是她從不肯正面回答我他是誰,只說他風評不好。”

“兄弟會?”

霍恩一手抓攏枯銀的短發,將硬帽端正戴上,跟來時一樣大步走出門,“明白了。我去打個電話。”

“給弗萊?”

朱諾停在他身後,扶一道狹窄的門縫。

霍恩警探頭也不回,一手沒進警褲的側面衣袋:

“給弗萊。”

朱諾清楚,露西素來很聽她父親的話,這也充分解釋了為什麽她加入姐妹會,卻至今也沒有交往正式男友,更不去參加那些無底線的派對活動。

這樣一個乖女孩,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三天,連聲平安的音訊也不通報給父親。

強烈的不安湧流體腔,即將沖破心口。

朱諾來到露西那一側床鋪。

她晚上走得匆忙,被也沒撫展平整,在床角堆卷成一團。

彎下腰,朱諾拉開抽屜。

雜物上方是粉紅色的精裝筆記本,紙張壓得厚實,側脊纏著一把心形銅鎖。

朱諾摸到一根鐵絲,將鎖捅開。

果然是露西的日記,扉頁幹皺發舊,筆觸還很稚拙,寫著“爸爸給露西的禮物”。

她直接翻到有字的最後一頁。

日期是六天以前,字跡有如胡亂塗抹,不成形狀: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人。】

再往前看。

露西半夜叫醒她,央求她訂一份披薩的那天,日記只有短短一行——

【我再也不敢了。】

朱諾屏住呼吸,指尖失去體溫,幾乎感受不到觸覺。

前面一連幾面都是些零碎詞句,像是無意識的囈語。

直到朱諾看到一段話,字母的尾巴雀躍地向上飄:

【我真不敢相信!弗萊——那個弗萊——姓菲尼克斯的弗萊!他竟然聯系了我,說他很喜歡我穿紅裙子的樣子……他甚至用了“一見鐘情”這個短語。天哪,簡直像是在做夢,我真希望自己永遠都別醒……】

指尖的涼氣慢慢延展,蓋滿咽喉與胸腔。手腕突然一重,是顆額頭墜下的冷汗,在圓潤凸起的腕骨處碎開。

是弗萊。

怎麽會沒有想到?

是弗萊。

朱諾一把拉開門。

一只腳跨出去,又縮回來。

出門之前,先把露西的日記本收進了自己的背包。

汽車在她的把握下橫沖直撞,疾馳在馬路中央。

超過限速標準,兩輛警車圍攏上來。

她踩下油門,車身猶同離膛的彈頭,飛速崩射而出。輪胎花紋擦蹭地面,留下寬而長的拖痕。

警車先是被甩開一段距離,接著以更快的速度貼到左右,壓著白線與她齊頭並進。

經過一條岔路,她飛快調換檔位,緊急倒車逆行。

避開身後正常行駛的車輛,重新退回路口,方向盤向左急掰,眨眼便躍上另一條路。

整個過程不過十餘秒。在警察手忙腳亂打開雙閃,企圖繞道包抄時,她已經來到了菲尼克斯家的老宅。

迎接她的是管家。他面帶微笑,示意她等在門口。

朱諾在背後拍拍他的肩,趁他回身摸索,躡手躡腳悄然越過,在浸滿星輝的長廊裏穿行。

依照記憶找到茶室,弗萊果然還在那裏。

“菲奧娜還在生你的氣。”

見她闖進門,弗萊只擡了擡眉角,“最好別讓她看見你。”

朱諾抿住嘴唇,強迫自己保持鎮靜。

“露西。”聲音幾經輾轉,終於抖出來,“露西在哪裏?”

弗萊手腕半擡,舉一只骨瓷茶杯。

“你為什麽關心?”他問。

“警局的唐納德本來就把我當做謀殺嫌犯。”

這是她在路上設計好的托辭,“你再三對我的室友下手——讓我怎麽洗脫嫌疑?”

弗萊屈起指節揉搓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

...

☆、35.更新

頸子裏膩著一圈汗意,凝固發黏。嘴唇幹熱脫皮,像失去水分的橘瓣。

直到拉開電話亭的門,朱諾才勉強喘勻氣息。

嘟聲停止,她不待對方出聲,一番話急急脫口:

“露西失蹤了。我知道她在哪裏……她曾經在哪裏。”

只花了不到半秒的時間換氣,她語氣漸深,語速愈快,“是弗萊帶走了她,我去找弗萊問露西的下落……”

講到這裏,被人唐突打斷。

路德維希很少這樣做,除非他認為自己不得不抓住某個字眼一探究竟。

路德維希:“你去找了弗萊?”

以他的謹慎穩妥,斷然不會讚同她這一次魯莽行事。

朱諾只得停下述說,先穩定他。

“不用擔心,我找了借口,弗萊沒有懷疑我。”

她再接上自己方才的話頭,“……當我提到露西,弗萊對我說:‘已經處理好了,不會牽連到你的’。”

說這話時,弗萊的神態那樣游刃有餘,眼尾還折著纖微的笑痕。

想到那張臉,那雙眼,朱諾停了下來。

一股腥膻的熱堵在舌根,嗓音被燙斷,每個音節都發得粘滯困難。

數十秒的光景裏,誰也沒有開口。

快速整析信息,路德維希終於說:

“這意味著,露西很可能已經——”

“我明白!”

朱諾猛地拔高音量,發啞的聲線突露出尖利。

意識到失態,她竭力平覆自己,雙唇死死抿住,不落一絲縫隙。

一路上,她一直在盡量避免與這個想法相撞。

露西很可能已經……

朱諾閉了閉眼,遏制腦海中翻騰的、未完成的猜測。

只要沒有親眼見到死狀,就還能懷抱希望。

“我拿到了她的日記本,弗萊應該不知道她有這個習慣。他們約會了幾次,弗萊完全控制了她……我不確定他是怎樣辦到的。”

朱諾說,“露西只在起初提及了弗萊的名字,到最後幾天,她寫字的時候已經不太清醒了,只有一些只言片語。”

路德維希:“她沒有明確指出弗萊對她做過什麽?”

“沒有。”

朱諾答完,眼神在夜幕中瞬了一瞬,“……我知道這也是間接證據。但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

短暫的思量過後,電話另一端傳來手指壓下鍵盤的動靜,路德維希就在一片清脆富有規律的敲擊聲中對她說:

“必須盡快著手起訴。”

“……”

朱諾稍感意外,握著話筒的手動了動,“我沒想到……你會認同我的看法。”

“證據雖然不夠直接和充分,但符合我們現有的邏輯鏈條。”

路德維希口吻冷靜,自持一如既往,“弗萊作案的冷卻期越來越短。從林賽到露西,只經過月餘。或許幾周後,他就會找到下一個受害者。”

明知他看不見,朱諾仍下意識點了下頭。

“假如我聲稱地檢將對弗萊提起訴訟,唐納德警探應該願意出庭作證。”

她遲疑說,“只是他提供的證據裏,有一部分來源並不算完全合法。”

路德維希平淡問:“他的名聲怎麽樣?”

朱諾很快領略他的意圖。

根據最高法院的規定,當警方的調查不完全合乎規範,在當事警官具有“良好誠信”、搜查又是基於“合理懷疑”的前提下,搜集到的證據可以獲準在庭審時陳列。

於是她說:“他誠信良好。”

“如果是這樣,他的證據應該能被采用。可以借此起訴露西、林賽、和蓋的謀殺,並推翻從前對蓋的判決。”

路德維希沈定說道,“同時,我會聯絡檢察官,以獲得減刑為條件,換取弗萊對菲尼克斯家族罪行的供述。”

“那……”

朱諾問,“艾薇呢?”

話音未落,心下卻已得到答案。

另一端,鍵盤摩挲的聲音減弱,路德維希吐露的字句更加明晰:“我們不能肯定艾薇——”

“喬治死前那晚告訴我,弗萊承認自己參與過針對一個紐約女警官的謀殺*。”

朱諾咬著牙,說服自己克制住過分激越的情緒,“還不能確定麽?”

“關於艾薇,你連間接證據也沒有找到。”

路德維希說。音調終於出現轉折,明顯地低緩下來,“喬治也不可能出庭作證了。”

“你很謹慎。”

收不住話語裏的譏誚,朱諾的嘴角幾乎凍住,發聲不再連貫,“有時候謹慎過頭不是一件好事。”

他秉持一貫的保守妥當:“但也絕對不會是一件壞事。”

“做國際刑警時間不長吧?”

她諷刺道,“這是你經辦的第一樁大案?”

路德維希並未被她激怒。

“你看人很準。當初我想招你做線人,也是基於這點考慮。”

“你現在是我的上司,我很清楚。你犯不著再三提醒我這一點。”

朱諾不耐地說。

路德維希察覺到這一點。

“我們的最終目的是將菲尼克斯送進監獄,不管以怎樣的罪名——”

朱諾截斷他接下來的長篇累牘:“所以哪怕艾薇也是他的受害者,還是不能提起訴訟?”

“我們現有的證據已經足夠捉襟見肘,增加一個並無實質證據的艾薇,對起訴沒有任何助益,甚至會給對方留下把柄。”

一語至此,他奇異地靜默片刻。聲息還在,只放得是更輕了。

朱諾等待著。她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不久後,路德維希繼續下去:

“……而且,艾薇死在紐約,本州法庭無權審理她的案件。”

舌尖很澀。

先是嘗到苦,苦到最後泛出酸味,連聲帶也麻了。

她花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嗓音。

“你早就想到了,是不是。”

句末不帶疑問的上揚,她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

“你早就想到艾薇死在紐約,她的案件不可能在鳳凰城宣判——但還是用她作誘餌,哄騙我替你幹活,是不是。”

“……是。我很抱歉,但這是唯一的方式。”

就連他的道歉也像一行規整打印的字母。沒有熱忱的懇切,但也絕對不是冷,而是一種削除了溫度概念的語言。

“什麽方式?伸張正義的方式?”

朱諾感到荒唐,“弗萊該為自己的哪些罪過受到懲罰,應當交由法律裁決——而不是地檢辦公室,更不是你。”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誰也沒有出言。

他們屏息抿唇,在無聲中相互對峙。

到最後,路德維希先開口:

“法律從來都不是用來維護正義的。世上早就有道德和習慣來約束行為,規範責任。法律存在的意義,首先為了維持社會沿著制定的軌跡正常運轉,在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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