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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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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間埋著涼氣,有些微的哆嗦。被另一只手握進掌心,靜默僵持了一會兒,才抓起紙巾去拭擦臉上凝涸的血跡。

漸漸地,動作急躁起來。

路德維希端坐在對面,將她細小的不安收進眼底。她稍稍側揚著臉,頰邊紅褐色的血痂像塊陳舊傷疤,令他眉頭一跳,下意識地捏緊指節。

那樣程度的汙漬,超出了他忍耐的極限。

“我看到了監控,也計算過想要格擋住那柄餐刀需要多快的反應時間。”

他說,“你不需要感到內疚。兇手顯然有備而來,常人根本來不及阻止。”

聲音裏多少帶著寬慰的意味,這對他而言很難得。

“我真該抓緊時間,從他的話裏套出更多的東西。”

濺到皮膚上的血珠已經完全幹枯,在紙巾表面的擦蹭下窸窣抖落細屑。朱諾抿住嘴角,稍加喘息,接著說,“他肯定跟弗萊有點兒關系……”

路德維希半擡起一只手,截住她未完成的話音。朱諾發覺他換了另一雙手套。

“我知道你們對話的內容。你進去之前,我在你的口袋裏放了一個竊聽設備的收音器。”他平靜地說。

沒心情追究他擅自的行為,她追問:

“兇手是什麽人?”

路德維希避而不談:“你可以回去了。接下來我會著手調查。”

冷眼看他良久,耗竭的耐心轉化成一種歇斯底裏,在胸口輾轉掀騰。有什麽在疊加變厚,快要撐破極限。

不說出來,她無法負荷。

“我只負責把情報交給你,然後案件的所有進展,包括弗萊如何受審,是否判刑,都與我無關?”

她霍然站起身來,視線向下傾軋,紮進他眼底,“如果不能得知他還有多久進監獄,我當初為什麽要答應你?”

路德維希神情穩固,連目光也毫無變化。

“我希望你繼續你原本的生活,偶爾將你認為有價值的情報提供給我。你不需要得知全盤的計劃,也無須過多地參與其中。”

他說,“線人和臥底不一樣,你應該明白。你沒有受過專業訓練——”

朱諾不耐煩地拔高聲調:

“但我不怕死。”

她很少這樣失控,剝除那一層謹小慎微、寡淡疏冷的外皮,竟然有種久違的熱忱燒在心裏。

路德維希紋絲不動。面上每一根筋條都是沈著安定的,只有那雙純黑如濃夜的眼睛,仿佛掐著節拍器,間隔七秒鐘規律地輕眨一下。

“我向你提起過的、那個一直在弗萊身邊的線人,他向我提供了林賽遇害始末的重要內.情,但我相信他還有所隱瞞。這些天他一直沒有與我聯系,很可能已經被巨大的精神壓力擊垮了。”

他動了動嘴唇,終於說,“你認為哪一個是艾薇的願望——你活著,成為她期望你成為的樣子,或者查明她身亡的真相,甚至為了這個真相不惜赴死?”

依然是不加情緒裹挾的口吻,似乎在陳述一種無關痛癢的普遍常識。

朱諾不說話了。很慢很慢地搖著頭,退步跌坐回原位。

手裏的紙團滿浸著汗水潮汽。

恍若失神半晌,她露出一個無限趨近於笑容的表情:

“後面那個,是我的願望。”

這個表情含義豐富,持續的時間短暫異常,路德維希只來得及體味出一種酸苦,也激得舌根有些卷麻。

他斜睨手邊的顯示屏,上面是襲擊者的全部個人資料。

“安東尼·庫裏,因殺害、猥褻並肢解多名男童入獄,很少有人探監,只收到過一封家屬來信。我安排了看守搜查他的房間,不過找到那封信的希望很小。上個星期有人探監,但錄像早已被每周例行銷毀了。”

腦中快速將資料總結歸納,每一個從路德維希口中躍出的音節都飽滿整齊,“他與蓋被關押在不同的監區,從前毫無交集。直到今天他剖開了蓋的喉嚨,兇器是一把磨尖的餐刀。”

朱諾聽得仔細,在他結束敘說後將信息逐一默記,隨即起聲說:

“謝謝你。”

她整理神態,準備離開。

“如果你再查出什麽想要和我分享的線索,打電話給我。”

出了監獄,山裏空氣清透,能濯洗心肺中的灰塵。

一陣風捉起發梢,她打了個噴嚏,揉搓鼻尖時忽而想到菲恩。

菲恩在車裏,車停到她樓下。

最近一段日子以來,朱諾總是不見蹤跡。他不好問及,也不便打擾。上次從警局裏被他保釋出來,她也沒有出言解釋的意圖,簡短對話裏顯露疲態。

可能和林賽有關。他的學校郵箱裏也收到了那段視頻。

只是她不說,所以他也不提。

他向來把握不好與人交往的限度,索性切斷一切非必要的交際,因而身邊的朋友屈指可數——細致算來,僅有布萊登一個。

他不懂得怎樣關心才不顯得唐突。找不到朱諾,他只得這樣做。靠近她燈光黯淡的窗口,心裏也能稍感安慰。

有人出現在林蔭道的最盡頭,往宿舍樓門口慢悠悠地走。身形散漫搖晃,像是喝醉了酒,連站直腰背都很勉強。

半分鐘後,車窗外的光源被人遮擋。

弗萊彎著身,手肘撐住窗框:

“我猜對了,你果然在這兒——看來你真的挺喜歡那姑娘。”

不待菲恩回話,弗萊已經自顧自打開車門,屈身坐到副駕駛位上。

“最近一切都還好吧?”隨手撥開車載音響,他調出一首喧鬧的搖滾,“我聽說你跟那姑娘約會過幾次,感覺怎麽樣?”

他身上噴有清淡別致的古龍水,卻仿佛能銹蝕周圍所有的空氣。

菲恩只覺得鼻端全是肌體崩解,血肉腐爛的味道。弗萊含著笑意的面孔在眼前晃動,令他幾欲作嘔。

他一言不發,屏息低眼。

一側唇角緊繃,另一側劇烈地顫抖著。

“滾出去。”

他說,話裏有隱晦的掙紮。

弗萊姿態放松,半靠椅背,身體輕拱著,連眼皮也沒掀。

“別這麽著急,我敢打賭你會想聽聽我要說的話。”

他豎起食指,指著宿舍樓某一扇黑著燈的窗口,“那女孩叫朱諾,對不對?”

菲恩眼裏的光在一個瞬間乍然閃動,繼而濃縮成惡獸一樣的芒點。

“別叫她的名字。”低吼像是從喉嚨深處往外噴薄,音量被勉強壓制著,仍舊足以震顫耳膜。

弗萊示弱般地舉起雙手,懶洋洋道:

“你要知道,我可沒去找她。”

“你知道我們的社會再教育項目,招進來的都是些有一技之長的家夥,朱諾也不例外。”

他歇了口氣,繼續往下說,“我本來想等上幾個月再開始發掘他們的用處,誰知道她主動跑去接了菲奧娜的活兒,還想替我辦事。”

緊縮的眼仁松緩下來,菲恩皺眉。

“她好像挺缺錢。怎麽,你的賽季獎金不夠花了?”

弗萊發笑,雙頰病態地暈紅起來,神情卻愉悅至極,暗自轉眸瞥他,“還是你沒跟她睡過,不舍得給錢?”

菲恩垂著頭,垂著眼,嘴唇抿成一道線,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話。

“真冷淡。”

感到興意闌珊,弗萊的嘴角耷拉著,“你不想跟我們一起下地獄,所以我得推你一把。”

他下了車,關門之前探頭進來,很篤定地道:“你總會回家的。”

“我會回家看看。”

毫無征兆地,菲恩開了口,聲音幹澀沈墜,“你們離她遠點。”

他迫切地呼吸,拼命攫取氧氣。

喉結抖動著,手背用力掩住眼睛。

他們想剝奪他最後的希望,掐滅那寶貴的一線光。徹底擊垮他,讓他跪下雙膝,再也無法站立。

他的雙肩在黑暗中頹然坍垮。

夜幕拉到最低,朱諾收到他的短信。

自從窺探到這個光鮮家族腐臭的背陰面,她就把“菲尼克斯”從手機通訊錄裏菲恩的後綴處刪去了。

來自:菲恩

*我想見你。*

每一次他都會接連發來很多條。

這回卻是例外。

察覺到不同尋常,她打去一個電話,可是無人接聽。

她調轉方向盤,下了幹道驅向他的公寓。

門沒關嚴。她摸黑進去,有道人影背對著燈火霓虹,孤桀地立在落地窗前。

“你找上了弗萊,對麽?”他語氣一貫溫和,聽不出責備的意思。

朱諾想回答,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得沈默。

“我沒有立場,也沒有資格幹涉你。”

他的眼睛很亮,盛有神采,“只是弗萊很危險。我怕你……有危險。”

低緩的喘息穿插在肺葉,他急切地說:“他不是一個好人。”

朱諾無聲頷首,但他沒察覺。

菲恩向她走進,說:“我存了很多錢。如果你急需,就拿去。”

適應了漆暗的光線,她逐漸看清他的輪廓。身型骨骼硬直挺括,肌肉勻稱有分量,線條也是堅冷鋒利的,唯獨除卻那雙眼睛。

那樣純澈柔軟的眼睛,灰色鏡面一般,倒映著她的臉,也只有她的臉。

他不指責,眼裏連憤怒和失望也看不見。

她明白這其中的緣由。他從未真正地擁有過什麽,從沒有體驗過實實在在把什麽抓進手心的安寧滿足。妒忌和占有對他而言都太奢侈,以至於和他毫無幹系。

“菲恩。”

他聽見她呼喚自己的名字,聲音低柔。嘗起來是一種木瓜的滋味,汁液豐沛,很新鮮。

這是不是代表她沒有被惹惱?

“你喜歡我麽?”她問。

有一種奇異的感受從心底熱出來,他覺得羞恥慌張,幾乎用雙手按住了臉,手腕還在輕輕地抖。

“嗯。”

這一聲回答很難被人察覺,還帶有稀落的鼻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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