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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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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隊的職責都寫在姐妹會的網站上。最重要的一點是,球隊隊員提出的要求,你都不能拒絕。”

林賽慢條斯理地說。停了停,又補充一句,“無論任何事。”

朱諾含混地應了一聲,也不要求對方給“任何事”以一個更為明確清晰的定義,低著眼由上至下瀏覽了一遍《啦啦隊成員守則》頁面,然後稍稍點了點頭。

點頭的動作幅度很比起表達同意更像是在隨意地收緊下頜,不具備任何實際涵義。

見她幾乎沒給出什麽實質性的回應,林賽便不再多言,轉臉繼續對著鏡子勾畫眉形。

約莫過去一刻鐘,朱諾放在桌臺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她拿來一瞧,是條新信息。

來自:菲尼克斯

*我在樓下。*

她換上麂皮短靴,伸手取過外套正要下樓,又傳來一條短信。

來自:菲尼克斯

*你喜歡聽音樂麽?*

她不明就裏,手指頓了頓,披衣出門。

走到樓梯口,手機嗡地一響。

來自:菲尼克斯

*你喜歡鄉村、搖滾還是爵士樂?*

下到一層,準備推開樓門,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機。

有兩條未讀消息。

來自:菲尼克斯

*你喜歡皮質座椅,還是棉質坐墊?*

另一條是:

*我在樓下。*

他是怎麽知道她的號碼的?

朱諾握著手機,推門出去。難得無風,天氣卻陰濕悶冷。踏入冷空氣的一瞬間,周身便立即蒙上一層細膩微小的液滴,繼而迅速汽化成水霧。

一輛越野車停在正中央極其紮眼的位置。很低調的款式,車身線條剛硬,棱角分明,如同蟄伏在雪地裏的白色巨獸。

隔著淡茶色車窗玻璃,她的眸光遙遙滑入菲恩等待的眼中。

——水蜜桃。粉紅色。浪濤和月光的聲音。

他的眼珠不由自主地左右滑動兩下,才順利地定格到她身上。

他眼裏積雪消融,仿佛頃刻有了光彩。

朱諾拉開車門坐進去,纖長筆直的一條腿還伸在外面,靴底圍了一圈冰末。

“我不太喜歡聽音樂,如果一定要聽,就隨便放點什麽吧。”

她掃視了一圈內飾,在車外磕掉鞋上的碎冰茬。收回腿,關上門,然後接著說,“我從不用坐墊。我知道你在樓下,所以我來了。”

她素來話不多,一字一句說完,沈著氣望住他。

眼下他的臉近在咫尺,均勻漫長的聲息就徜徉於鼻端。他很高,或許有點太高了,離朱諾最近的不是那雙恒溫的灰眼睛,不是挺直鼻梁抑或薄削嘴唇,而是他下頜、耳廓與脖頸交接處流暢優美的弧線。

菲恩認真地想了想,額下因為擰眉而折出很細淡的紋影。車外雪光散淡,被窗上吸光的貼膜阻隔,車內靜謐難捱,沒有任何光線和聲音來打擾。

“好。”他最終說,“我記下來了。你不喜歡聽音樂,也從來不用坐墊。”

朱諾一怔。

晃神的工夫,他已經發動了汽車,以不可思議的緩慢速度平穩地向前開。

她屈起指節,使勁按住額角,左右揉動著。

“我的意思是,”她想盡量把想法表述清楚,語速卻沒來由快了兩拍,“你發太多條短信了。”

路口是紅燈,車停了下來。

“打擾到你了麽?”

他面上浮現很懊惱的模樣,“下次我盡量只發一條。”

朱諾斜斜睨了他半秒,嘴唇一動,很快轉移開視線。跟林賽描述的喜怒無形、性情怪戾恰恰相反,在她面前他實在乖順異常。

他打橄欖球,暗地裏還參加酒吧的地下格鬥。都是拳肉相搏的激烈運動,他本人卻像只溫馴的金毛犬。

她想不明白,也不願再花力氣去想。

交通燈切換,他輕緩地踩下油門,車身勻速滑了出去。

“還有一件事。”

她說,“我來開車吧。”

菲恩偏頭,餘光飄向她:“好。”

車停到路沿。菲恩披著步行繞到另一側,朱諾則直接從車內一步跨入駕駛席位。座椅靠背裏外,她殘餘的一部分體溫還沒完全消散,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安全帶拉扯到一半,繼而停在手裏忘了扣嚴。

接碰肌膚的座椅皮質光潔細膩,還附有她獨具張力的熱度,菲恩發現自己並不厭惡這份感受——甚至還有點喜歡。

……就如同在被她擁抱一樣。

餘溫逐漸幹涸消褪,他被她完全獨占的五感終於得到釋放。隨即他仰頭環顧四周,忽而察覺到自己正橫沖直撞地穿梭在擁塞的車流之中。

車速還不到四十碼,尚在他所能接受的範疇之內。

朱諾猛地擰轉車頭,繞過一輛輕型皮卡,抽空朝他的方向投來匆忙一瞥。

菲恩嘴角緊繃了一瞬,爾後又很快舒展開。

“你在看我?”他突然笑了,眼角也連帶著愉快地翹起來。

“我沒有。”

下意識地,朱諾矢口否認,“我在看後視鏡,順便看了你一眼。”

——他確實挺好看的。不管她是出於什麽理由,在發現他有些失神後還多瞧了他好幾眼,朱諾都認為自己必須得承認這一點。

他的面龐輪廓很深,光線不佳時臉上總有濃淡立體的陰影,五官規整,短發柔貼,顏色在暗處是暗沈流動的燙金,恰巧跟那雙溫度恒定的灰眼睛相得益彰。

她戒煙已經有半年了。自打第三個月開始,她就很少再犯煙癮。

然而這一刻,她的肺葉突然湧上一陣焦渴。

別人看見帥哥都是喉嚨發幹,只有她是肺裏翻騰。

她吻了吻指節上的紋身,突如其來的煙癮才逐漸彌散。

朱諾迫使自己將註意力集中到路況,跟隨者車載導航指引,從堵塞堪比停車場的車流裏殺出重圍,拐進小道加足馬力,繞路直奔目的地而去。

旁邊菲恩的呼吸聲驟停,在她將油門一踩到底後就變得不再均勻規律。

她借著懸在擋風玻璃中央的扁方形車鏡望向他,看見他耷垂著眼簾,睫毛幾乎蓋掩住了下眼瞼,額發軟噠噠地輕顫著,從耳前落了下來。

察覺到她的視線,菲恩與她對視一瞬,又飛快地轉開眼。

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速僅有七十碼。

朱諾嘗試著略松腳下油門,車速陡然減緩。

菲恩總算得以順暢呼吸。

她什麽也沒說,只覺得林賽對他的形容有一句沒錯。

——他的確是一個“不太一樣”的人。

橄欖球訓練場建在市區以外。球隊基本上由兄弟會成員組成,紈絝子弟占據了大多數位置,訓練期間,場外空地裏因而塞滿了價值不菲的豪車。

朱諾停在一輛紅色保時捷旁,將鑰匙拋還給菲恩。

裝飾每一個球隊隊員的衣櫃,這本是啦啦隊的首要任務之一。當初林賽被姐妹會分配給菲恩、成為“他的啦啦隊長”,從沒得到過哪怕一次機會接近他的私人衣櫃。他厭惡別人在他常用的物件上留下痕跡。

——可現在他有了朱諾。

他撩起隊服的衣料下擺,緘靜地垂目端詳自己的腹肌。最近他沒有疏於鍛煉,肌理深凹的溝壑比上回她見到的更加清晰了——思緒至此,他眼下忽而一熱。

那晚她濡熱舌尖的觸感仿佛還附留在皮膚表面。

朱諾在他身前,沒留意他的小動作。

對面是他上了密碼鎖的單人立櫃,櫃面整滑簡素,不帶任何冗贅繁餘的裝飾,跟周遭綴滿了貼紙、幹花和LED燈鏈的櫃門對比鮮明。

她捏著膠帶、拉花和彩色打印紙,嚴肅地考慮設計布局。忽而想到林賽說的“滿足他的任何要求”,便回頭看向他:“還有什麽想讓我做的?”

菲恩聞言唇角上翹,定格成一個笑容。

“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他說。

朱諾定了定神。

“我沒什麽想做的。”

她委婉地說,“我是說,你對我,有什麽要求麽?”

等了半分鐘,他才開口:

“我能不能坐在這裏看著你?”

“可以。”朱諾再次背過身去,“但是不要出聲。”

菲恩便坐到兩排衣櫃之間的長凳上,雙腿並攏,脊背挺直:“好。”

依照林賽的建議,朱諾手寫了兩塊名牌。一塊寫著他的全名“奧蘭菲恩”,另一塊寫有他的姓氏“菲尼克斯”。

她墊起腳,正準備將名牌貼上櫃門,後方突然傳來菲恩的聲音。

“不要菲尼克斯。”他說。

朱諾的手歇在半空。

“貼‘奧蘭菲恩’就夠了。”菲恩低低道,喉間像含著覆雜的情緒,發音模糊。

不問緣由,朱諾抓著名牌,用力地按到光滑的櫃面,再用手心抹平壓實。

她向來不多話,不攀談,不猜測,不揣度。竭盡所能明哲保身,與一切可預期的麻煩劃清界限,跟閑言碎語毫無瓜葛。

艾薇生前倒是一直希望她能跟敞開自己,嘗試著與人交流、甚至加入瑣碎的談天閑聊,哪怕只是些無關痛癢的、和天氣與政治有關的話題。

然而來到鳳凰城月餘,她還不太適應這樣的生活。

為了讓自己盡快習慣,她決定問一個問題。

一個她始終在意的問題。

她黏合好拉花的一端,撕掉指腹凝固的膠水塗層,轉身面向長凳:

“菲恩。”

驚訝於從她口中聽聞自己的名字,他花了幾秒鐘時間才回過神。

“嗯。”

“你是不是想跟我睡覺?”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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