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冷說完話後, 就連原本流動著的空氣都像是瞬間被凍住一樣，凝澀得令人心驚。林原薰下意識地看向轟焦凍，發現一向不畏懼寒冷的少年此刻竟然微微地打起了冷顫。

“為什麽？”轟焦凍捏緊了拳頭, 聲音幹啞了起來, “因為安德瓦……？”

“不是。”轟冷收緊了捏著奶茶杯的手, 垂下眼，眼圈有點發紅“我……現在還沒有做好回去的準備。”

“當初那個人告訴我, 他要把我送進病院的時候, 我稍微地清醒了一些。”她輕聲說, “我不知道當時如果反抗的話, 他會不會改變主意……但是我沒有反抗。我跟著他上了那輛車, 進了那間病房……因為我，也不敢繼續留在家裏了。”

轟焦凍的臉色一寸寸蒼白下來，眼中露出了被刺痛的神情。

“媽……原來是因為我嗎……”他喃喃低語, 垂下頭去。劉海遮擋住他的眼睛，但卻若隱若現露出大塊的燙傷痕跡來，“是因為害怕我……左半邊……”

“焦凍, 媽媽是害怕，自己留在家裏，會失手再傷到你啊……”一聲輕輕的絮語如同薄煙一樣, 飄散在空氣裏。

轟焦凍倏地擡起頭, 眼睛再次亮了起來, 仿佛被人丟棄的小貓忽然觸碰到一雙溫暖柔軟的手, 神色還帶著幾分難以置信。

“媽媽知道自己病了……那個人當時其實也是針對媽媽的狀況選擇了這所醫院。”轟冷的聲音很溫柔, “媽媽必須治好病才能見你……焦凍，媽媽當時的確害怕過，但是之後的愧疚和心痛比害怕要多上幾千幾萬倍……”

“因為你是……就算受到傷害也還是會溫柔地為別人著想的好孩子啊……”她含著淚光，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兒子的左手，“所以我才更不能……”

“再給媽媽一點時間，好不好？”女人小心翼翼地問自己的兒子，抓住他的手很緊，像是怕被他突然甩開。

轟焦凍沈默了片刻，最終擡眼，直視著自己的母親。少年的眼眶有些紅，眼神卻澄澈堅定。

“好。”他點了點頭，“我以後……會去醫院看你，也會和夏雄哥冬美姐一起帶你出來散心。一年以內，我一定會把你從醫院裏救出來。”

***

這一天是轟冷多年來難得能夠放松外出的日子，幾人只嫌時間太短，天色漸暮時才離開游樂園、啟程回到醫院。

在醫院大堂裏，轟焦凍原本還想再跟上去，和母親多呆一會兒。沒想到轟冷卻在看不見的地方輕輕推了他一把，低聲說：“焦凍，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還是把人家女孩子送回去吧。她跟著我們跑了一天，現在應該也累了……”

轟焦凍抿緊唇，回頭看向林原薰——既然轟冷中途發現了她的偽裝，她索性在游樂園內找了個洗手間，把臉上的妝都卸掉了。此刻金發少女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發絲順著面頰披散下來，巴掌大的臉被風吹得有點白，濃密纖長的睫毛耷拉著，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有些疲憊。

她以為沒人註意到自己，正偏過頭，擡手捂住唇，小心翼翼地打了個呵欠，藍眼睛頓時盈起一片生理性淚光來。

他收回目光，點了點頭，剛想和母親道別，轟冷卻笑著向林原薰招了招手。金發少女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有些驚訝地快步走了過來。

“小薰，今天真的辛苦你了，陪著焦凍這孩子照顧我……”轟冷在進電梯之前和氣地感謝她，“阿姨厚著臉皮拜托你，以後也要和焦凍這孩子好好相處哦。”

“好。”林原薰乖乖地點了點頭，目送著轟冷進了電梯，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句話好像有點深意。

她下意識地擡眼去看轟焦凍，卻發現少年有些刻意地別開了目光，低聲說道：“我送你回去。”

“嗯。”林原薰跟著轟焦凍走出了醫院。天色已經徹底黑沈下去。一陣寒風吹過，她下意識地把手縮進了衣袖裏。

“手給我。”忽然，她聽見轟焦凍這樣說。林原薰有些不解，但仍然伸出了手。

轟焦凍垂下頭，抓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少年發動了火的個性，雙手暖和得像一個小暖爐。

林原薰原本被凍得發僵的手快速地回暖。暖意順著手掌緩緩上升，她不由得擡眼去看轟焦凍。

少年的耳朵有點紅，神態卻很認真。他垂著眼看著掌中林原薰的手，濃密黑亮的睫毛上掛上了什麽白色的東西。

“咦？”林原薰下意識地靠近，想看他睫毛上的是什麽。少年似乎被她的動作驚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躲開，又硬生生頓住。她的呼吸淺淺吹拂在他的臉上，讓他面頰發燙。

“什麽……”轟焦凍低低問。

林原薰眨了眨眼睛，喃喃說：“雪……”

她從轟焦凍掌心抽出一只手，指腹小心翼翼地掃過他的睫毛，拂落那一小片尚未融化的雪花，餘光卻瞥到天地之間，有什麽星星點點的白色碎屑正在空氣中漂浮著落下。

“下雪了！”林原薰興奮地拽了拽轟焦凍的手，指向天空。黑沈的夜幕中，雪花緩緩飄落，一開始只是細小的雪屑，後來逐漸變成了更大的雪片。

“雪人……”林原薰強打著精神還想玩雪，話剛出口，就被轟焦凍打斷。少年一臉鄭重地制止了她：“想堆雪人以後還有機會，你今天很累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哦。”林原薰聽了他的話，頓時覺得原本就沈重的上下眼皮再次打起架來。她慢吞吞地點了點頭，從他掌中抽出已經變得熱乎乎的手，走向地鐵站。

雪越下越急，少女的金發被雪色映出一片幽亮的光澤。走了幾步，轟焦凍脫下身上的外套，罩到了林原薰頭上。

她下意識地抓著外套邊緣，有些驚訝地回頭看時，他目光閃爍，輕聲說：“不擋一下的話，雪融化了會感冒的。”

“今天……多謝你了。”沈默了片刻，轟焦凍說。

“沒關系。”林原薰撐著他的外套，搖了搖頭，笑了起來，“看到你和阿姨能互相說一些真心話，我很為你開心。”

一路走到地鐵站後，林原薰站在站臺入口的屋檐下，抓著男式外套的邊緣用力抖了抖。即便兩人沒走多少路，但雪水已經滲進了衣服。她“啊”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擡頭去看轟焦凍：“衣服濕了，你也沒法穿回去了……等下到家的時候我找把傘給你，這件衣服我拿回去洗一洗，下次見面再還給你吧？”

下次見面。

或許是因為困倦阻礙了思維，也或許是她已經將他劃歸為熟悉範疇，林原薰將這句話說得理所當然。轟焦凍將這幾個字在心裏反覆咀嚼了幾遍，微微恍神。

“好。”他說，“正好這次的事情沖掉了原本做蛋糕的計劃，下次就一起做蛋糕吧。或者去做些別的什麽也行……算是給你的補償。”

林原薰怔住了，擡眼去看轟焦凍的表情——少年的神色沒有什麽變化，只是面頰有些發紅。

她下意識地別過頭去，覺得有些臉熱，過了半晌才輕輕應了一聲，找出手機翻看日程：“那……下周末？”

“好。”轟焦凍點了點頭，目光下意識投向林原薰手裏的手機屏幕，卻在看清日程內容時一滯。

——日程表上，原定要一起做糕點的今天的格子下，有簡單的備註。

~約會~

林原薰累得有點迷糊，沒有註意到自己的日程表已經暴露。她快速在下一周的周末圈定了時間後，帶著點鼻音輕聲說：“記得到時候打電話給我哦。”

“好。”轟焦凍像是被燙了一下般移開視線，下意識地將手放進了褲兜裏。

——那時的兩人，都以為幾天後的見面是理所當然的，也不曾預想過突如其來的變化。

***

“……還是不要再去甜點教室了。游樂園也不行。短期內連續兩次去一樣的地方會覺得無聊的。”轟冬美否決了弟弟的想法。她睜大眼睛，有些好奇地問道：“焦凍，小薰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啊？”

“……不是。”轟焦凍搖了搖頭，想了幾秒又補充道，“現在還不是。”

“誒？”轟冬美愈發不解。但很快，她看見轟焦凍淺淺地笑了。

這是這麽多年來，她在他臉上幾乎沒有見過的笑意。

“她……喜歡我。”少年篤定地說，將放在膝蓋上的雜志又翻過一頁，閱讀著上面的約會地指南。

看著轟焦凍自信的模樣，轟冬美也放下了心來。她跟著將目光移到轟焦凍膝蓋上攤開的雜志內頁，忽然擡手指了指其中一個地點。

“這個恐龍化石展覽不錯，選這個吧！”轟冬美建議。

轟焦凍仔細將介紹內容閱讀了一遍，最終點了點頭：“好，就選這個。”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林原薰的電話號碼，將手機舉在了耳邊。過了一會兒，少年的神色卻忽然微微一變。

“空號？”他蹙緊眉，重新撥打了一遍，卻聽到了一模一樣的提示音。

轟焦凍頓時坐不住了。在轟冬美驚愕的目光中，他站了起來，套上外出的外套，踩上鞋子，轉身就出了門。

——等他站在林原薰家的別墅門口將門鈴按了七八遍，卻始終沒有等到人時，少年後退一步，擡眼看著空無一人的別墅，口中呼出的熱氣在冬日寒涼的空氣中凝結成冰。

“騙子。”他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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