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為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 生活早已步入正軌。但在知道真相之後，心臟的微痛感卻絲毫沒有打折扣，反而愈發深刻而清晰了起來。

轟焦凍回憶著過去的樁樁件件。那些隱藏在生活中的蛛絲馬跡, 終於被他抽絲剝繭地搜尋了出來。以前隱隱察覺到的、若有若無的奇妙違和感, 原來都有其緣由。

只是當時他被擁有她的歡喜沖昏了頭腦，從來沒有細想過。

將帶來的餐具整理好放進廚房時，他低垂眼睫，微微出神。

“焦凍，我把衣櫃整理好了。”身後忽然傳來輕軟的聲音。轟焦凍回頭, 看見林原薰已經收拾好衣服，從二樓走了下來。

“嗯。”他點了點頭，放下挽到臂彎中央的袖子，從開放式廚房裏心不在焉地走了出來。

“東西這樣就收拾完啦。昨天提前往冰箱裏補充了新鮮食材，正好現在也是該做午餐的時候了……”林原薰打開冰箱翻找，“有魚, 有牛肉，有番茄……焦凍你想吃什麽？不然我們煎牛排吧？方便又好吃……配菜就用萵筍和烤土豆片……”

“好。”轟焦凍應了一聲。

冰箱門被輕輕關上。轟焦凍還在慢吞吞地說“那我來幫你削土豆皮”，忽然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來。

“焦凍？你怎麽了？”林原薰略歪了頭, 有些擔憂地觀察著他的面色, “還在想著剛才的事情嗎？”

轟焦凍猶豫了幾秒後點了點頭。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啦。”林原薰斟酌著詞句, “誤會了也不要緊的, 畢竟也沒有對我們的生活造成什麽大的影響……”

“不, 這件事很重要。”轟焦凍倏地打斷了林原薰的話。她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便看見他雙眉擰緊, 臉上的神色既茫然又難過。

“薰，那時候我答應讓你住進來，不是想讓你和我一起吃苦的。”轟焦凍抓住了林原薰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隔著肌肉與胸骨，林原薰察覺他的心臟正一起一伏地跳動，掌下的觸感燙得她下意識地微微蜷縮手指。

他想起剛同居那幾個月裏，她為了省電不舍得開暖氣、為了省瓦斯不舍得開熱水。她還時不時會告訴他一些節約小訣竅，例如將皮筋纏在洗手液的泵上能減少擠一次的使用量，或者洗澡的時候在浴缸裏放寶特瓶能省水。他根本不知道她是從哪裏學到這些節省豆知識的。

過去沒有做過家務的千金小姐心疼他每天連軸轉工作，短短時間內變成了從做飯到修理電器全部都能包攬的全能選手，後來又成為不僅能出色處理各項事務、還曾經在漆黑的空間裏為了保護羸弱女孩而與暴徒周旋的英雄經紀人。

盡管他從未要求過，她卻一直為了他而改變自己。

“不應該是這樣的。”轟焦凍低聲說，“我想讓你幸福。”

林原薰踮起腳，輕輕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現在很幸福啦。新房子真大，我剛剛站在樓上的時候就想喊你，又怕大聲說話有回音，會把我們都嚇一跳。”她用鼻尖貼著他的鼻尖，柔軟聲線中帶著笑意，“過去一年裏我也很幸福。我和你說過的，父母一直忙工作，很少理會我。以前就算房子再大，我也不用擔心會有回音，因為根本沒有什麽和我說話的人。但你不會這樣，你就算再忙，也一直記著我的。”

“但是你過去……”

“過去那些，和現在我擁有的對比，根本算不上什麽。”林原薰拉著轟焦凍到客廳坐下，找出手機、插上耳機線，將其中一個耳機輕輕塞到他的耳中，自己戴上另一個。

坐下時轟焦凍碰到了蜷縮在沙發一角的小黑。乍然換了新環境，黑貓小心翼翼地蹲在角落裏，保持著警戒的狀態，金眸睜得溜圓，瞳孔則變成一條黑色細線。

他順手揉了揉貓腦袋。小黑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挨著他的腿趴下。

擼貓的時候林原薰已經在手機屏幕上點擊了幾下。輕快的愛爾蘭音樂在耳畔響起，其間有一個男聲詠唱著歡快的小調。聽了幾句後，轟焦凍楞住了。

“這首歌叫《Nancy Mulligan》，講述的就是一對愛人私奔的故事。”林原薰靠在沙發靠背上，長長到胸部的金發松軟地披散在她肩上。她歪著頭看轟焦凍，脖頸延伸至肩膀的曲線漂亮，藍眼睛像是霧蒙蒙的海洋。

“其實，在決定離開家、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和我母親提過這件事。”她慢悠悠地說，聲線輕得像是落在柔軟土地上的一片樹葉，又像一只墜在草尖的飛蝶，“她命令我去和身份相當的財閥公子相親，不允許我和職業英雄在一起，否則就要我自己承擔後果。”

“所以我離開了家，留下了幾乎所有財物，帶著幾套簡單的衣服、書本和一百多萬日元的獎學金住進了你家裏。我問你願不願意以後娶我的時候，心裏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但是，焦凍，你那時候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我，讓我很高興。”林原薰抱緊了轟焦凍的手臂，將腦袋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

“焦凍。”轟焦凍聽見自己的名字。他低下頭，便看見林原薰曲起一條腿、半跪在沙發上，摘下了他的耳機。

“既然現在誤會已經解除了……”她用氣音輕輕在他耳畔開玩笑一樣說，溫熱濕潤的吐息纏綿，“那你以後可要更愛我呀……”

“好。”他將她拽進懷裏，用力抱緊了她。

***

當天晚上，轟焦凍讓林原薰身體力行地明白了他要“加倍愛”她的決心。直到後來她紅著眼眶擡手推他，他才擡手擦幹她臉上的淚痕，隱忍著妥協了，又將她抱進懷裏，吻了吻她的額頭。

“好，睡吧。”轟焦凍喑啞著嗓音說。

大概是累狠了，林原薰這一覺睡得很熟。上午十點多，她才被手機鈴聲叫醒。

轟焦凍早就起床了，她也不知道他精力為什麽這麽充足。林原薰打著呵欠坐起來，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下子就精神了。

猶豫了幾秒，她接通了電話，輕聲開口：“媽……”

兩秒後，廣瀨愛理的聲音響了起來，聲線中還帶著幾分狐疑：“你感冒了嗎？嗓子怎麽這麽啞？”

“啊？……嗯，有一點……”林原薰有些窘迫地抓住了被角。要說感冒也不是不對，他們昨晚玩過冰……

“這幾天東京溫度會持續降低，你要註意穿衣服。”廣瀨愛理沒有懷疑，簡單結束了這個話題。她沈默了兩秒，開口問道：“薰，你這兩天有空嗎？”

“今天有空，明天周一，要工作。”林原薰有些疑惑，“您有什麽事嗎？”

“有空的話，下午我們見個面吧？”廣瀨愛理說，“我和你父親想見你。”

***

下午兩點，林原薰進入了林原集團總部的寫字樓內。妝容精致的前臺一看見她，立刻打了一個內線電話。

林原薰乘坐專用電梯直達最高層。邁出電梯後，她踩著柔軟的墨綠色地毯，走向巨大的八邊形辦公室邊緣的落地窗前。而林原集團兩名持股份額最大的股東——她的父母——林園直也與廣瀨愛理，此刻正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等待著她。

一步步走近落地窗時，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與遼遠的天際線以一種近乎野蠻粗暴的方式擠入林原薰的眼簾。遠處能看見雲遮霧繞的富士山，蔚藍的天空上劃過飛機留下的一道白線。

這是林原薰第一次被允許進入總部頂層的辦公室。她邁著穩穩的步子，內心卻不由得有些怔然。

這就是她這對不近人情的父母平時所看慣的景象嗎？她心想，車水馬龍都如同螻蟻蠅蟲，唯有他們高高在上。

或許看慣了這些的人，對子女態度淡漠也是無法避免的事。

林原薰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後，助理飛快地送上一杯咖啡，又無聲地退了下去。

“爸，媽，今天你們叫我過來有什麽事？”她坐姿筆直，輕聲問道。

比起母親廣瀨愛理，林原薰見不到父親的日子更長。上次她與林原直也見面已經是差不多兩年前的事情了。他這幾年一直將重點放在開拓海外市場上，在國外建起了一座又一座屬於林原集團的豪華酒店，兩年前只是在參加股東大會之後匆匆和林原薰見了個面，不到一個小時就又前往機場離開。

林原薰的一頭金發遺傳自廣瀨愛理，而林原直也是混血兒，臉上有高加索人高鼻深目的特征。他年幼時也有一頭燦爛的金發，只是隨著他年紀逐漸變大，那頭金發色澤也漸漸變深，最後成為了褐色。現在的林原直也模樣和兩年前變化不大，略薄的唇邊緣向下，眼角爬上了幾絲細紋。

“你的事情我看到了。”林原直也的手指輕輕敲打著平板電腦的邊緣，“說實話，薰，你能成為職業英雄經紀人，還保護了一名人質，這讓我和你的母親感到很自豪。”

林原薰怔了怔，眼睛突然有點發酸。

這是林原直也第一次說，他為她自豪。

“但盡管如此，我還是希望以後你能盡量離危險遠一點。當初你母親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嫁給職業英雄的人會承受很大的壓力，不僅在日常生活中需要遷就對方，還很有可能因為配偶的緣故卷入犯罪事件、或者成為罪犯尋仇時優先選擇的下手對象。”林原直也凝視著林原薰，“但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也證明了你能在這方面幹得很好，我也不會再阻撓你和轟焦凍在一起。我的個性‘準確命中’與你母親的個性‘敏銳聽覺’都有部分被你繼承，加上你祖母和母親都有體型輕盈的特點，而這一特點也傳承到了你的身上，我想你應該對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心裏有數。”

“今天想和你討論的是另一件事。”廣瀨愛理接口。她從一旁的小桌上拿起一個信封，遞到林原薰面前。

林原薰接過信封，旋開封口的繞線，從裏面抽出了一份文件來。

她掃了一眼，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封公證文件，內容是假如林原直也與廣瀨愛理因故死亡或失去民事行為能力，他們的所有財產，包括他們所持有的林原集團的股權，都將由林原薰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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