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疼……”林原薰渾身一顫, 本能地想把沾滿血的手抽回來，沒想到手臂卻被治愈女郎“啪”地打了一下。

“不要亂動。”將一頭銀灰色發盤成發髻的老太太笑瞇瞇地抓緊了林原薰的手，用酒精和棉花清理著上面的汙血和嵌入傷口的沙塵, 以營造出適合下口的環境。

看著林原薰手上破損的皮膚和裏面露出的粉紅色肌肉, 治愈女郎擡頭安慰她：“這只是一點小傷，沒有傷筋動骨，等下就連疤都不會留，不用太擔心了。”

林原薰鼻尖微微發酸。她輕聲說道：“我知道……但其實我很怕痛的……”

治愈女郎搖了搖頭，小聲嘀咕：“這麽怕痛, 怎麽在貨艙裏還那麽勇敢……”她低下頭，扳著林原薰的手，布滿皺紋的雙唇撅起，啪嘰一聲親了一口。

林原薰手掌一麻，體力仿佛突然決口的水庫一樣飛快洩露出去。她用力眨了眨眼抵抗倦意，身體本能地坐直, 便聽見治愈女郎說：“好啦。”

林原薰擡起手，垂頭看了一眼。她的手掌掌紋清晰、皮膚潔白，絲毫沒有受過傷的模樣。

她正看著自己的手楞怔, 治愈女郎又快速地在她小腿處被刀片劃傷的地方親了一下。

“這樣, 你這邊就完成啦。”老太太點了點頭, 瞇著眼和氣地說。

“謝謝您。”林原薰強打精神站起來, 朝著治愈女郎鞠了一躬。

“不用謝。畢竟我能做到的只有這麽多。”治愈女郎微笑著擺擺手, “我只能治療身體上的傷口，對於疾病和心病卻毫無辦法。”

年長的治愈英雄話音雖輕, 聽在林原薰耳中卻如同錚然鳴響的鐘聲。她保持著鞠躬的姿勢，不由得楞住了。

“你要記住。”她感覺到矮小的治愈女郎擡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剛才在艙裏的一切行為都是為了保護。職業英雄或多或少都了結過幾個窮兇極惡的暴徒，你的男朋友也一樣。你需要記住的是，對於那個小女孩來說，你就是她的英雄。”

治愈女郎的腳步聲逐漸遠離。林原薰慢慢直起腰，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

在港口的海風中，她怔怔地擡起手，將被吹得紛亂的金發勾到耳後，盯著遠處的海平面出神。

早在貨輪上的戰鬥結束之時，林原薰和木村雛奈就被抵達船上的霍克斯送到了碼頭，見到了在那裏等待接應的安室透。隨後，冢內直正也趕了過來，身後還帶著幾個接受了緊急任務的英雄——擅長水上作戰的蛙吹梅雨、自由造物的八百萬百以及能夠用影子配合霍克斯掌握制空權的常暗踏陰，與轟焦凍、霍克斯二人匯合。

當降落在貨輪上時，霍克斯第一時間用羽毛切斷了貨輪的通訊設備，以免情況被“黃金鴉”成員傳遞出去。戰鬥結束後，水泥司與八百萬百合力用個性覆原了被戰鬥破壞的貨輪、修覆了通訊設備。一眾英雄隨後與幾十名警員假扮成“黃金鴉”組織成員，按照貨輪的航行記錄駛向接頭地點，以便將整個組織一網打盡。

貨輪駛向接頭地點已經過了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原本中午時分的燦爛日光此刻一寸寸沈澱下去，化作夕陽那耀目的橘紅。碼頭邊的平房被警方臨時改造成指揮中心，架設起大量通訊設備來。刑警、職業英雄、日本公安……這個國家裏維護著和平的人們聚集在這裏，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借機搗毀這個惡貫滿盈的組織在日本的殘存勢力。

林原薰在碼頭怔怔站了許久。夕陽的餘暉漸漸撞碎在浮浮沈沈的海浪中，海上偶爾有雪白的海鷗掠過，發出幾聲短促的鳴叫。晝夜交接的時分，海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

“不進去看看嗎？”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林原薰回頭，目光與從碼頭平房匆匆走出的安室透對上。金發棕膚的青年身上衣服皺皺巴巴、沾滿塵土，褲腳還濺上了幾滴已經幹涸的血，顯然也不好過。

林原薰從冢內直正口中聽聞，安室透是這次協助警察方工作的日本公安。他從波洛離開後先是清掃“黃金鴉”的攔路成員，隨後協助警方清點被擊斃的、被俘虜的敵人、聯絡公安臥底配合工作，連軸轉了一整天。

“貨輪差不多要到接頭地點了。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很快就會結束。”安室透說道，“雖然警方派出了快艇協助，但距離過近依舊有可能暴露，所以快艇必須在幾公裏外待命。敵人會檢查通訊電波，從接觸敵人開始到任務完成前，指揮中心都無法與執行任務的英雄聯絡。現在大家都在等待那邊的消息。”

“好。”林原薰點了點頭，轉身朝著指揮中心走去。入夜後港灣燈火通明，隨著林原薰一步步走進光裏，她緊蹙的眉宇也逐漸暴露在燈光之下。

與安室透並肩朝著指揮中心走了幾步，她終於問出了心裏的話。

“我不會和其他人說的，但是安室先生其實……是臥底的日本公安吧？在波洛工作也是為了掩藏身份、探聽消息……”林原薰輕聲問道，碼頭的燈光將她的影子拖得很長，“這樣長年累月地當著臥底、被迫融入犯罪組織，無論在哪裏都很難找到歸屬感，一定很辛苦吧。”

金發青年腳步不由得放慢了些。

“我不在意這個。”他垂眼低笑，“只要任務能完成就好。”

林原薰沈默片刻，擡起頭看著安室透。

“保護國家的感覺怎麽樣？”她問。

金發青年眉眼舒展開，最後露出了一個少年一般純粹的微笑。

“最棒的感覺。（最高の気分だ。）”

***

作為臨時指揮中心的碼頭平房外停著不同型號規格的警備用車，貴重精密的尖端設備搭建在平房內，其線路又從平房之中一路延伸到外面。指揮中心內由冢內直正負責調度警力，幾名警員戴著耳機、飛快地在觸控屏上操作著。固定在墻上的大屏幕上顯示著目的地附近海域的地圖，其中代表著貨輪的光點停留在屏幕中央。

剛進入指揮中心，林原薰便看見水原安娜與十色健鬥扶著易形者、電波助站在角落。易形者與電波助兩人已經接受了治療，雖然傷勢沒有完全痊愈，但已經能夠在幫助下站立與緩慢行走。而冢內直正身後站著的，是聽聞事情概略後快速解決手頭工作、趕來了解情況並警戒的安德瓦。

安德瓦身上規規整整地穿戰鬥服，只是平時刻意燃起的火焰如今不見蹤影。如今他安靜地站在大屏幕前，臉上猙獰的傷疤在明亮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清晰而深刻。

“薰姐！”水原安娜看見了走進來的林原薰，擡手朝著她揮了揮。而安德瓦聽見了她的聲音，朝著林原薰的方向看了一眼。

高大的紅發男人走到林原薰面前停下，一雙冰藍色的狹長眼眸打量著她。

“我都聽說了。”他放低聲音以免驚擾全神貫註地操縱著通訊設備的警員，“你保護了那個小姑娘，放倒了兩個敵人。”

林原薰瞳孔微微一顫。或許在安德瓦這樣的頂層職業英雄心裏，在任務中根據情勢幹掉幾個敵人是吃飯喝水一樣的常事，但對於她而言，這是她第一次試圖奪走他人的性命。

貨艙裏被她放倒的兩個人在警員抵達的時候還有一口氣，被緊急送往最近的醫院。即便這兩個人當時的任務是將她們滅口，但在獲悉他們活下來之時，林原薰還是松了一口氣——即便是為了自保，她也不希望自己的這雙手沾上人命。

從貨輪上離開後，林原薰就竭力不去回想這件事。當時生死一線、血脈賁張，瘋狂分泌的腎上腺素吞噬了一切恐懼、驚慌的情緒，她自然沒有多想。但如今一旦回憶，她就有一種作嘔的感覺。

“焦凍第一次幹掉敵人的時候——我是指徹徹底底讓對方斷了氣——他也有過像你一樣的想法。我是聽歐爾麥特說的。那個家夥描述的、焦凍當時的表情和你現在一樣：臉色煞白，活像是吃了只死蒼蠅。”安德瓦察覺了林原薰的抗拒，擡起手抓了抓頭發，平日裏威風凜凜的烈焰英雄現在顯得有點局促，“說起來真是諷刺，焦凍遇到了心理問題，不找我這個血脈相連的爸爸傾訴，反而去找我討厭的歐爾麥特……”

“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個好父親。如果那時候焦凍來找的人是我，我大概也只會呵斥他、讓他不準退縮，繼續戰鬥吧。”他說，“所以，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歐爾麥特曾經對焦凍說過的話。”

對著林原薰茫然的眼神，安德瓦擡起手，食指穩穩指向了她的身後。

“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不要去想那些暴徒，而是想她。”

順著安德瓦手指的方向，林原薰看見了披著毛毯的木村雛奈正被治愈女郎牽著、安靜地站在指揮中心的門口，圓圓的大眼看著她，小臉還有點發紅。

她先是微微一怔，隨後走了過去，彎下腰半蹲在木村雛奈身前。

“別哭了。已經沒事了。”看著木村雛奈又要抽噎，林原薰擡手揉了揉她細軟的金色頭發，“明明在船上的時候都忍住沒哭的。”

“我不哭。”小女孩咬牙說道，松開治愈女郎的手撲進了林原薰懷裏。治愈女郎撿起掉在地上的毛毯拍了拍，笑著走進了指揮中心。

林原薰輕聲與木村雛奈說了幾句話。而就在這時，指揮室內部響起了急促的嘟嘟聲。室內頓時陷入一片寂靜。冢內直正微微呼出一口氣，接通了通訊請求。

“公海海面出現火光，戰鬥已經開始了。”在遠處待命的警方快艇隊傳來報告，“戰鬥地點發生爆炸，沖擊造成的波浪過大，小型快艇難以接近……”

聽著報告，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來。

戰鬥在持續著，爆炸的聲音偶爾甚至能通過警方的通訊系統隱隱約約傳來。快艇隊的報告每隔一分鐘就會傳來一次。在大約十分鐘後，那邊卻沒了消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在超過原定報告時間半分鐘的時候，指揮中心突然多出了一條新的通訊接入。

冢內直正點下了確認選項。一個林原薰聽過千遍萬遍的熟悉聲音在一片寂靜的室內響起，令她一瞬間紅了眼眶。

“這裏是職業英雄‘焦凍’。”男聲有些沙啞，但能聽出來狀態不錯，“‘黃金鴉’接頭客戶已經被我們捕獲。我方全員生還，輕傷警員三名，重傷無。”

“還有。”霍克斯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想必是他拿過了通訊設備，“運氣不錯，接應的人裏有兩個高級幹部。托他們的福，組織成員名單到手了。”

指揮中心的人還來不及慶賀，第三條通訊申請陡然出現。潮爆牛王的聲音響了起來：“京都方面一切順利，據點已經被我們成功剿滅。”

在轟焦凍與霍克斯離開新幹線回返後，潮爆牛王得到消息，承擔了接替他們、前往京都的工作。

聽見潮爆牛王通訊頻道裏隱隱的爆炸聲，冢內直正不敢掉以輕心，沈聲問道：“潮爆牛王，你那邊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嗎？”

“啊，不過是一點收尾罷了。”對方猶豫了一下，說出實情，“因為這次我把‘爆心地’也帶去了。”

話音剛落，通訊頻道裏隱隱約約地傳出爆豪勝己躁怒的大吼：“西內西內西內！”最後一波爆破轟然炸響，隨後歸於沈寂。

“現在全部結束了。”潮爆牛王鎮定地說道。

指揮中心內部的靜寂持續了一陣，隨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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