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薰的第二次打工面試成功了——願意接收她的是一家音樂教室, 對方陰差陽錯地看過被法國游客上傳到推特的視頻，面試時聽林原薰拉了一首曲子便痛快地同意讓她來當兼職大提琴教師，每周來上八個小時的課。

林原薰計算過, 如果她能將這份兼職做到來年三月, 再另外接點小活兒，大學最後一年的學費就能湊齊了。

轟焦凍在那天提前回家之後就總是用擔憂的目光望著她，有意無意地提起缺錢的話他會想辦法。林原薰沒有告訴他自己在學費方面的問題和打工的事情——她不想再給他增添負擔，尤其當他的職業是英雄的情況下。轟焦凍的每一分錢都是以他的人身安全為前提賺取的，這種錢她不敢隨便動。

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天, 廣瀨愛理終於給林原薰打來了電話。

“我回日本了。”電話接通後，廣瀨愛理沒有等林原薰說話，自顧自地開了口，“你上次發的消息我和你父親都看到了。下周我們會公開這個信息——與其為對手埋下這樣一個定時爆彈，還不如誠懇一點、自己承認。”

過了很久，林原薰輕輕“嗯”了一聲。

“我看你把我們給你的信用卡都留在別墅了。”廣瀨愛理轉變了話題, “不過你就算帶走了也沒有用。我和你父親早就把你的卡停了。你現在應該也在那男人的家裏住了一段時間了吧？你難道直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那樣子的生活會摧毀你，無論是你的年輕貌美，還是你那雙會拉大提琴的手、你的腦子……你的容貌會迅速衰退, 你的手會在家務中毀掉, 你的腦子會被用來日覆一日地計算瑣碎的家事支出。你真的想過那樣的生活嗎？”

林原薰站在陽臺上, 回頭望去。隔著玻璃陽臺門, 她能看見轟焦凍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垂眼看著桌上攤開的桌游板出神。銀色與紅色的柔順劉海垂落在他額頭，襯出幾分少年氣質的幹凈來。

桌游是林原薰發燒那天轟焦凍買的那盒, 今天晚上他回來得早，兩人吃完晚飯、一起洗完碗後，林原薰思考飯後活動很久未果，轟焦凍便想起了桌游、將它拿了出來。游戲過程中，林原薰接到了廣瀨愛理的電話、跑到了陽臺，而轟焦凍對著進行到一半的游戲，也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模樣，甚至連手機也沒有拿起來看，只是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等著她回來。

“我確定。”她沒有猶豫，一字一頓地說，“而且，我不會變成那樣……我們都不會變成那樣。”

廣瀨愛理沈默了很久，沒有出聲。

“只要你夠硬氣，不再向我們伸手要什麽東西。”她最終松了口，“那就隨便你。但如果哪天你後悔了，想要回來了，那你必須和他分得幹幹凈凈。”

“不會有那一天的。”林原薰輕聲回答。

在廣瀨愛理掛斷電話之前，林原薰叫住了她。

“媽。”她斟酌著詞句，最終卻只說得出最樸素的句子，“我現在知道賺錢有多不容易了。所以過去的二十年……謝謝。”

過了一會兒，林原薰又補充了一句：“沒法實現您的期待，我很抱歉。”

廣瀨愛理有些意外地輕輕呼出一口氣來，最後只簡單應了一聲。結束通話後，她覺得她的女兒沒有像她想象中一樣因為貧窮而變得心浮氣躁，反而比以前多了幾分溫和。

或許女兒的男朋友的確是個不錯的人。但林原薰已經成年了，廣瀨愛理也的的確確管不著她了。

這段時間裏，除了廣瀨愛理以外，跡部景吾也打來了電話。他在電話裏沈默了很久，才問：“你和你媽鬧翻了嗎？”

林原薰“嗯”了一聲，問道：“你也聽說了？”

“那倒不是。本大爺是看到了你被錄下來的拉琴視頻才有此一問。”跡部景吾的聲音頓了頓，“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借給你。”

跡部景吾不缺那麽幾百幾千萬，但他用的詞是借，不是給。他知道上次見面的時候即便他沒有要，林原薰也依舊把鞋子的錢塞給了樺地。他們這些有錢人家的少爺小姐在這些小錢方面根本不會在意這些問題，林原薰那一次卻把這些事情分得清清楚楚。

仿佛在那時候，她就對自己身上會發生的事情有所預料，所以努力地不欠未來可能會被人翻出來的人情一樣。

更何況看她視頻裏穿的衣服，她現在可能真的給不起他那時候隨手讓樺地買的名牌鞋子的錢。

“謝謝你啦。”林原薰握著手機笑了一聲，輕輕說，“但是我現在還好，沒有到活不下去的程度。”

跡部景吾沈默了幾秒，最終點了點頭。

“你挺有骨氣的。”他說，“如果哪天真的需要人幫忙了，不要不好意思打電話給我。”

“嗯，一定。”林原薰感動地點了點頭，“小景，好哥們！”

跡部景吾毛了：“誰讓你這麽喊本大爺的！”

***

十二月就這樣到了，秋天最後的一點尾巴從人的指縫裏溜走了，氣溫下降的速度快得讓人感到猝不及防。幸好林原薰離開別墅的時候帶了好幾套厚冬裝。入冬後她又去買了幾件價格便宜的衣服，加起來也足夠她冬天穿了。

第二學期臨近結束，許多課題作業的死線越來越近，林原薰每天都在學校、公寓與打工的音樂教室之間奔波，生活節奏幾乎能與任務越接越多的轟焦凍同調。她早上很早就到學校自習，深夜結束打工後回家匆匆吃點東西，學習到淩晨後頭一沾枕頭就睡。這天轟焦凍半夜十二點回到家時，林原薰還裹著毯子，坐在小幾前的厚地毯上寫著小論文。

“怎麽還沒睡？”轟焦凍沒有先去動林原薰留在桌上的夜宵，在林原薰身邊坐下，聞見她發絲間洗發水的清香後又謹慎地保持了一段距離，“學校的課題很難嗎？”

“嗯。”林原薰不敢讓轟焦凍知道自己忙著打工，晚上九點多才回到家，只得含糊地點了點頭。

她快速地敲打著鍵盤，手指卻在嗅到轟焦凍身上輕微的焦味時頓住了。

林原薰回頭打量著轟焦凍，發現他頭發松軟、戰鬥服整齊，根本不像是剛結束工作後下班回家的模樣。他身上那種淡淡的燒焦氣味已經很淡，但還是被她嗅了出來。

轟焦凍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地微垂下頭去，卷起的袖筒下伸出的雙手松松撐在盤起的腿上。劉海自他的鼻梁上掃過，將他的雙眼半遮半掩擋去了一點。

活像是個做錯事的小男孩。

林原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心裏有點不高興。她趁著他的目光轉向一邊，倏地朝著他傾過身去，單手撐在地毯上。另一只手勾住他的戰鬥服領口嗅了嗅。

細白的手指在鎖骨處若有若無地擦過，轟焦凍像是當了機一樣，徹底呆坐在原地。

他的女友像是靈活而柔軟的小動物一樣辨別著他身上的氣味。她擡起頭時，纖秀的眉宇中浮起幾分不悅來。

“你偷偷在回家前洗過澡，但是爆炸的味道沒洗幹凈。”林原薰一針見血地說，那天轟焦凍和爆豪勝己在戰鬥訓練館練習對戰結束時身上也有類似的味道，“今天的任務很危險嗎？”

轟焦凍閃避著她的目光：“還好。”

林原薰蹙眉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頜，湊上去吻了一口。

溫軟的舌尖順著唇縫探了進去，靈活地在他的口腔裏掃了一圈。確定轟焦凍口中沒有血味後，她才放下心來，坐了回去。

“我不希望你太過冒險，焦凍。但我也清楚身為職業英雄，有些事情你總要去做。”林原薰轉眸看著他，藍眼睛顯得很淺，裏面溢滿了擔憂，“所以我現在更不希望的是你冒完險以後還瞞著我。事關你的生命安全，我覺得我應該知道。”

城市總是很和平。林原薰每天早上離開公寓、走過熙熙攘攘的街道，擠進地鐵準時趕往大學，又在下課後奔波前往打工的音樂教師，夜色黑沈時才披星戴月回家——而她心裏清楚，這樣普通的、甚至有些枯燥的日常，是包括她的男友在內、無數的職業英雄努力支撐起來的。

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職業英雄會流汗、流血、流淚。對於他們而言，努力與掙紮才是常態。過去林原薰和其他人一樣不會去多想平和背後有什麽東西，但現在，她每天看著轟焦凍風塵仆仆地工作來回，心裏那種如履薄冰的感覺便愈發濃厚。

轟焦凍被她吻了一下後，神色便有些恍惚。聽她說完這句話，他的睫毛顫了顫，這才低聲說道：“今天我和綠谷一起執行任務。”

“在十月的新人英雄襲擊事件後，格蘭特裏諾——也就是綠谷實習的個人事務所前輩——給他批了半個月的假期。但綠谷在假期的時候依舊沒有松懈下來，而是利用事務所的資源調查那名爆彈魔。調查的結果是，那名爆彈魔的手下不止發動襲擊的那個人。剩下的幾個敵人正在計劃炸毀銀座的高層大廈，以報覆英雄業界。”他將令人震驚的事實用平淡的語調一一敘述了出來，“發現這一點之後，綠谷請求不少業界中實力足夠的英雄協助他，準備冒險在他們執行計劃的最後一步前將他們一網打盡。我也在被他請求的行列之中。”

林原薰睜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縮。她這幾天忙得頭暈腦脹，根本沒有關註新聞，自然不知道轟焦凍在和其他英雄處理這麽大的事件。

“結果……呢？”林原薰的鼻端縈繞著淡淡的焦味，這讓她的喉嚨幹澀了起來。

轟焦凍凝視著她，淡淡地笑了。

“我們把那群敵人一網打盡了。”他說，“盡管過程中還是產生了幾場小型的爆炸，但其中一大半是因為爆豪的能力，他有分寸的。最後只有幾家商鋪的內部裝修被弄壞了一點，沒有人員傷亡。富士電視臺準備在明天的晨間新聞采訪我們，後續還要配合他們寫一些新聞稿，所以我明天不到五點就要起床去電視臺那邊了。”

林原薰聽得有點發怔，聽到後面的“不到五點”後立刻回過神來，站起來推轟焦凍：“那你快點休息，現在已經十二點了吧？你在外面吃過晚餐了嗎？需不需要再吃點東西？我幫你加熱一下？”

轟焦凍笑著摸了摸林原薰的腦袋：“我自己加熱就好。”

他轉身，端起桌上的蔬菜奶油濃湯去加熱。鍋裏切碎的西蘭花、玉米、胡蘿蔔等伴著逐漸沸騰的乳白色湯汁翻滾著。

溫熱的湯汁順著食道滑進胃裏，化作一股綿長的暖流。轟焦凍捏著湯匙，忽然用餘光瞥到林原薰正坐在客廳的小幾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我明天會看晨間新聞的！”她算著時間安排，決定翹掉上午的第一節 課，待在家裏看男朋友上電視。

轟焦凍原本想開口讓她不要翹課，但想了想，他還是點了點頭：“好。”

他想讓林原薰看到自己上電視的樣子，想成為讓她驕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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