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焦凍在廟會的小攤裏找了幾個用來裝刨冰的簡易保溫盒，將冰玫瑰放在了裏面。

“我送你吧？”順手將吃剩的小吃盒子和線香花火燒盡後留下的餘燼清理好、分類放在垃圾回收處後，轟焦凍直起腰來，回頭看抱著盒子的林原薰。

“不用了。”林原薰搖了搖頭，“現在時間不算太晚，走出去一點應該還能遇到不少看完煙花又逗留了一會兒的人。”

“不，我還是送你吧。”路燈燈光打在轟焦凍背後，在地上拉出頎長的黑影。他幾步走到她面前，微微低頭，劉海垂落在眉骨上，打出淡淡的陰影，眼神卻很溫柔：“男人應該送女朋友回家。”

林原薰仰起頭，不由得有些怔然。她的臉漸漸變紅，最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

“你還是先回家休息吧，畢竟累了一天了。”她說，又強調道，“不準太累。這是女朋友的要求。”

轟焦凍楞了楞，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好吧。但到家以後要給我打電話。”

兩人在路口分別後，林原薰給家裏長期雇用的司機打了個電話。她跟著一群看完煙花後還要去居酒屋開二次會的游客沿著街走，很快就遇到了司機。

到家後，林原薰走進房間裏，順手將手包扔在桌上，回身闔上門。她將懷裏抱著的冰玫瑰盒子放進冰箱裏，又找了一個大玻璃杯，把小金魚倒進了杯中。

為了不讓盒子裏的冰玫瑰融化，她一路急匆匆地趕回來，即便浴衣布料涼滑，身上還是出了一片細汗。

林原薰在門邊呆站了一會兒，後退一步靠在了墻上。寒意透過輕薄的布料刺激著後背的肌膚，她忍不住輕輕呼出一口氣。

就像是盛大的舞會結束後總是會留下幾分空虛一般，如今林原薰回憶起那時站在滿街的和紙燈籠下說的話，心裏便湧起幾分空空落落的感覺來。當時兩人的舉止神態都能一清二楚地在腦海中回放，但她卻總是沒有確定關系的實感。

怕不是自己在妄想。

林原薰腦子有些混亂，站了半天才想起換衣服洗漱。她抽出墜著珠串的發簪，抓了把散落的長發，剛解開浴衣腰封後的結，手包裏的手機卻忽然響了起來。

她將解下的腰封放在一旁，拉開包將手機拿了出來。手機屏幕上跳躍著的“轟焦凍”三個字明顯得讓她無法忽視。

不是妄想。這個人現在……是她的男友。

林原薰的手不由得有些發顫。她反覆深呼吸幾口氣，這才一咬牙，接通了電話。

“……焦凍。”她的聲線中滾動著細小的震顫，意識到的時候立刻閉嘴，又嚇得差點咬到了舌尖。

“到家了嗎？”轟焦凍似乎沒有註意到這邊的兵荒馬亂，聲音穩定而清晰。

“嗯，到家了。”林原薰輕聲應道。她竭力讓自己的聲線平靜一些，說話也別扭了起來。

“那就好。我也到了。”轟焦凍的聲音頓了頓，“冰玫瑰怎麽樣？”

“啊，冰玫瑰……”林原薰快步走到冰箱前，拉開了冰箱門。

“它現在好好地待在冰箱裏哦。”她坐在冰箱前，用肩膀夾著手機，雙手小心翼翼地攏住盒子往外挪了挪，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我開攝像頭給你看吧。”

話音剛落，林原薰也沒聽轟焦凍有沒有再說什麽別的，舉起手機徑自打開了攝像鏡頭，將手機攝像鏡頭對準了冰箱裏的冰玫瑰。

“看到了嗎？”聽轟焦凍半晌沒說話，林原薰試探著問道。

視頻通話另一頭的轟焦凍看著手機屏幕裏跪坐在地毯上、松松垮垮地披著衣襟大開的浴衣、領口露出大片雪白肌膚的林原薰，垂下了眼。

“薰。”他慢慢開口，努力壓抑住略顯急促的呼吸，“手機拿反了，你現在正在用的是前置攝像頭。”

“誒……？”

他看見林原薰先是露出了一個有些不在狀態的愕然表情，隨後後知後覺地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接下來，她手一抖，視頻中的畫面就在一陣劇烈而模糊的搖晃後定格在了天花板上。

過了幾秒，一只纖長的手伸了過來，一把按住攝像鏡頭。短暫的黑屏與嘈雜聲後，手機被撿了起來。

屏幕再度亮起，這一次鏡頭對準了冰箱裏完好的冰玫瑰。過了幾秒，攝像被林原薰單方面地關閉了。

通話並沒有結束。轟焦凍聽見了林原薰清淺的呼吸聲。他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著。

“你看到了嗎？”過了半晌，她才輕輕開口，聲音放得很低，不仔細聽就會從耳邊溜過去。

“看到了……”轟焦凍低低應了一聲，“抱歉。”

林原薰沈默了很久。

“看了也沒關系，不用道歉。反正我現在已經是你的……你的……”她猶豫著說了一半，頓住了，過了一會兒輕輕吸氣，“女朋友。”

轟焦凍垂眼，無聲地淺淺笑了起來。

“嗯。”

約定下周末一起去游樂園後，兩人結束了這通電話。在那之後，林原薰一手攏著浴衣衣襟，另一只手拿著手機，總算產生了一點自己正在和轟焦凍交往的實感。

她抱著手機，軟綿綿地倒在地毯上，任由金發埋在地毯的乳白色長絨裏，一邊回憶著剛才的情形一邊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換另一個男人的話，可能根本不會提醒她走光，甚至會想辦法看到更多吧？但是轟焦凍就是這麽不一樣。

但他也並非對看到的畫面毫無反應——那時候林原薰聽見了轟焦凍的呼吸紊亂了一瞬。

她好喜歡他。

笑了一陣，懷裏的手機忽然又響了起來。林原薰連忙坐起來，用指腹揩了揩眼角笑出來的淚，看了一眼手機。

臉上的笑容逐漸散去了。她接通了電話，舉到耳邊，輕輕“餵”了一聲。

“生日快樂，薰。”林原愛理的聲音傳了過來，“禮物清單照慣例傳到你郵箱裏了，大部分都是爸爸選的。他在德國北部實地考察，那邊信號不好，索性就不打電話、事先托付我帶他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如果有什麽不想要的圈走就行。沒有問題的話明後兩天東西就會送到。”

林原薰蹙了蹙眉，拒絕道：“不用那些東西了。前幾年你們硬塞給我的東西我都沒有用過。”

林原愛理頓了頓，聲音裏帶了幾分愧疚：“薰，你知道的，就算你什麽也不要，我和爸爸也沒辦法回去陪你……這邊走不開。所以別耍小性子。”

“我知道。”林原薰闔上還大開著的冰箱門，扶著冰箱站了起來。她用手指撚了撚浴衣衣襟，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了起來。

“我剛剛沒有要逼你們回來的意思。你們每年生日送給我的東西，我的確基本都用不著。”她看了一眼即將指向12點的時鐘，語氣有些冷淡，“沒必要在那些東西上浪費錢，我現在不缺什麽，媽媽。”

林原愛理沒有再針對禮物說什麽，而是換了個話題：“薰，今天開始你就21歲了，接下來自己有什麽打算嗎？”

林原薰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母親的意思——林原愛理實際上並不在乎她有什麽自己的打算。她未來的路早就被規定好了，林原愛理想要的只是她能懂事一點、自覺一點，用自己的嘴親口說出父母為她準備好的未來道路，好讓他們順勢安排下去而已。

“前幾天你說你不想再相親了。是累了嗎？媽媽也能理解你，所以讓你休息兩個月。但是如果是爸爸的話，就不會這麽好說話了。”林原愛理沒等到林原薰的配合，便也自顧自說了下去，“薰，你的條件不錯，長相也漂亮，這些優勢都是你的資產，在它們折舊前早點找好對象結婚對自己也有好處。”

林原薰頭一次硬邦邦地頂撞了過去：“這件事媽媽就不用操心了。我不想相親。”

林原愛理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快十二點了，你好好休息吧。”她最後說了一句話，掛斷了電話。

林原薰聽著通話結束，便隨手將手機扔在一旁的床上。她朝著浴室走去，在門口脫下浴衣扔在地上，布置好浴缸後又點燃了香薰。

水面原本與浴缸壁齊平，林原薰一坐進水裏，和著乳白色泡沫的溫水便瀑布般順著浴缸邊緣湧落。她半闔著眼，將腦袋靠在浴缸邊緣的靠頭處，伸出一條雪白的手臂來，摸索著摁下了按摩鍵。

將下頜以下的身體都浸入水中後，林原薰舒適地喟嘆一聲，覺得自己的疲憊在溫熱的水流按摩中逐漸化開。

怡人的木香味在浴室內緩緩彌散開，她歪了歪頭，海藍色的眼眸睜開一線，目光緩慢地在浴室內環視一圈。

浴室墻面到地板都光可鑒人，乳白色的大理石上游動著淺淡而規律的暗色紋路，墻面上還掛著淺色調的油畫。墻角的白色木架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各種大小的毛巾與折疊得方方正正的浴袍，最上方則是各種各樣的洗浴用品。邊角小桌也被布置得趣致，簡潔的臺燈、錯落有致的相框與藍色長頸玻璃瓶裏的木質細枝搭配在一起，看上去頗有幾分意趣。雪白的鏡子由雕花邊框圍就，前面則擺滿了瓶瓶罐罐的護膚品。

浴缸剛好位於浴室中央，其下墊著一片草綠色的薄地毯。浴缸旁的小桌上有一個覆古的小鐘，以及色澤柔亮的陶瓷器皿，裏面盛裝著形狀各異的香皂。小桌一角還有固定著的手機無線充電器。正對著浴缸的墻面有掛墻電視，音箱隱藏在浴室角落裏，遙控器也在手邊。

光是這間浴室，就比普通人家的客廳要大出不少。

輕輕呼出一口氣後，她重新閉上眼，腰一擰，整個人沈入了水中。

過了十來秒，林原薰猛然坐起身，快速眨了眨眼、甩掉睫毛上的水珠。她的一頭金發已經徹底濕透，泛著潤澤的光，淅淅瀝瀝滴著水。

或許有一天，她會徹底告別這座按摩浴缸、這棟別墅，甚至這種生活。她心想。

這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洗完澡後，林原薰擦拭著頭發走出浴室。手機的呼吸燈一閃一閃，她摁亮手機看了一眼。

轟焦凍發來了一張截圖。圖裏是一張已經完成付款的游樂園的雙人兩天一夜電子通行票，附帶主題酒店住宿。

林原薰反覆地著截圖上為數不多的文字，心中那份幽暗的不安逐漸被驅散開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安全感，以及火苗一般愈燃愈盛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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