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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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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宮內頒了兩道聖旨,昭告天下。

其一, 便是恢覆趙黼的身份,並冊封為皇太子。——對於皇宮內的那樁舊事做了解釋,言明因“宮內走水”, 混亂中將小皇子丟了, 陰差陽錯被趙莊收留, 視作己出等話。

乃是天佑大舜, 才讓合浦珠還, 皇子重回皇室。

其二, 卻是雲鬟女扮男裝,在朝為官一節舊案,也終於塵埃落定。——旨意上說明本該嚴懲,然而“謝鳳”從小小典史做起,一步步成為刑部主事, 期間斷案無數,立功無數,滿朝文武亦為其感念求情。

故而皇帝聖明,非但不追究其逾矩破格之行徑,反特赦其罪,並嘉許表彰,讚其巾幗不讓須眉之行。

這兩道旨意飛快地傳遍京城,又自京城遍飛天下。

先前因太子“急病”殯天,皇太孫無故失蹤……以及後來那些漫天遍地的流言蜚語,民間對此也一直都並不清楚,各色傳聞甚囂塵上,民心頗有些惶惶不安。

如此一來,總算似玉宇澄清,塵埃落定。

從朝臣到百姓們,在震驚之餘,都深以為異,議論紛紛。

正是大節下,天下太平,臣民無事,民眾彼此走親訪友,游山玩水,因此一時之間街頭巷尾,處處皆是在議論這兩件奇事。

對於頭一件兒,臣民們多半都是知好歹的,當初傳說被蕭利天“帶走”之後,也不乏一些有識之士擔憂,想趙黼從此歸了遼國,遼舜之間自然又無法安生。

而就算是最無知的百姓,卻也知道趙黼的功勞之高。這樣一員能征善戰的猛將,又是皇室,若是歸順了遼國,對大舜自然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如今聽說趙黼歸來,又認祖歸宗,被冊封為皇太子,頓時就如人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丸般,節下更加歡欣鼓舞,多放了幾掛爆竹。

雖有少數人質疑趙黼的遼人半血,可一旦敢提出異議,其他人便說:“大夥兒都知道,遼國皇帝把皇位捧在掌心裏給殿下,殿下還正眼也不瞧一瞧,為此還被遼國皇帝囚禁了呢。他若真想不利於大舜,以他的能為,即刻登基成了遼帝,那雲州又是他的地盤,於是先取雲州,再拿京城,又有什麽難的?但他並未如此,而是九死一生,千裏迢迢地回來,可見心仍在我大舜。”

又說:“當初也多虧了殿下,才能將遼人打的落花流水,兩國才簽訂了議和,實在是個有功有德的好殿下,我大舜得此皇子君主,乃是天佑。”

也有人道:“既然皇上都肯認了,自然是萬無一失,不管如何,殿下回歸,成為太子都是好事,倘若他真的留在大遼,兩國又起爭端,我等小民還不知骸骨丟棄何處,又哪裏能似如今般安安樂樂地過太平年?”

因此民眾竟是喜聞樂見,十分快活。

而對雲鬟一事,卻並不似趙黼身世昭示天下般眾望所歸了,有些各執一詞。

畢竟大舜民風迂正,尤其是那些理法學家,高名大儒等,最看不慣女子拋頭露面之舉,何況竟還混跡朝堂,身居高位?

有人說崔雲鬟胡作非為,禍亂朝綱,也有說她膽大包天,不似個女子,深辱婦德。種種罪名,不可勝數。

那些見過雲鬟、同她打過交道的,比如楊大人,夏禦史,林國公府等,自然心裏有數,見皇帝特赦,也為她喜歡。

民間倒也罷了,不過是感嘆驚疑於世間竟有這般膽大肆意的女兒家,細細打聽她經手的案情,以及南邊兒的種種……才知的確是個極有來歷能為的。

於是又紛紛說女孩兒尚且如此,那起大官很該汗顏羞愧,間或因為雲鬟的女子身份,暗中不免又傳些近緋色的小小猜測。

只說朝中,仍有一些朝臣們對此腹誹紛紛。雖然如今正是年下大節,群臣也正是處於年節之時,不宜上書直諫,但卻也有人暗中謀劃,想要等年節過後,即刻彈劾此事。

最為高興的,除了那些聽了奇事的升鬥小民,則是那些梨園以及書肆等。

聽聞本朝出了這等奇異之事:明明是個花容月貌,嬌生慣養的侯門貴小姐,打小兒經歷坎坷,投水自盡卻死裏逃生,陰差陽錯成為刑官,從此屢破奇案,步步高升……且據說又跟恢覆身份的皇太子有些幹系……

聽來竟比花木蘭,杜麗君等更加曲折數倍,竟又是活生生地一則好戲文本子。

因此不多時……竟編纂出好些戲文書畫本子等暗中流傳,暫且不提。

只是這日,另還有一件大事發生,那就是沈相府被抄查之事。

刑部門口的侍衛們,遠遠地見到一隊人馬飆風似的來到近前。

細看不是別人,正是趙黼,身後跟著三四個禁軍侍衛——乃是趙世怕他有失,吩咐近身跟隨。

其他幾個,卻是雷揚等人。

眾侍衛忙上前,又驚又喜,正有些不知如何稱呼應對,趙黼早已經翻身下馬,往內而去。

裏面兒也有侍官看見了,便飛奔入內通報。

趙黼往內而行,雪後的刑部,白雪凜凜反光,威煞之氣越重,他且走且看,不由想起昔日的種種情形。

譬如他帶雲鬟第一次來到刑部的時候。

那時他因記起鴛鴦殺一節,便強把雲鬟留在身邊兒,讓她扮作自己的小書童,然而這無心之舉,卻仿佛跟此後之事不謀而合了——她竟女扮男裝,進入刑部為官。

心中恍惚之際,忽地見迎面兩人走來,見了他,面色各異。

趙黼定睛看時,不是別人,一個是季陶然,另一個卻是阿澤。

阿澤先沖到身邊兒,抓住叫道:“六爺!我聽說您回來了,還不敢當真呢。”又見趙黼好端端地,便笑道:“六爺倒果然是個福星,不管再怎麽風大雨大,這不仍是過來了麽?”

想到當日在鄜州時候的初次相見,直到如今,又怎能是一句“風大雨大”可以形容的,心中感慨萬千。

季陶然也走了過來,拱手行了個禮,又歪頭含笑看他。

趙黼因見了故人,便暫時按捺心情,也向著季陶然笑了笑,道:“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季陶然道:“我知道六爺是個天生的魔星,就算再怎麽七災八難,也是打不死壓不倒的……也不枉費妹妹為你受得那些辛苦。”

阿澤在旁聽了一聲“妹妹”,觸動心事。

先前聽聞“謝鳳”乃是個女兒身,阿澤驚疑之下,不敢相信,待細細想通,卻又捶胸頓足。

想到昔日跟雲鬟種種相處,怪道不管他如何喪謗,她都是默默地看著他,絲毫也不慍怒。有時候還會對他微微含笑……當時不解其意,現在想想,那笑裏自是一種寬和了然之意,只怕她心裏暗暗無奈地笑他呢。

阿澤摸著額頭,嘀咕道:“羞臊死人,你們都知道,我怎麽卻沒看出來,還當面兒為難嘲諷,真是白長了這雙眼睛……”

其實當時在夜宿太子府那次,無意看見趙黼深吻雲鬟的時候,就很該想到。

只可惜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阿澤默默後悔。趙黼卻對季陶然道:“你說什麽?”

季陶然道:“什麽什麽,一言難盡罷了。對了,你如何這會兒來刑部,可是有事?”

趙黼道:“我是來找白尚書的,他人何在?”

季陶然道:“來的不巧了,這會兒大概正和監察院鎮撫司的人在沈府,應該還要過會兒才回。”

趙黼這才想起來此節。

可偌大的沈府,要查抄明白估摸著也要晌午了。以他的急性子,恨不得立刻奔去沈府找尋白樘,可白樘此刻畢竟是奉旨行事,沈正引又不是好對付的。

趙黼心念轉動,卻並不前往,只抓著季陶然道:“你把方才的那句,解釋給我。”

季陶然道:“哪句?沈府?”

趙黼道:“你說阿鬟受苦的事,自打我走了,到底都發生了些什麽,你從頭都跟我細細說一遍。”

一來因回京時間太短,要謀劃的事卻太多,就算在宮內見了雲鬟,也竟無暇理會別的……雖從趙世口中得知雲鬟受傷非輕,其中詳細卻並不明白。

白樘又不在,正好是個時間。

季陶然哼了聲,道:“六爺想知道麽?好,我跟你說無妨。但你不如先告訴我,那睿親王死了不曾!”

趙黼道:“怎麽?”

季陶然道:“不怎麽,我就是想在他身上戳個十七八刀而已!”

三人進了廳中,季陶然含慍帶怒地將發生之事跟趙黼說明。

薛君生如何救援,兩人如何落水,如何死裏逃生……回到宮中,又因身份暴露被下獄之類,起起伏伏,盡數告知。

季陶然曾給雲鬟料理過傷口,是最清楚那兇險的,換了幾盆血水,縫了多少針,說的最是明白。

趙黼聽著,只覺著頭皮發麻,雙手顫抖。

阿澤雖知道,從頭聽了一回後,又忍不住紅了雙眼,也咬牙切齒說:“千萬也別讓我再見到那蕭利天,不然我也要戳他十七八刀報仇。”

季陶然說罷之後,又問宮內的情形,趙黼因聽了雲鬟的遭遇,心神不屬,勉強回答了兩句。

他本是一心要來質問白樘那忘憂散的事,更是火燒眉毛般著急,可因聽了這番話,卻竟無心在此逗留了。

正起身欲先回宮,門口卻有一人踱步出門,轉身間,兩人目光相對。

門口處,白樘的眼神依舊沈靜如許,人也如故,在雪色反光裏,越發顯出一種明潔幹凈,疏離淡然之意。

多少年了,每次見他,卻都如初見似的。

白樘上前拱手:“參見殿下。”他身後跟著的是巽風,任浮生等,也各自見禮。

趙黼只得止步:“大年初一,尚書卻不得在府裏過節,實在辛勞的很。”

白樘絕早同一幹重臣出宮後,又著手抄查沈府捉拿沈正引之事,自然如臨大敵,不敢怠慢。

只是,沈相跟滿府之人雖被拿下,他的兩個兒子卻早不知所蹤。又因這案子要緊急料理,哪裏得閑回府,才將人拘押回來,就聽說趙黼來見。

季陶然阿澤見白樘已經回來,便暫且先退,巽風跟刑部的隨官等都在外間兒。

屋內只他兩個人,趙黼也並不落座,只從懷中掏出那個錦囊,扔給白樘。

白樘舉手接過,——當初他送藥給雲鬟的時候,不曾有此物,因此竟不知是什麽物件。便打開來往手心倒出。

當看見那顆藥的時候,白樘皺眉:“這個怎麽在殿下手中?”

趙黼問道:“你承認是你送給阿鬟的?”

白樘道:“是。”

趙黼道:“這是什麽?”

白樘道:“調理身子的良藥。”

他的語氣仍淡,臉色平靜,並無異樣。趙黼細細打量,又想起雲鬟的話,心中也是疑竇叢生。

白樘問道:“殿下來此就是為了此事?不知有什麽不妥?”

這般神情自若,若非是他的城府極至深沈,那就是毫不知情。

趙黼道:“尚書可聽說過忘憂散?”

白樘的臉色略見變化:“隱約知曉,從未見過。”

趙黼目光下移,看向那顆藥。

白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靜了片刻,道:“殿下你……總不會說這顆藥,是……”

向來淡然如水似他,此刻竟也微瀾橫生。

極慢的說話,乃是為掩飾底下的震驚。

趙黼聽了這般口吻,就明白雲鬟所說沒錯,白樘的確是不知情的。

察覺此點後,他竟無端地松了口氣。

白樘卻盯著那藥,眼神有些冷愕意外,又看趙黼。

趙黼道:“不錯,這個就是無憂。”

白樘的喉頭微動:“這不……”那“不可能”還未說完,就緊閉雙唇,目光閃爍。

趙黼原本氣沖牛鬥,因雲鬟的安撫,便勉強遏制怒火,來路上也曾細細尋思過,便問:“尚書果然是不知情的?那麽,這藥到底是從何而來?”

既然白樘也被瞞住了,那最大的嫌疑者,就是送藥之人。

白樘默然垂眸。

趙黼道:“你自然是知道的,到底是誰這樣不知死活?”

頃刻,白樘才道:“請殿下恕罪。我暫且不能告知。”

趙黼擰眉:“給我一個理由。”

白樘的臉色比先前略有些白,道:“此事或有內情,我只能告訴殿下,我會進一步查明。”

趙黼才放松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幾乎按捺不住:“你莫非還不知這其中的厲害?若不是阿鬟沒有服下,此時此刻又是個什麽情形,難道你會不知?還是說,你巴不得她早就服下,你原本就對她……”

戛然而止,趙黼緩緩吸氣,壓制心頭那股怒火,同時隱約有些後悔。

自始至終,白樘都只靜靜地聽著。

趙黼搖了搖頭,道:“總之,我不能放過這居心叵測之人。”他心念轉動,問道:“莫非是靜王?”

白樘搖頭。

趙黼又問:“是欽天司?”

白樘道:“殿下請恕罪,我自會給你和……她一個交代。”

心頭如油火交煎,趙黼凝視白樘雙眸,道:“以四爺的為人,服用的丸藥這等性命攸關的東西,必然是從極信重的人手中得到,故而你才絲毫疑心也無;同時,這人想必是跟你極親近的,必然……是窺知你的心意才肯如此……”

白樘暗中微微攏握了手掌,只聽趙黼道:“所以……你、你喜歡阿鬟。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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