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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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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白樘帶了雲鬟回城,並不立即送她回宮,只送到了謝府。

曉晴見她神情恍惚,衣裳又有些汙臟,不知如何,忙扶著入內料理。

白樘在外等候,聽裏頭靜靜默默,正欲離開,外間忽然有人來報,竟說是監察院來了人。

白樘聽見這句,心頭一緊,當下先迎了出來。

他往外的時候,監察院來人也正入內。

白樘定睛瞧了瞧,越發凜然,原來這來的還並非等閑之輩,正是院中的第二人,右都禦史夏朗俊。

兩人相見,夏禦史向著白樘行了個官禮,道:“尚書如何竟在謝府內?”

白樘道:“有一件事。不知是什麽勞動夏大人來此?”

因白樘於朝堂中的地位超然,但凡朝中之人見了他,多半會禮數周全,小心應候。然而夏朗俊卻也是個從來生性耿直的,跟別人不同。這會兒更是臉色冷冷淡淡,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夏禦史道:“有人在監察院告下了謝鳳,我奉命來拿他回去問詢。”

白樘道:“哦?不知告的什麽?”

夏禦史淡淡道:“尚書大人想知道麽?”

白樘不以為忤,知道監察院的行事規矩,有時候因事情機密,他們便謹守嚴防,辦案或者傳人的時候,往往不會說明原因。

何況夏禦史的為人又是天生的冷直。

故而白樘也做好了夏朗俊不會回答的準備,便道:“不知可能告訴?”

夏禦史擡眸,默然對上白樘的目光,道:“有人告謝鳳女扮男裝,禍亂朝綱。如今正要拿她回去,查一查是否屬實,若有人誣告,也是要嚴加追究,不能饒恕的。”

垂在腰間的手微微握緊,面上卻仍淡然無波,白樘道:“不知是什麽人去告的?”

夏禦史道:“這個還請恕罪,不能告知。”

白樘道:“此事攝政王可知道了?”

夏禦史道:“梁大人已經稟奏過了。”

白樘問:“那,聖上呢?”

夏禦史道:“王爺已經進宮請示過聖上,我如今來此,自然是聖上準予詳查。”

夏朗俊說完,便道:“不知謝鳳何在?”

白樘竟一時不能答,正在心底思忖想法兒,卻聽得裏間有人道:“謝鳳在此。”

夏朗俊擡頭,卻見曉晴扶著雲鬟從內出來。

——先前雲鬟出入刑部,名聲鵲起,聞於京內,同是三法司的夏朗俊自然並不陌生,且陳威在的時候,因晏王那件事,“謝鳳”還在監察院內吃了一場刑罰,夏朗俊的印象自然深刻。

然而這回再見,夏禦史定睛細看,卻見面前的人: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容貌秀麗,氣質出眾。

縱然是站在白樘身邊兒,卻也如冷月寒星,並不會被白樘的光華掩住。

夏禦史目光微動,面無表情道:“既然如此,且請隨我去監察院走一趟。”

白樘計較已定:“不論此事如何,是我執掌刑部,當陪去。”

夏禦史不置可否。

雲鬟卻轉頭看著白樘,道:“尚書。”略一停,當著夏朗俊的面兒,安安靜靜道:“既然禦史只來傳我,並不同尚書有什麽幹系,先前多謝尚書,我自去便好。”

夏朗俊在旁看看她,又看看白樘,並不多嘴。

白樘尚未言語,雲鬟拱手,深深一揖,便頭前而去。夏朗俊見狀,才向著白樘一禮,轉身隨行。

曉晴在後叫道:“主子!”邁步追了上去。

白樘凝視著雲鬟同夏禦史等出門,略想了想,便也往外而來,待他出謝府的時候,雲鬟早已隨著夏禦史等離去。

白樘才要上馬,曉晴跟阿喜忐忑跟著,曉晴紅著雙眼,膽虛問道:“尚、尚書,我們主子不會有事吧?”

方才夏禦史帶人來到之時,在外並未說明因由,只是白樘問起來才告訴的,當時雲鬟跟曉晴兩人雖在屋內,卻也聽見了。

曉晴見事情“敗露”,頓時面無人色,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是雲鬟極快地安撫了她幾句,叫她不許慌張。

如今見終於隨著去了,如今眼前只有個白樘,曉晴也顧不得避忌,只想求個心定。

白樘回頭掃了這些一眼,卻見從耄耋白發的老門公,到有些懵懂的阿喜,以及曉晴,眾人瞪著眼,亮晶晶地目光都期盼地看著他,就仿佛他是唯一希望般。

白樘本是寡言慎言的人,此刻卻道:“不要自亂了陣腳,好生守著府邸等候就是。”

雖然仍是淡然的口吻,但曉晴得了這句,卻忍不住落淚,捏著帕子哽咽道:“是。”

眾人躬身相送。

白樘離開謝府,打馬卻徑直往靜王府而去。

遙遙地正望見王府的門首,卻見靜王的車駕從路上而來,迎面正好撞見。

白樘翻身下馬,那邊兒也有長隨報知了靜王,不多時那轎子落定,轎簾卷起,靜王從內踱步而出。

上前見禮罷。靜王打量著白樘,目光於他袍擺的那汙漬上掃過,道:“你從哪裏來?先前本派人去尋你,誰知竟說你出城去了?”

白樘道:“有一件急事,才回來。正撞見監察院的人將謝鳳帶了去。”

靜王道:“進府內跟你再說詳細。”

當即便同白樘入王府,到了東書房,落座道:“這件事我先前本想跟你知會一聲,偏你不在。

白樘道:“王爺不是說,要將此事暫且壓下麽,如今可是又有什麽變故?”

趙穆點頭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原先此事捏在監察院,他們遞在我手裏,我才可以壓下。偏今兒早上,又有人向丞相府跟大理寺分別都投告了,竟像是一定要惹出事端來不可,外頭都傳遍了,竟是再壓不住。我便只好進宮面聖,親自稟告。”

白樘問道:“不知告的人是誰?”

趙穆道:“便是這告的人也是非同一般,我才知道壓不住呢,竟然是崔侯府的人。是去出首的。”

白樘聽見“出首”兩字,也不由驚怔,飛快想了會兒,便又問趙穆道:“那聖上是什麽意思?”

趙穆道:“聖上叫徹查此事。”說到這裏,面上有些慚色:“我本來想徐徐圖之,不料偏節外生枝,如此一來,卻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到你。”

既然是崔侯府的人“出首”,自然便知道謝鳳就是雲鬟了。當初是白樘負責追查雲鬟投水的案子,最後雲鬟回京,偏又在刑部任職。

倘若皇帝真的要追究,只怕白樘身上也有些掛礙。

靜王又道:“如今聖上命叫監察院負責查理此事,先前你是從謝府來?那夏朗俊是個厲害的,他可說什麽了不曾?”

白樘想到雲鬟臨去一節,——她是知道事將暴露,故而阻住他,就是不想他牽扯其中的意思罷了。

白樘便道:“不曾。王爺且也不必憂慮。”

靜王嘆了聲,連連看他,道:“其實你對謝鳳,也算是照顧有加,格外開恩了,以你的性情、同跟她的關系,只怕早就看穿她的身份,卻仍是姑息……你從來眼光最高,至今偏又孑然一身,眼前這般一個人,竟是天降而來、可遇不可求的。我本想索性就將你們兩個撮合一起,配個鸞鳳,皇上是最重你的,若是你的親事,只怕成全了也未可知。誰知崔家的人這般混賬。”

白樘不語。靜王道:“說到這裏,我倒要叮囑你,監察院既然開始查理,謝鳳的為人,該不會攀扯別人。可倘若監察院問你的話,你可也記得如何應答,不管怎地,只要說‘不知道’的話,明白了麽?”

白樘垂眸:“殿下……”

靜王道:“其實我也知道,這謝鳳……原本就跟黼兒有些纏綿難說,畢竟他們年少氣盛。”

雲鬟是在刑部當差,趙黼每每去見,雲鬟雖然清冷,趙黼那如火的性情,總會露些行跡,落在白樘眼中。

見白樘仍是靜默無言,靜王道:“原本我當父皇不知道此事,但現在想想,父皇的眼目何等厲害,只怕他老人家也早窺知了些許端倪,故而當初黼兒失蹤,父皇留了謝鳳在身旁,只怕也是個把柄的意思,如今黼兒竟……這崔雲鬟應也是沒什麽作用了,你若不收了她,皇上只怕就會把她給……不然父皇若有心周全,只會叫我壓下,如何還叫監察院插手呢?”

白樘在外奔走之時,監察院中,負責此案的夏禦史帶了雲鬟回本司,卻並不升堂。

只帶雲鬟進了自己房中,掩上房門,便問道:“想必你已經知道為何帶你來此,如今我只問你一句,你究竟是不是昔日崔侯家的嫡女崔雲鬟?”

雲鬟在來路上已經想過,先前沈舒窈曾以此事“說親”,不過借口罷了。如今又鬧出來,只怕是因事情起了變故,要瞞也是瞞不住。

何況又不得離京,又不知趙黼生死,這一刻,便仿佛將所有也都看淡了。

雲鬟道:“敢問大人,是什麽人告的我?”

這話白樘也問過,夏禦史卻並不曾告訴,如今聽雲鬟問起,夏禦史道:“告你的不是別人,正是崔侯府的人。他們是來出首的,說你所做,跟侯府毫無幹系……”

雲鬟愕然之餘,微微有些笑意。

夏禦史看著她的表情,不明白是何意。

雲鬟道:“是,我的確跟侯府毫無關系,當初投水的時候,崔雲鬟就已經死了,如今只是謝鳳罷了。”她長長地籲了口氣,對上夏禦史的雙眸:“是,我曾經叫崔雲鬟。”

夏禦史色變,張了張口,卻又停住,深深看了雲鬟一眼。

雲鬟緩緩垂首,道:“不管告我是什麽罪名,我都認了。”

室內鴉雀無聲,過了片刻,夏禦史才道:“你既然是崔雲鬟,那想必你還記得……我妹子的冤案,是有你相助白尚書,才得破案。”

雲鬟一怔,擡頭看向夏禦史。

原來這夏朗俊,卻是當初曹墨陷害發妻夏秀珠跟人通奸私奔那案子裏的苦主兄長,當初還只是一名小小禦史,這數年來,因他清明廉正,耿直克謹,很得賞識,漸漸地升為了右都禦史。

夏禦史道:“若非你們,曹墨那畜生此刻只怕仍逍遙法外,而我仍是錯把仇人當恩人。”

雲鬟見他提起此事,便道:“惡人罪有應得,須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夏禦史笑笑,改了傷郁之色,道:“母親曾告訴過我,她把我們夏家的令牌給過你。當初以為崔家姑娘落水而死,母親還年年在那日為你祭拜。不想你竟然仍在人間,卻是一件好事。”

雲鬟聽到“祭拜”,心中軟軟地一動,輕聲道:“多謝老夫人了。”

夏禦史道:“那令牌呢?”

雲鬟微怔:“禦史可要拿回麽?我擱在別的地方,若急著要的話……”

雲鬟尚未說完,夏禦史道:“你可知,你這案子並非等閑?”

雲鬟道:“知道。”

夏禦史忽然道:“夏家不是不知恩義的人,你拿了令牌,不管是什麽要求,我定會鼎力而為。”

雲鬟楞住,雙眸微睜看著夏禦史,直到此刻才明白他的用意。

先前雲鬟聽夏朗俊提起昔日的事,又說夏家令牌,還以為他是怕因她的事惹禍上身,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畢竟此事涉及“欺君”,其實尋常朝臣敢碰一指頭的。

此即聽夏禦史沈聲說罷,雲鬟楞怔之下,心中卻暖意湧湧,一時便又想起當年夏秀珠案子完結後,夏夫人親自來見之時的情形。

這般危急緊張之時,卻不由笑了笑。

夏朗俊見她唇角微挑,皺眉問道:“你莫非不信?”

雲鬟搖頭:“我自然相信,夏夫人高義,夏禦史也是有情有義之人,不過,這件事我並不想讓別人插手。至於那令牌……也放在一個地方,只當做是一個昔日的念想,不會用來做什麽的。夏夫人跟禦史的心意,我已經深知且感激。”

夏朗俊呆了呆,擰眉道:“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雲鬟忽道:“不過,倒是有一件事想求大人。”

夏朗俊道:“何事?”

雲鬟道:“只求大人,不管如何,盡量將這罪落在我一人身上,勿要牽扯我的家人,以及……刑部眾人。若禦史有惦恩之意,這便是我的心願了。”她緩緩跪地,磕了個頭。

先前監察院得知檢舉內情之後,夏朗俊身為右都禦史,自然也是最先得知的幾人之一,他從來是個清正無私的人,此事卻立即存在心裏。

起初因不知此事真偽,故而聽說旨意要查,便親自請命帶人來到謝府,將雲鬟拘到監察院。

原先夏朗俊雖見過雲鬟,也聽過有人說及謝主事太過俊秀等話,卻因著實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膽大的女子,居然會行女扮男裝投身刑獄行當、且在白樘那樣精明厲害的人眼底下,所以對“謝鳳”並不疑心。

如今因生了懷疑,便先不急著升堂,只暗中問話,就已經存了個周全之心。

是日,夏禦史急急回到夏府,跪地向著夏夫人稟明。

夏夫人駭然色變,幾乎以為他是在哄騙自己。

夏禦史道:“母親曾對我說,妹妹的冤情,是多虧了崔家姑娘,可惜她短命夭亡,母親因此年年祭祀,如今人卻在眼前,且逢大難,是以孩兒請示母親,竟該如何處置?”

夏夫人出神半晌,點頭道:“這多年來,我因以為崔姑娘夭逝,常常心有不安,總覺著這般好女子,如此短壽,十分不該,卻又讓我們欠下人家的恩情難以報還。若不是她,你妹妹亡魂於天,該受多少冤屈,我夏家被曹墨玩弄於掌心,又是如何的恥辱……本還想來世身為牛馬也要回報,不想如今她落在你的手中,要怎麽做,難道你竟不知道麽?”

夏禦史眼中早就落下淚來,伏地道:“兒子知道了。”

此後,果然便又提審過堂,雲鬟一一如實供認。

在監察院的囚牢中又住了兩日,因勞心乏神,那牢中境況又惡劣,時不時讓她想起當初在此受刑時候的場景,當初趙黼人在雲州,不在身邊兒,倒也罷了,如今,竟又是個生死不知了……偏她又不能前往找尋。

這般恍惚之中,風邪侵體,不免病倒。

雲鬟本以為這一病,便會死在牢中,何況她也明白:趙世原本就知道她的身份,本可以庇護,可偏叫監察院來查,或許,趙世也是因為知道了趙黼有礙,所以……遷怒於她?

不管如何,這欺君之罪只怕逃不了。

幸而其他的事托付了夏禦史,只怕他會盡力周全。

雲鬟索性放開心懷,順其自然罷了,渾渾噩噩地在牢房之中過了仿佛數秋。

待醒來之時,人卻覆在宮中,先前經歷的那出逃、入獄……仿佛夢境。

她病得有些昏沈,隱約聽靈雨說,皇帝也正病著,靜王近來在宮中近身照料。

宮中有些傳言,說是皇帝不好了,且有意讓靜王殿下繼位。

也是,如今皇室中只這位殿下猶在,其他的……除了廢太子流放在外,卻也指望不上。

又問起趙黼,靈雨自然一無所知,又問自己為何會脫釋,她卻也語焉不詳。

門外仍隱隱地有鵲噪的聲響,靈雨立在榻邊兒,有些無所適從。

忽地白樘道:“去取些溫水來。”靈雨一楞,忙答應著而去。

白樘看一眼雲鬟,從袖口摸出一顆朱紅色的丸藥來,於掌心裏微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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