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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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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雲鬟聽巽風說罷,受驚不小,只顧定定地看著他,竟一言不發。

巽風見她仿佛嚇呆了,便擡手在肩頭輕輕地一按,說道:“我今日同你說的,你且記得,不可透露給其他任何人。可明白麽?”

雲鬟怔怔地點頭,巽風又道:“只盼能吉星高照罷了……好了,咱們再進去看看四爺。”

當下兩人又走了進來,這會兒那藥童早被曉晴帶了去熬藥,太醫尚且守在跟前端量,巽風又問了幾句,太醫道:“只因侍郎體內氣血不穩,他自己又似在運功抗衡,故而一時半會竟醒不來,此刻尚不宜移動,等煎好了藥,吃過了再作計較。”

雲鬟道:“勞煩太醫多加留心了。”

太醫道:“放心,我是萬萬不敢怠慢分毫的。”

巽風跟雲鬟在裏頭站了半晌,雲鬟便請他坐了,自己陪坐旁邊兒。

此刻因天色越發晚了,巽風知道她今晚上也經歷過一場驚魂,必然倦累,便體恤道:“我跟太醫守在這裏,你且去歇息罷。”

雲鬟哪裏能放心,便道:“不礙事,我陪著等一等。”

兩人對座桌邊兒,不知不覺熬過了子時。

曉晴見不睡,便奉了茶,又把藥送上來,太醫在巽風相助之下,好生餵給白樘喝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方聽白樘低低咳嗽了聲。

雲鬟想到他先前曾吐了鮮血,不由越發驚心。忙跟巽風一塊兒又上前查看,卻見白樘面上的紅略褪去了幾分,卻仍是不醒。

兩人面面廝覷,各懷憂心。

因退了回來,巽風壓著心裏憂慮,又勸雲鬟去睡,雲鬟不知吉兇,更加無法撇開,只仍是陪他坐等。

四個人在室內,靜靜悄悄,燭影搖晃,顯得外頭風聲越發清晰。

雲鬟拄著腮,目光朦朧,仿佛出神。巽風見她眉宇之間透出些許倦意,只這般倔強,卻叫人無法。

巽風想了會子,便對雲鬟道:“是了,其實今夜還有一件事。”

雲鬟低低問道:“是什麽事?”

巽風便把邱府裏的那些事同雲鬟說了,道:“那府裏都驚嚇壞了,派了人去刑部請四爺。我因想著今日是白老夫人的壽,四爺好不容易得閑回去,竟不好在這個時候再去打擾,因此只我親自去了一趟。”

聽說白樘出事之時,巽風其實是才從邱府回來,早知如此,就該不用顧忌那許多,該立刻去請了白樘出府,只怕就沒有這些糟心之事了。

雲鬟聽著,不免又想到那詭異的藥,想問,又不大好出口,就也垂頭,心裏只管七上八下,難以安穩。

忖度了半晌,便只忙去想那案子,免得心無著落處。

雲鬟便道:“這邱公子因何竟戳壞了自己的雙眼?”

巽風聽問,便回想當時情形,先前他帶人進了邱府內宅之後,因邱夫人先前受驚,今夜聽聞又生出事來,竟不敢靠前兒,只在內宅放聲嚎哭。

而邱翰林因頸間的傷還未好,也不宜動彈,只有幾個仆人圍在邱公子房門之外,戰戰兢兢伺候。

見了巽風等刑部公差來到,才都松了口氣。

今夜跟巽風前來的,卻是季陶然——他因選擇了進刑部,家裏眾人聽聞後,本以為是好事,誰知漸漸知曉他竟本意做那驗官……便又大惱。

是以季陶然這連日都在刑部住著,聽說案發,正白樘不在,便同巽風一塊兒來到。

季陶然上前打量了會兒,卻見邱以明蹲坐在床邊兒,兩只眼睛如血洞一般,竟不能看……面上卻掛著奇異的笑,喃喃道:“這下兒看不到了,終於看不到了……”

手中原本握著的銀針早就扔落地上,季陶然上前撿了起來,見針尖兒尖銳,上頭仍沾著血。

邱以明雙手跟衣袖上也血跡斑斑,他心頭駭異非常,撿了銀針便退了出來。

巽風對雲鬟道:“季大人看過之後,我便又問了邱以明為何竟如此,你猜他怎麽回答?”

雲鬟本有些困倦之意,聽得如此可怖之事,不覺又清醒起來,便搖頭。巽風道:“邱以明說,自朱姬死後,他但凡看見水,就會看見死去的郭毅,朱姬,甚至還有邱翰林……有一回邱夫人跟他說話,他說……竟看著邱夫人眼中也滴出血水來。他便覺著這是個兆頭,今夜終究受不住,便刺瞎了自己雙眼。你說他是不是瘋了?還是,他真的看見了什麽?”

雲鬟想象那番場景,周身竟覺微冷,便縮了縮肩頭,半晌問道:“巽風,這朱姬到底是什麽人?”

巽風便將朱姬的來歷同她說了。雲鬟道:“原來她曾是恒王府的異人,怪不得行事這樣手段通天,令人防不勝防似的,不過……”

巽風問道:“不過怎麽樣?”

雲鬟道:“我曾經在刑部看見過她一次……後來又在雲來客棧門口見了一眼,瞧著是極貌不驚人的瘦弱女子,竟能做出這許多駭人聽聞的事。然而,既然她這樣能耐,如何恒王竟輕易放了她出府,又如何在郭司空身邊兒呢?”

這件事,原本是趙黼最為清楚,只不過雲鬟並未曾打聽,趙黼自然也不會主動跟她說,因此雲鬟竟不知情。

巽風卻也是從季陶然口中知道的,便又告訴了她。

雲鬟聽罷,道:“原來兩個人是這樣結緣的,怪不得朱姬願意為郭司空鞍前馬後,甚至願意為他而死。”

巽風索性便道:“還有更奇異的呢。你可知道……”回頭再看一眼白樘,見他兀自未曾醒來,便附耳低低說了幾句。

雲鬟微睜雙眸:“他、他竟這樣說?”

巽風道:“當時我跟季陶然都在場,聽得明明白白,郭司空的確曾如此說過。只是侍郎並沒想理會他。可是,當時不信他的話倒也罷了,如今邱以明果然如那幾句話上所說了……所以我也有些意亂。”

雲鬟先前告訴巽風的是:一子弦斷頸,一子雪埋身,冬月蝴蝶舞,冰月歿春心。

郭司空續了那剩下的四句話,說的卻是:有眼卻無珠,其身焚做灰,幽魂水中唱,何時與子歸!

這上下四句連起來,正好兒做了那《錦瑟》一詩的註解了,所謂: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子弦斷頸:英梓錦

一弦一柱思華年——一子雪埋身:林華

莊生曉夢迷蝴蝶——冬月蝴蝶舞:徐曉

望帝春心托杜鵑——冰月歿春心:杜穎

滄海月明珠有淚——有眼卻無珠:邱以明

藍田日暖玉生煙——其身焚做灰:吳玉

此情可待成追憶——亡魂水中唱:郭毅

只是當時已惘然——何時與子歸——這個卻尚且不明。

如今,只剩下吳玉跟最後一人了。

巽風跟雲鬟沈默相對之時,陳太醫已經靠在床柱上,正假寐歇息。

外頭更鼓咚咚作響,竟已經到了寅時。

雲鬟細聽了會兒,才說道:“這一首詩的前六句,卻都隱隱約約點明了被害者的死法,亡魂水中唱自然是郭毅無疑,那麽何時與子歸是……”心中雖有個猜測,卻不便立刻說出來,生怕誤導了人。

巽風道:“早先,侍郎因發現了每一句詩裏都鑲嵌著被害者的名字,原本也想《錦瑟》這一首詩的最後一句,恐怕就是指的那兇手。後來從郭司空口中得知這’有眼卻無珠’等四句後,仔細推敲,卻發現……”

雲鬟眨了眨眼,巽風卻問道:“你可知道郭司空的本名叫什麽?”

雲鬟搖頭,便知道自己猜對了,可心中卻越發沈重。

巽風道:“郭司空的本名喚作‘正時’。——郭正時。”

雲鬟深深地籲了口氣,默然道:“我聽了‘何時與子歸’這一句,便覺著有些意有所指,原來果然這樣,既然如此,那麽……郭司空其實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跟這些人同歸於盡?”

巽風想到郭司空那形銷骨立之態:“他的身子已經撐不住了。”

雲鬟悄然問:“那、那他為什麽要見我?”

巽風也是滿面疑惑:“我也不知緣故,只是你不要去見他最好,郭司空雖然曾是個可憐人,然而……此刻他為了覆仇,也落得滿手血腥,幾乎喪失了理智,更何況也不知他心中打著什麽主意,你見了他,只怕會有什麽意外。”

雲鬟卻道:“這邱以明舉止如此詭異,莫非真的是朱姬安排好了的?那麽剩下一個吳玉,會不會也……”

兩人只顧商議案情,說一會兒,思量一會兒,再去看一會兒白樘,不知不覺,寅時將過。

窗紙上微微地泛出灰藍之色,遙遠的巷落裏,有雞鳴犬叫的聲響隱隱傳來。

室內寂靜,炭爐裏的灰燼明滅。

桌上蠟燭燃了一夜未熄,燭光靜止,也似睡著了一般。

榻上,白樘輕輕咳嗽,然後慢慢地睜開雙眼。

太醫忙起身問道:“侍郎覺著如何?身上可怎麽樣?”

白樘定神看他:“有些口渴。”

此刻雲鬟卻正在外間,趴在桌上睡著了,畢竟昨夜她連連驚魂,又守了大半夜,耗心費神且又身倦,委實精疲力竭,不覺睡沈。

巽風因是習武之人,早在白樘咳嗽之時已經清醒,便出去吩咐曉晴拿水。

白樘翻身坐起,左右微一打量,又看見外頭雲鬟。

目光停滯,凝視片刻,白樘垂眸:“我……已經無礙了。且先回刑部罷。”便緩緩地站起身來。

誰知才往前一步,身形便晃了晃。

巽風忙攙扶住,太醫也攙著左手,勸道:“侍郎不要逞強,先……”

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聽雲鬟輕聲道:“不要死……”

三個人微微楞怔,見雲鬟肩頭抖了抖,覆叫道:“四爺、四爺別死!”聲音竟帶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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