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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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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輝見雲鬟不語,心中轉念,便仍回頭看那鼠須男子:“你是為何這般說?”

旁邊的道:“大人,那霍城白日還跟馬大動過手,晚上馬大且罵他,讓他有本事過來殺呢,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必然是霍城氣不過,就果然偷偷地回來行兇了。”

白清輝道:“這話也是他說的?”三個人面面相覷,才察覺有些不對。

這會兒雲鬟走到跟前兒,在白清輝耳畔低低說而幾句。

白清輝眉峰一動,將鼠須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人之前還以為有什麽好事,見狀,不覺透出幾分心虛來。

白清輝淡淡道:“霍捕頭先前雖遭冤屈,但罪名洗脫之後,本縣念他為人正直,便聘為捕頭,自從他為捕頭之後,從來秉公執法,眾人有目共睹。“這幾個聽聞話頭不對,都不敢吱聲了。清輝又道:“他是否殺死馬家三人,本縣尚不能論定,如何你們一來並無真憑實據,二來也不曾親眼看見他出入馬家,持刀行兇,居然就敢靠捕風捉影之想象,認定他犯了罪?倘若到最後查明霍捕頭無辜,你們三人敢承擔誣告之罪麽?要知道誣告官差,罪加一等。”

三人聞言,神色頹喪,那圓臉男子忙搖頭道:“大人明鑒,這個跟我們不相幹,一切都是徐平他說的!”另一人也同樣口供。

徐平正是那鼠須男子,聞言苦笑,待要矢口否認,奈何方才一時心活,已經親口說了。

清輝便道:“徐平,你怎麽說?”

徐平苦笑道:“大人,我、我也是一時嚇極了亂猜的,我是鬼迷心竅了!求大人饒恕!”

其他兩人見風使舵,埋怨道:“我也覺著未必是霍捕頭,你偏引我們瞎想,且我們是進去看過的,你卻並不曾進屋裏去看,你如何又受了驚嚇?”

徐平神色微變,狡辯道:“我聽說馬家的人都死了,如何不驚?”

不料白清輝是個最仔細的,便問:“昨夜,原來你不曾進過裏面看現場?”

徐平目光閃爍,那圓臉男子道:“是,大人,他奸猾著呢,讓我們進去看,他在外頭等。”

徐平訥訥:“我這人天生膽小,怕看見什麽不該看的。”

白清輝笑了笑,道:“你到底是膽小,還是存心有事隱瞞?方才典史告訴我,鄰舍之中,有人看見過你昨晚上鬼鬼祟祟從馬家出來。”

三人都是大驚!徐平臉色更如見鬼一樣。那兩個鄰居轉頭瞪著徐平:“這、這是怎麽說?”

徐平雖然膽虛,卻仍是死扛道:“大人,想是那人看錯了?”

白清輝冷笑,目光下移看向他的手,道:“那人還說,當時你的雙手上皆沾著血。說的這樣詳細,豈有看錯之理?”

徐平駭然,忙後退一步,臉色慘白。

那兩個鄰舍也嚇得不輕,齊齊地也倒退了一步,圓臉道:“好啊,原來是你殺了馬家的人,你、你還栽贓霍捕頭,讓我們跟你一塊兒汙蔑霍捕頭殺人?”

另一個一拍腦門,說道:“我知道了!先前我曾聽馬大得意的時候曾說什麽……贏了徐平二兩銀子的東道!必然是因為這個他懷恨在心了!”

白清輝道:“這又是什麽?”

那人忙說:“大人,您有所不知,這徐平外號鐵公雞,是最一毛不拔的,只是前兩天,他不知怎麽跟馬大打賭,竟輸了二兩銀子給馬大,他這人,一枚銅錢也看的價值千金,何況是二兩銀子,必然比挖了他心還難過,還因此跟馬大鬧過不快。也必然是因此才殺了馬大一家的。”

被兩個人如此指控,徐平臉又發青,忙道:“我沒殺過人!大人,我是冤枉的!”

此刻那兩人紛紛道:“就是他就是他!不會有錯兒了!”

白清輝道:“徐平,你還有何話說?”

徐平被擠逼的無法可想,又怕果然背上殺人的罪名,只忙噗通跪在地上,道:“大人,委實不是我,我、我的確是曾進過馬家,不過我只是想偷偷地把我那二兩銀子拿回來就是了!我萬萬沒那膽量行兇的。”

清輝道:“那你手上的血又怎麽說?”

徐平無奈,不敢隱瞞,只得從頭供認。

原來徐平這人,最是吝嗇貪財,一日因不合被馬大引誘著同他做賭,竟被馬大贏了銀子過去,徐平本想賴賬,卻給馬大打了一頓,從此懷恨在心。

昨兒報官之人其實也是徐平,只想趁機讓官差出面,最好把馬大拿了監牢裏去,他就可以趁機偷偷進馬家把銀子拿回去。

誰知馬家之人如此無賴,馬大越發得意。

是夜,徐平一直都心緒不寧,總盤算著該怎麽把銀子拿回來,他家就在左近,又聽見馬家裏鬧得雞犬不寧,他自也跟那些鄰舍一樣,以為又是馬大喝醉了在家裏練拳。

不料後來,聽了幾聲嚎叫後,便沒了聲息,也不知眾人是睡著了,還是都打暈了……

徐平心頭一動,覺著這仿佛是個好機會,便果然摸了進門,誰知才進堂屋,就見馬老兒耷拉著腦袋,細看,卻見頸間有一道刀上。

徐平大驚,本要轉身逃走,可心裏忽然竟又想:“這馬大果然殺了爹娘不成?只是他倘若活著,如何一點兒聲都沒有,我不如……”

所謂“白酒紅人面,黃金黑人心”,這利字當頭,徐平竟生生按捺下心頭驚駭,壯膽往馬大的房中而去,才掀開簾子,就見馬大死在床上。

徐平呆看片刻,心頭狂跳,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忙去翻箱倒櫃的找,本來還躡手躡腳地,後來因倉促,不免碰到了桌上的物件兒,發出聲響來。

可終究在櫃子的抽屜裏找到了那二兩銀子,除此之外,還有十幾個銅板,徐平狂喜!一概收入囊中,才要離開,忽然間門簾一掀,有人走了進來。

徐平大駭!本能地往簾子後退去,去見門口那人搖搖晃晃,走到床邊兒,忽然一聲不響地往前栽倒!

徐平見狀,才驚慌失措地逃了出來,仍從後門跑出,本要回家去,正好兒遇見有兩個鄰居在那竊竊私語,議論馬家如何如何了,見了他,還以為他才回來,就拉住了一起說。

徐平怕硬是離開,他們會疑心,因此只站著應付罷了。

徐平供認完畢,便道:“大人,我委實並沒殺人,手上的血,是因不小心差點跌倒碰到的。說起霍捕頭,不過是我一時失心瘋了,亂咬人罷了,我已經知錯了。”說到這裏,又道:“聽說那馬娘子並沒有死,不知她說的兇手是誰?”

白清輝見他眼中透著狡黠之意,心中不喜,疑心他並沒完全說實話,便道:“來人,將徐平帶回縣衙。”

徐平慌張起來:“大人,為什麽要拿我?”

白清輝道:“你自行供認進了馬家,想來你的殺人嫌疑比霍捕頭還要大,自然要細細審問。”

那兩個鄰居撇嘴斜眼地道:“這的確人不可貌相,若不是他殺的,如何一直咬霍捕頭呢?”

徐平叫道:“冤枉!大人,真的不是我殺,大人不信可以問那馬娘子。”

兩個捕快早聽見他汙蔑霍捕頭的事,不由分說,上了鎖鏈欲帶回縣衙。

眾人退下,雲鬟低聲道:“大人,他有一點說對了,並不是他殺的人。”

白清輝道:“我知道,你方才只同我說他的雙手上有血,但若真的是他殺了那許多人,只怕就不僅是手上那麽點兒了,且他並沒換衣裳的時間。”

雲鬟點頭。

原來方才白清輝在問那三人之時,雲鬟因看見徐平此人,忽地想起,昨兒白日她來徐家調停之時,這徐平也圍在門口,眼神賊溜溜地。

後來昨晚上他們來到,卻見徐平也跟那兩個鄰居在一塊兒,答話之餘,便時不時地伸手摸摸胸口,趁人不註意之時,嘴角一挑。

那不起眼的動作跟一霎時的細微表情,滿院子之人又不會特意去留意,縱然細看,只怕也看不出什麽異樣。

可是雲鬟回想之時,卻將院內眾人都瞧得一清二楚,——當時徐平握著胸口之時,嘴角竟似有一抹得意笑意。這會兒也是真相大白了,徐平之所以忍不住偷笑,自然是因為他費盡心思,終於把那二兩銀子拿了回來,因此馬家之人盡死,也跟他毫不相幹,反而是件好事了。

而那一刻,雲鬟自然也看見他的手上有些殘存血跡。

眾人欲回衙門,白清輝兀自琢磨,便道:“如果我們的推測無誤,殺了馬婆子的關氏聽見這屋子裏的動靜——不知是徐平在偷竊,只怕以為是馬大死而覆生,所以她不顧精疲力竭趕了過來。”

雲鬟道:“她畢竟是個女子,既然起了殺心,必然要拿著兇器。”

白清輝回想徐平方才所說,忽然說:“設想關氏走到床邊兒,或因為失血過多或因為受驚才昏迷,她手中的刀自然便會遺失在現場。”

白清輝說到這兒,便止步,雲鬟也停下來,轉身看他:“那時候現場只徐平一個,若是兇器不見,最大的嫌疑自然是徐平。”

白清輝面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道:“你說的不錯,方才我聽徐平供認,心裏就隱隱覺著哪裏不對,現在才想通了——是他攛掇眾人說是霍捕頭殺人,然而此人唯利是圖,生性狡詐,細想來,竟不像是他信口而為。倘若,徐平是故意栽贓給霍捕頭,他要做的是……”

當時徐平以為馬家四口全都死了,假使他看見關氏手中提刀,自然知道是關氏不堪忍受殺人,但是他並沒有就此逃走,反而……

雲鬟道:“他知道以霍捕頭的武功,要殺人的話不會用一把柴刀,又或者那刀上留下什麽痕跡之類……於是便將柴刀帶走?”

白清輝道:“他如此行徑,可見深恨霍捕頭,多半霍捕頭哪裏有得罪過他,只如今不知他到底將柴刀藏在哪裏。”

兩個人參詳對答,環環相關,句句相引,漸漸地真相仿佛就在眼前。

雲鬟又看向徐平,卻見兩個衙役推著他,道:“快些走!”徐平出門時候腳下一個踉蹌,露出鞋底上的一抹青。

雲鬟定睛細看,忽然道:“且慢!”

那邊兩個捕快止步,雲鬟走到徐平跟前兒,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道:“你扔到哪裏了?”

徐平眼睛一驚,咽了口唾沫:“什麽?”目光卻不由往旁邊溜去。

雲鬟瞥過他,轉身出門,往馬家右手側而行,沿著偏墻到了後門處,卻見因靠近河道的緣故,院墻旁邊有極厚的青苔。

白清輝早也隨著過來了,那兩個公差押著徐平也亦步亦趨來至此處。

此刻徐平已經無力前行,畏畏縮縮,膽戰心驚。

清輝跟雲鬟對視一眼,兩人便回頭來看徐平。徐平看著他兩人站在跟前兒,雙雙如天人下降,自帶有一種凜然又清冷的天氣正氣,似絕不容任何奸邪欺瞞。

徐平再也扛不住,終於哭喪著臉道:“我招認了,大人,我招了!”

——徐平隱瞞不說的關鍵在於,當他在賬後看見關氏出現門口的時候,關氏的手中,還提著一把似在滴血的柴刀。

徐平毛骨悚然,不敢做聲,幸而關氏自己暈了過去。

徐平本要離開,正如雲鬟跟白清輝方才分析所說,徐平昔日跟霍捕頭因有些私人恩怨,又想到若是報官,霍捕頭自會帶人來調查,只怕對他不利。

因此徐平竟想出一個一箭雙雕的計策,想要嫁禍給霍城。

只是那關氏把刀握的緊緊的,若是仵作一來,立刻就能看出是她殺人,跟霍城卻不相幹,當下徐平下死力將關氏的手掰開,將柴刀拿了出來。

本欲扔掉,然而柴刀上因滿是血,被他一握,便落下一個血手印。

徐平著實狡猾,因怕留下痕跡給仵作看出,忽然又想起來,若是霍城殺人,怎會選一把柴刀,索性帶了柴刀,出後門,便扔在河裏。

聽了供詞後,清輝當下叫了水兵來,下河道摸了一陣兒,果然將那兇器撈起。

河岸兩邊兒已經圍了無數百姓,將這一幕看的明明白白,這才知道霍城乃是被冤枉的,真兇其實另有其人。

雲鬟跟白清輝等回到縣衙,早有捕快奔去告訴了霍城這個喜訊。

清輝雲鬟兩人來不及去見霍城,便來至馬娘子養傷房中。

將方才審訊徐平的話說了一遍,關氏的臉上才露出悵然之色,忽地一笑,道:“原來是他?我起初還以為是那個畜生又活了呢。”

白清輝見她頭臉之上,青紫未退,心內啞然,便道:“你果然……承認了?”

關氏道:“不錯,是我殺了他們。”此刻,神情竟十分平靜。

清輝道:“那你為何要說是霍捕頭?”

關氏一笑,道:“昨夜你們去的時候,我本已經有些蘇醒,聽到外頭聽人亂嚷說是霍城殺人。我、我死了一次,本以為逃不過……誰知竟又活了過來,又聽他們不知是我……所以我怕了,就也說是霍捕頭……”說到這裏,眼底才露出一絲愧疚。

雲鬟跟清輝對視一眼,輕聲問道:“你為何要如此做?為何不報官?”

馬娘子漠然道:“報官有用麽?清官難斷家務事啊。”

雲鬟心頭一震,馬娘子笑道:“且那兩個老不死的一直都護著他,還指望他傳宗接代,養老送終呢,哪裏肯舍得他受半點委屈,盡管有時候他脾氣上來,連他們也非打即罵,他們也只頂多怨念幾句,罵上幾聲,過後仍是護著,反都拿我撒氣,我竟不是個人了……哈哈,想不到最後是我送了他們的終了,可知我手起刀落的時候,何其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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